沒有堅定的個人哲學,就無法拍出好電影。——讓·雷諾瓦
雖然德勒茲沒有用電影拍攝的年代劃分電影,但很多現代電影屬於時間-影像。
時間-影像中的時間是非時序性的時間,即並非線性的過去、現在、未來,而是過去和現在交織或者現在與未來並存。
如果說運動-影像給人很「滿」的目不暇接之感,電影中的時間全都由運動經過剪輯呈現在熒幕上,那麼時間-影像則更像冰山。
每個人的潛在記憶、感知都如同冰山的水下部分,而浮出水面的現實總是對應潛在的想像、回憶和思維的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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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勒茲給出了三種時間-影像類型。
第一種類型是回憶-影像。這類電影常用閃回鏡頭對時間進行分岔。
陸川導演,姜文主演的《尋槍》就用了多次閃回鏡頭,來講述丟槍的警察回憶參加婚禮的過程。
閃回不只喚醒主人公的記憶,還展現事件的因果。
閃回鏡頭構成時間分岔,每一次閃回都是對線性時間的解構,也是一次可能性,提醒觀眾對每個閃回鏡頭,對閃回中的真實性作出自己的判斷。
因此,回憶-影像的特質是「生成」,而不是構成。
構成是「早有預謀」,而生成則是在當下、在現在中生成的。
從這個角度說,回憶-影像並不因為有了「回憶」二字是過去的影像,而是表現經歷過去的現在。
因此,回憶-影像最終的落腳點是現實,無論是記憶的閃回還是想像,最終呈現的是豐富的現在。
夢幻-影像是第二種時間-影像類型。
夢幻世界一直是很受電影青睞的主題,無論從潛意識還是欲望的角度解釋,都不否認夢幻對人的主觀心理的反映。
做夢的人在夢中雖然受到現實的牽絆,然而夢幻世界依然可以讓人逃離現實的「條框」束縛,做出現實中不可能的行為。
德勒茲稱夢幻為「一系列變形」,這些變形就像魔術師的魔術,前一秒觀眾看見的是帽子,後一秒帽子就變成了鴿子,鴿子飛走後留下一隻羽毛,接下來羽毛可能變成一個水晶球……
這種變化可以無窮無盡,人的夢幻場景也是如此,可以一個場景接一個場景的變形,無需估計現實時間的「束縛」,而享受時空自由。
諾蘭的《盜夢空間》用高科技很典型地展示了這種「變形的超級循環」,在築夢師的建造中,城市不斷翻轉,街景不斷變幻。
而金敏的《紅辣椒》則在早些時候用更令人炫目的動畫表現了夢幻的變形。
歌舞類電影也有著夢幻-影像的變形。印度很多歌舞片在歌舞中實現了現實與夢幻的轉變,這種夢並不局限於表現主人公的夢境,而是表現了潛在、現實以及人物的渴望等等意向。
第三種時間-影像是晶體-影像
在鏡子裡,現實中的影像都有一個鏡中的對應物。如果這個對應影像能夠獨立活動,走出了鏡子,走進了現實,那麼真實的物體與鏡像就變得無從識別,變成了現實影像與潛在影像的聚合,這就是晶體-影像。
晶體-影像的構建,本質上是基於時間的非時序性。
在非時序性時間中,每一個當下的瞬間都指向過去和未來。走出晶體的東西,走向未來,而進入晶體的則是回憶、夢幻,讓過去成為潛在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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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運動-影像中,時間是用運動衡量的時間,因此運動是規則的運動,影像關注的是情節和動作,影像總是圍繞中心的展開,如表現運動的中心(人物或物體),來表達情節。
然而在時間-影像中,運動是不規則的。
影像不再聚焦動作,而是關注情感和思維。
達斯汀·霍夫曼的成名作《畢業生》有一段很著名的剪輯。
主人公打開臥室門,鏡頭隨著他的動作轉場,切全景,主人公靠在旅館床上,切換到臉部特寫。
接著,鏡頭拉出來,主人公這次以同樣的姿勢靠在家裡的床上,出門,到家中後院跳入泳池,跳出水面,鏡頭再切換,就到了旅館羅賓遜太太身上。
父親的聲音在畫面外響起,主人公的意識回到現實。
《畢業生》是表現青年迷茫的很經典的電影,這樣的剪輯把剛畢業的主人公的無聊、無所事事的恍惚狀態表現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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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性時序的消解,讓大部分的時間電影看起來沒有運動電影那麼明晰,因為沒有動作的中心和方向,更多的是分叉與發散,這容易給人迷亂之感,一時分不清是夢境還是回憶,是幻想還是事實。
比如《羅拉快跑》裡,黑社會男朋友告訴羅拉自己丟了十萬馬克,如果20分鐘之後不歸還,就會被黑社會老大處死。
為了救男朋友,羅拉要在20分鐘內拼命奔跑。
背景故事就可以延展出一部電影了,然而電影只用了不到十分鐘就交待了背景,觀眾在期待羅拉如何「神勇」地美人救英雄的時候,發現羅拉第一次奔跑的結局是被警方擊斃。
沒等觀眾反應過來,羅拉又重複了奔跑,有了不同的結局,這一次是男朋友被撞死。
習慣了運動-影像的觀眾可能會覺得莫名其妙,感覺電影沒有前因後果就開始重複。
然而隨著電影的展開,觀眾就逐漸忘記了對電影設定的疑問,而是聚焦不同的「羅拉」,至於為什麼羅拉能重複奔跑,已經不是重點。
羅拉的重複奔跑,每一次都是一種可能性,就像多個平行宇宙的不同的結局。
然而其中總有一個最完美的可能性,在這種可能性中,羅拉和男朋友還了錢,還獲得了財富。
時間-影像展示的可能性,不只是電影中人物的可能性,還有觀眾解讀的可能性。
在《魔法聖嬰》裡,發生了各種奇葩事件,最後,隨著鏡頭向後拉動,所有人都站起來向著鏡頭鞠躬致謝,仿佛熒幕前的觀眾也是電影的一部分。
電影的結尾讓人無法區分舞臺上的演員是不是真的死了,那些怪誕的事件到底是電影中真實發生的,還是也是一場戲。
觀眾既是電影的觀眾,也是情節的參與者。
如果說運動-影像是對思維的間接呈現,時間-影像則是對思維的直接呈現,由此,德勒茲得出了電影與哲學同質的部分:
電影構築了思想的畫面。
電影創作者如果沒有對影像精神層面的追求,導演出的電影也只是畫面的堆砌,不會講故事的導演甚至會把電影變成PPT。
因此法國頂級電影人讓·雷諾瓦才說,沒有堅定的個人哲學,就不可能拍出好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