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小編的話《我是貓》是日本近代大文豪夏目漱石的長篇小說處女作以及成名之作。《我是貓》作為世界文學名著，它的魅力何在？在今天有什麼樣的現實意義？小說譯者閻小妹老師為此專門寫了一篇解讀文章，希望能夠幫助廣大讀者更好地理解這部名著。《我是貓》是日本著名作家夏目漱石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一九〇五年在雜誌上連載後很快出版了單行本，迄今已有一百多年了。今天它依然為廣大讀者所喜愛，是人人皆知的名著。這部小說幽默風趣、諷刺辛辣，沒有什麼曲折驚險的故事情節，讀者可隨著貓眼一起觀察主人家每天的飲食起居、周圍環境，以及與他人之間的交往糾葛，並且一起享受著詼諧幽默的貓褒貶調侃人類的樂趣。如果我們也能像貓一樣用自己的眼睛觀察每天周圍發生的事情及自然現象，像貓一樣用自己的耳朵聽，用自己的腦子來思考，有好奇求知的欲望，在這看似平庸的日常生活中，每天就都會有新發現、新體會，每個人所看到的世界也一定是五顏六色不盡相同的。我們每個人天生具備的各種可能性，若像貓一樣去激活、放開自己的想像力，一定會描繪屬於自己的一幅幅圖畫和嚮往未來的圖景。今天我們在欣賞閱讀這部名著時，如果能了解一些當時的時代背景，了解作者本人的經歷，將有助於加深我們對小說內容的理解、領悟它的語言魅力，能更深切地感受到作者豐富的想像力，以及具有開創性的藝術形式。我們還會發現書中許多對人生的啟示。因為一個世紀以來專家學者們也一直從文學、語言學、自然科學、社會學、心理學等各專業角度分析解讀這部名著，為人們觀察社會、解釋當下的諸種問題提供了新的可能性。經典名著不分國籍，不關乎年代久遠，只要有一份好奇心，便可穿越時代的隔離，跨越語言的障礙，將我們帶入一個全新的世界。一明治時代最優秀的知識人夏目漱石出生於江戶時代末年的一八六七年二月九日，即明治時代的前一年。他排行老八，上有四個哥哥、三個姐姐。父親世襲夏目家在江戶城中牛込馬場下橫町（現東京都新宿區喜久井町）幕府的「名主」一職，管理街區的行政事務，並處理日常法律糾紛等。對年事已高的父母來說，生下這小兒子實在不是什麼光彩之事，甚至顯得多餘。世人又迷信「庚申」這天出生的孩子將來會成為大盜，父親便特意加了一個「金」字以避邪，取名金之助。實際上，夏目漱石剛一出生就被寄養出去，不到兩歲改姓，正式過繼給鹽原昌之助家當了養子。七歲時，養父母離異，漱石遂同養母生活。直到九歲時，夏目家的長子、次子先後病倒，漱石才被生父接回家。但為他的撫養費問題兩家一直爭執不休，二十一歲時才正式入了本家戶籍，恢復夏目姓及本名金之助。夏目漱石七歲上小學，經三次轉學，十二歲入東京府第一中學（現東京都立日比谷高等中學）。兩年後，喜讀漢文的漱石轉入漢學私塾二松學舍（現二松學舍大學）。夏目家希望成績優秀的漱石考大學，反對他修漢學，不得已他進了一所英語私塾，於一八八四年考上大學預備門（第一高等中學校）的預科。夏目漱石在高等中學期間的理科成績，尤其是數學，幾何、代數的成績名列前茅，因嚮往埃及金字塔曾想報考建築學。一八八九年漱石與詩人（俳人）正岡子規相識，在其影響下開始寫俳句和漢詩，並用漢文撰寫評論文章。一八九〇年考入帝國大學英文科，在學期間神經衰弱症復發，同時染上肺結核。一八九五年大學畢業不久，漱石離開東京前往子規的故鄉四國松山，一邊治病療養，一邊任松山中學（現愛媛縣立松山東高中）英語教師。一八九六年轉入九州熊本第五高等學校（現熊本大學）任教，同年，經介紹與貴族院書記官的長女中根鏡子結婚。一九〇〇年漱石由文部省派遣到英國留學，其間他再次陷入嚴重的神經衰弱。兩年後回國。一九〇三年任第一高等學校（現東京大學教養學部前身）英語教師，同時在東京帝國大學講授英國文學。一九〇五年也正是日俄戰爭交戰之時，《我是貓》以筆名夏目漱石在《杜鵑》雜誌上登出，由此作為小說家橫空出世，一舉成名。同時，夏目漱石還以本名金之助在東京帝國大學辦的《帝國文學》上發表了描寫英國留學體驗的短篇小說《倫敦塔》。一九〇七年夏目漱石辭去東京帝國大學的教職，進入朝日新聞社從事專職寫作，直至一九一六年病逝，十年中創作了《哥兒》《三四郎》《門》《彼岸》《行人》《心》《明暗》等多部中長篇小說，在日本文學史上確立了其不朽的地位。夏目漱石生於江戶末年，多受江戶文學影響，耳濡目染市民通俗文藝，幼時又接受了漢文漢詩的傳統教育，所以他自幼喜愛漢文，能欣賞玩味中國古典文學。而像夏目漱石這樣漢文基礎堅實，精熟英語，且文理兼優，有獨自的文學理論的學者型作家，堪稱明治時代最優秀的知識人，也無愧日本「國民作家」的讚譽。二近代科學與明治的啟蒙運動明治維新以來，日本從政府官員到知識分子深知「歐美各國之政治、制度、風俗、教育、生產經營等」皆超過日本，迫切地要將「開明之風移入」日本，全面「效法歐美各國之現行制度」，於是大力推行「文明開化、殖產興業、富國強兵」的治國政策。政府為此網羅最優秀的知識人才，選派他們前往英國、德國、法國留學。這些知識精英直接接受了西方文明的科學論、社會論及文明論等核心部分，回國後多成為各領域各學科的奠基和開拓者。夏目漱石在英國留學期間，正是西方近代科學革命的興盛期，歐洲的新科學理論和近代人文科學的價值觀給日本這批知識精英帶來了極大的衝擊，其影響亦尤為深遠。對於以往只懂得依靠經驗知識的日本人來說，過去也有過很多所謂「實學」的技術，但都不是建立在抽象的數學、物理學的基礎之上的。而歐洲文明則是建立在最為抽象的「理」的基礎上，也就是說科學是技術的基礎。每當自然科學有新的發現，或者出現可稱為科學革命的新學說時，都會對整個世界產生巨大的影響。其科學進步也隨著時代的不同而不同，而十九世紀後半葉，實驗與牛頓引力並列成為西方科學的重要組成部分。科學的基本方法就是做實驗，從實驗中獲得新的知識。在明治時期對日本人的傳統思維衝擊最大的不是生物學，而是牛頓的數學、物理學理論，各種實驗尤其顯得重要。夏目漱石與明治時代的革新人物福澤諭吉都準確地把握了近代科學的重要性。從《我是貓》中也可看到貓與主人把如何觀察世界作為認識論的起點，帶著各種問題意識去體驗日常生活。書中除了描寫主人苦沙彌受牛頓萬有引力衝擊的一幕之外，還有多處提到牛頓力學以及數學、物理學影響人們日常生活的場面。另一方面，明治初期，民眾對於西方的態度尚停滯在好奇的階段。隨著日本西化潮流不斷加速，明治政府很快廢除了千年以來的封建制，改革貴族世襲制，不斷健全近代國家的教育體制，於一八七九公布實施教育令，一八八六年公布實施中學校令後，一八八九年便開始實施高等文官考試制度，把高等中學與大學畢業生作為國家政府的高級官僚選拔出來。而教育的普及大大提高了日本人的識字率，文盲逐漸減少之後，普通百姓對西方文明的嚮往之心可謂前所未有，西洋風氣進一步擴展到平民百姓之中，直接影響了市民生活。人們開始認識到象徵西方文明的鐵路、汽船、產業都伴隨著具體的技術，而具有批判精神的科學正是理解西方事物的前提。所以要使支撐文明的科學紮根於這塊土地，必須將科學精神普及到一般民眾中去。從這種意義上講，明治時代民眾對知識的訴求日益增長，而文藝作為科學意識傳播的載體也逐漸在發揮作用。當然，明治政府急於推進西方文化也給日本社會帶來各種弊病，江戶時代以儒學、漢學為主的教育體制發生了巨大變化，傳統的社會生活和人們的思維方式以及道德價值觀也隨之改變。面對大量湧入的西方文明，不同的階層做出的反應也大不一樣。特別是經過西方文化洗禮的知識分子，他們在積極接受近代科學知識的同時，既有深思反省，又有批判抵抗。維新以後，在國家層面上，日本加快步伐跨入列強，繼甲午戰爭之後，日俄戰爭亦接連告捷，民族主義熱情高漲，所謂「大和魂」讓日本陷入一片狂熱之中。這也引起了通曉東西方文明的知識人的警惕，作者夏目漱石敏銳地覺察到社會表面現象背後所隱藏著的各種危機，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作為最為時尚的傳播媒介，《我是貓》這部小說就誕生了。三書中人物《我是貓》中的幾個主要人物，貓的主人與來客，各自專業不同，都畢業於東京大學，屬於一小群居於象牙塔內的學究，他們有閒暇、有安定的環境去觀察社會的變化，他們以近代的科學方法重新認識世界，對於日本在急於西化的過程中所呈現的各種社會問題和弊病，予以抨擊批判。而他們的日常生活及各種習慣卻大都離奇古怪甚至離譜，亦鮮為人知。苦沙彌以及來客迷亭、獨仙、寒月、東風等人個性鮮明，掌握熟知各自領域的近代知識。他們對近代國家之建構、文明之發展、社會之進化、女性與婚姻、戰爭與和平、戀愛與家庭、享樂與夢幻等等問題都關心，不論大小，不分領域，幾乎無所不及。他們個個愛爭強、好面子，且有一套自己的理論，輕易不服對方，近乎六朝貴族們的清談。偶然主人家來個在世上混得風光、有點來頭的人，便會遭到譏諷和嘲笑。作者用貓的眼光帶著我們窺視主人從早到晚的行動，不僅是主人，還有妻子、孩子和傭人，以及與周圍鄰居的糾紛爭鬥，如實業家金田一家人，車行一家人，還有隔著一牆的學生們都隨著貓眼全都展現出來，吸引並滿足了讀者的好奇心。儘管貓的活動範圍有限，所觀察的地方也僅限於主人家的周圍，但這個虛心好奇的小貓，從未停止過豎起那靈氣的雙耳，以誇張詼諧的口吻叨叨細數主客之間的議論，向人們展現了原本封閉卻又充滿情趣的日本知識人的沙龍場面，聽著主客一席瀟灑幽默的清談，大俗大雅，喋喋不休，讀者也會開始去關心那個世界，即通往古今中外廣闊深遠的知識世界。1貓與主人苦沙彌貓眼看世界，視角時近時遠，伸縮自由，與人自有不同。小貓所看到的多是主人公的另一面，也就是他的奇行與怪癖和背影陰暗處。這也是作者把主觀的自我與客觀的非我區分開來加以觀察描寫的一種嶄新手法，看似細小，卻風趣滿盈。主人片刻不離書，讀書時會打瞌睡，口流哈喇子，睡覺前還要捧本書當催眠劑；貓常嘲笑主人好強，盯著鏡子想方設法掩蓋臉上的麻子，同時又藉機向讀者介紹鏡子的功能，讓讀者重新認識到人貴有自知自明。貓笑看主人與妻子不講規矩、愛爭吵，但同時又讚賞他們不為舊習所束縛、不拘禮法，是一種天然超脫的新型夫妻關係。貓也知道主人好與中學生較真，火氣十足，從而引發出一大真理：文學家藝術創作的靈感猶如火上心頭，不可按捺，它絕非僅靠模仿所能獲得的；貓看到主人體弱膽小，怕生病、怕吃苦且最怕死，對學生犯錯也毫無同情之心，由此揭示人皆存有自私的本性和軟弱的一面，並讚賞主人看似冷酷卻不虛偽，敢於承認自己弱點的直率性格。貓還笑主人愛寫日記，道出記日記這一行為的隱私本質，即人類發明的這一表現方法，既要發洩個人心中不安不滿或者寄予某種期待，卻不願讓他人知道。貓笑話主人明知生養孩子不容易，卻還是自找麻煩，以此諷刺人類本身的各種矛盾以及複雜性；指出發明圍棋的人是代表人類的封閉自守；貓也知道主人堅守著自己的一片小天地，拼命抵抗那些想要利用他甚至欺負他的各類人。貓觀察主人的行動或許出於動物的本能，或似史學家、心理分析家一樣評論主人，其實這都是作者通過他者的客觀分析，來不斷重新認識自己的心理過程。貓愛顯示自己的大腦知識庫，如窺視澡堂眾人的裸體，便引出人類服裝史的話題；他以譏諷日本人趕時髦、學西方人休閒運動為話題，向讀者介紹人類的運動史，證明人類運動的重要性，並親自嘗試各種運動方法；學生打棒球時，貓使用牛頓運動原理計算棒球的運動軌跡，推測是否會擊中主人腦袋，以示對主人的關心等等。小貓由求生到求知，而求知的生活逐漸變得快活起來。它不僅每天聽著主人家裡來客們的高談闊論，跟著思考和理解那些科學原理、文學理論、心理學等，並積極運用到實踐中去。貓的好奇心和求知慾在主人家裡得到了最大的滿足。若說它初到主人家是一種無奈，那麼之後每天的所見所聞則讓他感到生活在主人家的幸運和幸福。貓眼看世界，貓語論天下，貓的一個偶然動作或詼諧口氣都能讓讀者忍俊不禁。想要吃年糕的好奇心讓他吃盡苦頭出盡了醜，而要品嘗啤酒味的好奇心甚至讓它喪失了性命，但它絕無後悔之意，自認此生過得充實且幸福。2美學家迷亭與寡言少語的主人相反，迷亭這人愛與人爭論、開玩笑，譏諷他人，甚至還喜歡捉弄人。他是自由出入主人家的常客，若幾天不來，連小貓都會覺得寂寞。主人及妻子待迷亭也不比一般，親如家人。迷亭的美學知識極為豐富，審美觀與主人很相近，也可以說迷亭的審美意識反映了主人心中的另一面。甚至連夏目漱石的女兒寫回憶文章也曾證實，迷亭具有主人性格的一部分。迷亭自述各種親身體驗和錯覺幻覺，頗具神秘色彩。比如年末接到眾多同學奔赴戰場卻不能生還的消息時，突然自己就想要吊死在松樹上。這一看似荒唐可笑的自殺未遂事件，既含有某種厭戰情緒，同時其潛在心理又說明人在親朋好友突然離世時會一時失去生存的希望，產生輕生念頭。他還回顧在山裡遇到一禿頂女子而失戀的那段體驗，重現夜晚見到年輕女子便會喪失理性的一種潛意識的心理活動。他在炫耀自己的美學知識時，既可笑又滑稽，但卻又令人不得不信服。他用最新的牛頓力學、光學知識來解釋西方那些看似不可思議的歷史事件。他還運用人體黃金分割律的美學理論分析金田夫人大鼻子與整個臉的比例，以譏諷她內心之醜惡。迷亭的嘲諷對象還有那些對西方歷史文學不懂裝懂的文人，以及對真正的西餐不懂裝懂的飯店跑堂和廚師。他所攻擊的正是那些在急於西化的過程中出現的弊病。即便如此，迷亭並未忘記向讀者揭示舊的社會制度的野蠻落後之處，比如：對女子個性、對家庭生活、對夫婦關係的扭曲和壓制等。同時，他寫的未來記又告誡讀者，人類個性膨脹發展到極端便會導致社會發生巨變，以致男女不婚，社會不適應者的自殺等。百年前迷亭所寫的未來記，如今也都已成為我們現實社會的問題。3理學學士水島寒月寒月的原型是夏目漱石在熊本高中教書時的學生寺田寅彥，他二十六歲便在東京大學執教，後來成為日本物理學的頂級學者，《我是貓》在雜誌上連載的時候已是夏目漱石的同僚。而夏目漱石對近代科學理論尤其是對物理學的關心，還出自留英時遇到的另一位知己池田菊苗。夏目漱石與他相識後，在英國大量閱讀了最新發表的物理學、光學、力學、數學方面的論文，甚至一度曾想去從事自然科學研究。我們知道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牛頓萬有引力學說經過多年實測結果證驗，在歐洲大陸廣為接受，這場科學革命改變了歐洲以及世界。牛頓定理的發現與啟蒙運動的興起也有著密切的關係。夏目漱石正是身處科學革命的現場，為這一變革所驚醒。書中寒月的《上吊的力學原理》即是夏目漱石直接參考一八六六年英國物理學雜誌上刊登的一篇論文內容，以古典物理學、力學及生理學分析考察古代各種絞刑方法和至死的過程；寒月研究的《論橡子橢圓狀的穩定性以及天體運行》與太陽系以橢圓形環繞的理論直接相關；而《紫外線對青蛙眼球自動運動的影響》這一光學與生物學的基礎科學研究項目，儘管遭到他人嘲笑，但他絲毫不動搖，幾乎著魔似的反覆進行試驗。當年寺田寅彥的博士論文題為《尺八的音響學研究》也是基於他對日本傳統音樂的喜好而發現的研究課題。小說中寒月的個性與周圍尚武的青年格格不入，他從未放棄過自己的興趣愛好。買到夢寐以求的小提琴後，深夜上山坐在巖石上，即刻便進入自己的夢幻世界。寒月對音樂的痴迷與寺田寅彥本人喜愛日本古典音樂直接相關。寒月與實業家金田的女兒有過一段朦朧的戀情，一時衝動幾乎要上演為那女子跳河的鬧劇，但他的潛意識最終決定了他的行動，為追求自己的理想，繼續投入到在別人看來枯燥無味的科學實驗中去。作者在書中借迷亭的讚美之詞對寒月給予高度評價，稱他為一部活的百科全書、移動圖書館。而寒月的原型寺田寅彥不僅是夏目漱石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日本近代優秀的物理學家，他還具備極高的文學素養，著有多部文學作品。《寺田寅彥全集》三十卷本中科學篇六卷，文學篇十八卷，隨筆集六卷。直到今天，他的傳記和隨筆都是日本人尤其是學生所喜愛的課外讀物。4東洋哲人八木獨仙八木獨仙是主人的大學同學，他留著山羊鬍子，喜歡圍棋，信奉老莊。他主張消極地靜心養神以獲安寧，知足且順其自然，遇到任何事情也會把握住自己。獨仙承認人的個性，不去刻意強求他人。他認為西洋人凡事追求完美，而推崇積極向上的精神會無止境地消磨人的精神體力。所以神經衰弱的主人精神鬱悶時，與他交談則會哈哈大笑，心情舒暢。在某種意義上說，他的東洋哲學論調節或緩解了主人緊張的精神狀態。5金田一家及其周圍金田是明治時期日本推行強國富民的受益者，所謂的實業家，追求經濟利益，信奉金錢萬能。主人的大學同學鈴木吹捧金田，也信奉享樂主義。金田夫妻以為用金錢可以收買一切，他們想拿錢讓主人提供寒月的情況，誰知主人從沒把實業家看在眼裡，認為有錢人、發跡的多沒骨氣，不值一交。在主人眼裡，甘願為金錢拼上小命的鈴木，還有那夥只看人臉色行動，接受金田指使的車行太太等人都是無教養的愚昧之徒。同時作者還提醒人們要注意那些最易受人教唆的年輕學生，他們體格強壯，精神充沛卻欠獨立思考，這實際上是為日本近代教育制度敲響了警鐘。四俳諧趣味的幽默諷刺《我是貓》的世界，不過是主人日常生活的一景一幕。然而，這位下課回到家中的教師，作為一家之主，每天的起居飲食、接人待客，其一舉一動，都是透過貓眼，和喋喋不休的貓語實況轉播給我們的。小貓每天或趴在地板上、床頭邊、書桌上，或爬到主人的背上、坐在客廳的正中，或橫躺在房簷下，或輕輕一跳，上窗簷、房梁、屋頂，或慢悠悠逛茶園，宅院屋舍任他自由出入。不要說主人的行動，連妻子小孩的睡態，甚至盜賊深夜潛入主人家的足跡和屏住呼吸的氣息也都通過貓眼被折射被放大，變為一幕幕驚險的動漫。當鈴木被晾在無人的客廳，四神無主之時，小貓穩坐絲綢椅墊，見證了其虛假的心態變化……由不露聲色地相對貓眼，到哭笑不得而忿忿不平，如同上演一場無聲戲，演義著人與貓的心理戰。《我是貓》中的嘲諷對象可大致分為兩類。一是自嘲，主要針對主人和他的朋友，貓語誇張地嘲諷他們的怪癖，勾畫出他們的個性。比如，主人摳鼻毛硬塞給妻子看，妄想多加營養便讓妻子能長得高些，早上躲在被窩裡不肯起床，門鈴再響也一動不動。又比如，迷亭在眾人面前炫耀如何吃蕎麥麵；寒月吃蘑菇磕掉大門牙；獨仙在旅館偷人家煙抽等等。這些各自不同的怪癖、生活習氣，或人生經歷的一段小插曲竟讓讀者捧腹大笑，因為這些教師、美學家、理學士，實在並不高大上，都是普通人而已。然而這種虛諷實褒的手法，卻絲毫未減他們個人的魅力。同是嘲諷，對金田一家及周圍貪圖小利的無知愚昧之輩則顯然不同，那種蔑視譏諷，冷漠無情，是拒絕與之為伍的一種價值觀的對立。《我是貓》中的貓語詼諧幽默，近似日本江戶文學中的表達，特別是類似俳諧、連句（近似中國的對詩唱和）、落語（近似中國的單口相聲）的表現手法。不設主題、中心，雅俗不論，囉嗦反覆，與我們一貫推崇的文章精煉、敘事簡明大相逕庭。貓語，幼稚而誇張，近似孩童；貓眼，瞳孔忽大忽小，捉摸不定；貓與人的對話，更是無序、無關聯，答非所問。其實日本的連句就是忌諱主題集中，它講究隨機應變，任意跨越時間與空間，只是偶爾給在座的一席人帶來一個小小的驚訝，或會心一笑，詼諧之趣即全在其中。而落語之妙，則不怕你囉嗦，再囉嗦，再絮叨，它最終會「落」個結果的，讓聽眾突然從一片朦朧碎語之中幡然醒悟過來，或給聽眾留下一點兒慢慢回味的地方，或者乾脆吐上一堆廢話，讓聽眾徹底體驗一下什麼叫個糊塗世界。明治時期一代知識人的精神活動，正是透過他們看似雜亂無章的生活瑣事，經貓眼貓語，似動漫如漫畫，一幅幅展現在我們面前。五小結夏目漱石在《我是貓》中描繪了主人和客人們聽起來似肆無忌憚的談笑議論，實際上表明了處於這一變革時代的知識人的態度。他們知道舊時代的愚昧野蠻，懂得新時代尊重個人意志、實施女子教育的重要性，對改革日本文藝及保護傳統文化的各種嘗試也寄託很大的希望。與此同時，作者清楚地認識到日本在建立近代國家的教育體系時，將舊時代的尚武精神與新時代的體育教育混為一體，其危險性在於壓制和抹殺年輕人的個性。通過書中主人及客人與那些只講功利、只朝錢看的小人們的爭鬥，作者明確表示了自己的價值觀：在資本主義社會金錢乃是「至極重寶」，為伸張自我是絕不可缺少的，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會因金錢發生變化。但若利用金錢來壓制他人的自由，則為人性的墮落，是出賣靈魂的卑劣行為，當報以零容許的態度。針對金田等人唯利是圖把金錢視為高於一切的價值觀，主人和迷亭都表明了與之水火不容的態度。時代不同了，他們熱愛知識，致力科學研究，為追求個人的價值和選擇的自由，為活出一個真我所付出的努力，今天依然吸引著無數讀者，得到大眾廣泛的支持與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