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醫館,易水遙的手止不住的抖,先是指尖微微顫動,後是整條手臂再累及全身,明明路那麼大卻是模糊不見。
剛在醫館大夫跟她道喜,她一待嫁閨中的姑娘,大夫竟然說她有喜了。
這兩字她不陌生,也能懂詞意,府上的姨娘經常用這一招爭寵。
她不懂的是,為什麼,為什麼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
她沒嫁人,連親都沒定。
易水遙無比想念自己的母親,那個無所不能的婦人,此刻卻遠在江南瀏城。
有些日子沒回家,之前是顧不上回,現在是有家不敢回,爹爹遵禮守舊會把她打死。
易水遙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臉上的淚早已經被風吹乾,不知不覺間她又來到了熟悉的六角亭。
亭裡的人原本背著身讀書,在易水遙走近的一瞬也有感轉過身來。
看著那熟悉的清俊面容,易水遙唇嘴微啟喚道:「林墨……」
剛一張口,眼淚便又止不住的往下掉。
林墨嚇了一跳,三兩步走到易水遙面前,看著她淚流滿面的樣子,有些手足無措。
「遙遙你怎麼了?」
易水遙也不說,撲入林墨懷中哭得驚天動地。
林墨僵直身子,沒一會胸口傳來一陣溼濡感,感覺懷中的人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怔怔的抬起右手,遲疑著終是落在易水遙的背上輕拍著幫她順氣。
易水遙哭了許久,待哭夠,她直起身子往後退了一步,看著林墨胸前被暈染的衣衫:「大夫說我有喜了。」
易水遙的聲音很輕像從遙遠的天邊飄來。
林墨面容一滯,停頓了一會才道:「你想怎麼辦?」
易水遙抬頭看林墨,紅腫的雙眼雖沒了往昔的明亮卻依然冒著光:「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易水遙眼裡的光灼得林墨的眼有些痛,他不適的抬頭視線越過她的頭頂。
沉默,駭人的沉默,溺死人的沉默。
易水遙袖裡的手捏拳,側身看向院裡的花木:「我買了墮胎藥。」
「我幫你熬。」
許久,身後傳來低啞的聲音。
「好。」易水遙看著院裡開得正茂的一株桃花扯開笑。
那笑就像開敗的桃花,淺淡的粉色薄薄的施在花瓣上,仿佛一吹便會脫落掉。
黑苦的湯藥流入肚腹,林墨站在床邊寸步不離。
小腹傳來鑽心的痛感,易水遙咬唇躬身,難受得像要即將死去。
林墨伸手把她的唇分開,易水遙賭氣的一口咬住他的手指不放,很快嘴裡溢滿腥甜。
她痛他也痛,林墨只是溫柔的看著她不掙扎也不哼聲。
易水遙鬆開林墨的手,側頭閉上眼睛,一滴淚從她眼角滑落,心像被人用力扯開一道口子。
她多麼希望林墨能罵他,哪怕大聲責備幾句也是好的。
可他沒有,他從來就是這個樣子,溫柔的讓人沉溺其中卻又不知存在的意義。
未婚先孕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林墨幫她在客棧要了一間房休養,還請了一個婆子專門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林墨每日都來,提著食盒,裡面放著滋補的湯水,他話不多,每次都坐在床邊看著她把湯水喝完。
婆子不知道易水遙的情況,只當她是得了病,每每林墨走後都在她面前嘆,說她會挑,尋了個好男人。
易水遙聽著只是笑,笑著笑著心便有些慌,總感覺一些重要的東西正在失去。
休養了半月,易水遙的身子消瘦了不少。
這日林墨又照常來送湯水,看著易水遙喝完,走到門邊要走,易水遙出聲把他叫住:「晚上陪我一起用晚膳好嗎?」
林墨手把著門沒有回頭,頓了片刻才應:「好」。
易水遙獨坐到妝檯前,望著鏡子裡那個形容憔悴的女子有一瞬間失神。
有些事情明明才過去沒多久,卻像歷經了一個世紀,連心都蒼老了許多。
微微嘆了一聲氣,拿起脂粉撲在臉上。
想想,好像她是第一次為見林墨上妝,以前總覺得自己天生麗質,素麵朝天也是美的。
這會忽然沒了自信,即便畫了精緻的妝容依然忐忑,擔心自己是不完美的。
日暮西垂,易水遙一個人坐在廂房裡等,門外的任何一絲響動都能讓她心跳加速。
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易水遙邊喝邊自嘲的笑,都老熟人了還緊張?
又過了一會,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易水遙捏著杯子,先是一隻手後兩隻手緊緊捧住。
門被推開,林墨踏步走進來,易水遙揚笑站起身正待開口,卻發現他身後還跟著一位。
易水遙面上的笑容僵住,視線在眼前的男女臉上掃過,再一路往下,最後停在他們交握的十指上。
頭有些虛,腳直發軟,易水遙雙手努力扶住桌子維持著體面。
她本想給林墨一個驚喜,沒想到他給的驚喜更大。
有什麼東西在碎裂、消融,心終是空了,可一些東西卻固執的在腦裡盤旋不肯散去……
1
慶康八年春,代國自新皇當基皇太后攝政女子的地位有了質的提升。
去年宮學開始招收女子,今年麗山書院也成為了第一個招收女子入學的民間學院。
消息一出全國譁然,宮學招女子沒什麼好說的,能進宮學的都是皇親貴族,那些女子本就高人一等和男子平起平坐沒什麼稀罕。
麗山書院招女子則不同,不分身份貴賤,只要你拿得出五百兩銀子的束金便可入學。
五百兩銀子不少,可全代國的官臣商賈都想把女兒往裡頭送。
最後硬生生把一個名額炒到一千兩的高價,如此還不算,即便你拿得出一千兩,還要有門路才能擠得進去。
能混成一方翹楚都是有腦子的,事事想得通透。
書院是什麼地方,權貴公子哥讀書的地方,把女兒送進去命好的能嫁入高門,一般的結識幾個權貴,再不濟上了一年書院也是鍍金。
一千兩博個好姻緣、人脈你說值不值?
值,太值了,花銀子算什麼,有銀子的最不怕花銀子,他們怕的是沒有路子。
正是春花爛漫之際,麗山書院迎來開課的日子。
這一年開課空前絕後,一個個姑娘從全國各地湧來,或嬌或俏,彩裙翻飛,脂香十裡。
這讓書院裡那群少年很是騷動,全都提前三兩日來了書院,開課這日牆頭屋角全趴著人,調戲打趣惹得嬌聲連連。
這些個公子哥,讀書識字算不上拔尖的,眼神卻是一個尖過一個。
這不才半日功夫,書院裡那些姑娘便被分成了三六九等,幾乎沒任何爭議,從江南來的易水遙被評為甲等一級,全院最美。
寅時,人都來齊了,女夫子把她們集中到園子分配宿舍,兩人一間可自行選擇。
很快易水遙身邊的人大多都成雙成對,她轉頭搜尋落單的,同樣單著的那些人要麼對她視若不見,要麼轉頭避開,漸漸的易水遙的臉也失了明媚。
沒來書院前,易水遙便一直在憧憬,憧憬在這裡可以交朋結友,喜樂共處。
現實如此她也能理解,都是鮮花誰甘心只做陪襯!
忽然,袖子被輕輕拉了一下,易水遙回頭,正對上一張笑臉,這臉五官不算出色,可配上嘴邊的兩酒窩,便添了幾分溫軟可愛。
「我叫江小小,可不可以和你結伴住一屋?」
易水遙本已經做好了獨居一室的準備,沒想到有人會主動邀請她,輕笑點頭:「好。」
江小小,人如名字一般小小一隻,卻非常能幹。
書院不能帶丫鬟,易水遙打小便被人伺候慣了,起初連頭都不會梳,更別說日常那些瑣碎,是江小小裡裡外外幫著她打點。
易水遙不好意思,給江小小送錢送物。
江小小一概不收,還說能和她這樣的絕代美人共處一室是她的造化,說她爹常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能跟易水遙同吃同住同上學,在一起久了說不定也能沾染幾分她的美色,讓自己搖身一變成個美人兒。
易水遙慢熱,江小小熱情開朗,兩個人在一起正好互補,很快便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2
初來書院,過了頭兩日的新鮮勁,後面的每一日都像是前一日的重複,無聊又無趣難免想找些樂子。
易水遙是書院第一美人,和她一樣排在榜首的還有書院第一才子林墨.
她本來對這人沒什麼興趣。
但課後總聽一群女子在八卦,說他不僅才高八鬥還有仙人之貌,再加上江小小的慫恿,說他們同是神仙,理當要見見。
見見就見見,她還怕他不成。
林墨並不難找,朝女子最多的地方尋去便是。
想必是不堪其擾,林墨竟然躲到書館裡,書館不是禁地,但看管書館的梁夫子特別嚴厲。
規定書館內不得聚眾,不得喧譁,有違令者不管你什麼身份揮起三尺長的戒鞭啪啪招呼上去。
女子讀書不為功名,才開學沒幾日,許多人連名字都記不全。
只不過是犯花痴,卻要在書館內安安靜靜看天書。
這種事幹一兩次就夠了,多了會沒意思。
這不,很多卻步的女子都聚在書館外頭的亭閣裡,只為林墨出來時繡帕一拋。
易父是一個有遠見的商人,他的志向從來不局限於江南首富,這可體現在對兒女的培養上,易水遙上過私塾,琴棋書畫都有涉獵。
易水遙出現在書館引起了一陣騷動,她拿了一本書在梁夫子吃人的目光下坐到林墨面前。
林墨周身像築著四面無形的牆把自己和眾人隔開,對於身遭的變化絲毫不做反應,低頭在本子上抄錄書上的內容。
易水遙看了會書,後託腮只看林墨,林墨低著頭,除了頭頂,五官看得見的並不多。
這給了易水遙無限想像空間,看著看著竟有了靈感,取了不知邊上誰人的筆墨,從袖裡抽出一張帕子認真畫起來。
半刻鐘不到,易水遙放下筆,認真看著帕子上的人像,嘴角微勾,把帕子推到林墨面前。
林墨沒有停筆,斜了眼帕子上眼小嘴大脖子粗的人像,落完最後一筆,拉過帕子若無其事在上頭描畫。
林墨畫了許久,易水遙忍不住好奇探頭望過去,正是她探頭的檔口,林墨也畫好了,抬頭揚筆,軟柔的筆鋒帶著它的溼潤就那麼一掠而過……
所有瞧熱鬧的人都呆了,包括林墨,他從沒見過這般白皙細嫩的皮膚,就如上好的凝脂白玉。
只是此刻這上好的凝脂白玉被畫了一道痕,黑色的墨汁從右臉開始,越過巧致的鼻梁在左臉勾出一道峰。
靈眉秀眼大大睜著,小巧精緻的臉,被這一道墨汙了卻依然魅人心魄。
「呆子,看什麼,還不快把你的帕子給我。」易水遙壓著聲音,秀眉微蹙,任誰被人在臉上畫了一道也沒有好脾氣。
「哦,好。」林墨慌慌張掏帕子,屋裡先是有人笑,漸漸的越來越多的人忍不住發出噓聲。
梁夫子原本在一處搖頭晃腦讀著書,聽到屋裡起了亂子,把戒便揮得啪啪響,隨著接連不斷的呼痛喊叫,屋裡眾人四散奔逃。
易水遙正擦著臉,林墨一把抓著她的手往窗戶跑。
「幹嘛?」易水遙一臉莫名。
「戒便打人很痛。」林墨推開窗戶示意易水遙跳出去。
易水遙望著林墨發笑:「原來大才子也被夫子打。」
那日後,書院都在傳美人和才子在一起,郎心和芳心碎了一地。
3
事實上易水遙和林墨真的時常在一起,只是這個在一起和眾人理解的在一起不同。
他們兩個在一起是一起讀書、寫畫、下棋、談天論地,林墨博學多才,思想和見識遠不是常人能及。
易水遙感覺跟他待一處人的境界都上升了一個高度。
至於別人以為的那層面,兩人都有默契的不去提。
江南首富雖不怎的上檯面,但也不是一個窮書生能高攀的,當然那個窮書生也很有志向,人生目標並不在攀龍附鳳上。
對的人,在對的時間,便會在一起,在此之前,所有的承諾都是空談。
林墨是一個有計劃的人,所有的事情都跟著計劃有條不紊的進行,能這般取決於他對自己才學的自信。
易水遙和林墨在一起最高興的莫過於江小小,每次易水謠說要去見林墨,江小小都會幫她準備東西。
不是什麼值錢玩意,只是一些果蔬,糕點,菜食之類。
易水遙見她上心,也叫她一起去,每每江小小都擺手拒絕,說她雖個子小,但也礙眼。
日子就這樣平靜過了半年,一個叫嚴凌風的男子出現。
他父親是五品青州守備,傳聞他是家中獨子,他來書院不過是消磨時間,待混個三兩年無需科考,便可出任門千總。
嚴凌風個性張揚,又長得風流倜儻、一表人才,一來便成了書院的風雲人物。
聽說書院裡有位絕色美人,嚴凌風在眾人前呼後擁下去女子的學堂只為一睹易水遙芳容,只一面便被勾了魂魄,每日對易水遙圍追堵截。
易水遙對於嚴凌風的行徑厭惡至極,每次都冷著一張臉沒有好臉色,一般人都會知難而退,偏嚴凌風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
日日在易水遙必經的路上鋪花瓣,聞她是江南人特意用特權帶了個江南廚師進書院一日三餐給她做吃食,知她怕黑讓人在她屋子外頭的樹上掛滿了燈籠……
易水遙還是每日都和林墨見面,但漸漸的便顯出心不在焉來,不僅屢次走錯棋,有時和林墨說著話也會神思飄忽,答不對問。
偶爾躺在床上聽江小小說八卦,易水遙也會有意無意問些嚴凌風的事。
漸漸的遇到嚴凌風擋道調戲,易水遙也不再板著臉,聽到他說笑胡扯,有時也不吝嗇的給個笑容。
嚴凌風受了鼓舞,更加死皮賴臉。
會在送吃食的時候裝做餓到腹痛難忍纏著留下來一起吃。
會在易水遙和好友出書院閒逛的時候騎著馬扎眼的跟在後頭。
會編造各種理由給易水遙送禮物……
隨著易水遙跟嚴凌風處的時間越多,她和林墨的見面次數變得寥寥。
江小小不喜歡嚴凌風,多次好意提醒易水遙,說嚴凌風風流多情,不是一個值得託付一生的良人。
還說她不該這般對林墨,因為她跟嚴凌風的事,林墨這些時日人都清減了不少。
易水遙背過身不願聽,林墨又不是她的誰,她跟誰交朋友無需跟他交代。
心裡雖這般想,卻到底放不下,還是會偶爾抽時間去看看林墨。
林墨和嚴凌風,一個像溫水,一個像滾燙的開水,溫水平靜安然讓人很舒服,可日子久了總覺得缺了些什麼,開水它總在沸騰著,各種高點低點變幻,每日都是新鮮的。
她享受溫水的舒服感,也喜歡開水帶來的刺激,她希望兩者永遠共存。
4
嚴凌風很會玩,也很敢玩,麗山周遭玩遍了,又帶著一眾貴公子和小姐去臨近的州縣遊山玩水,當然這些人裡頭總不會少了易水遙。
知道易水遙是南方人,他會特意帶她去天山看雪;也會在感知易水遙冬日手腳冰冷臨時起意帶她去千裡之外和風暖日的海邊……
不知不覺間易水遙心底的天平向嚴凌風傾斜,相比較林墨跟她說的天大地大,總不如自己走過看過的驚心震撼。
嚴凌風模樣出眾,還待她這般上心,試問誰能不喜歡,何況他還有他身份帶來的這些特權。
易水遙是江南首富之女,生來便衣食無憂,對於身邊一些商賈之女巴結權貴小姐的行徑,她先前一直不屑。
在家,在書院,她一直以為銀子是萬能的,有銀子當官的會罩著你,有銀子可以和權貴子女一起上學,有銀子能過錦衣玉食人人嚮往的生活……
直到和嚴凌風出遊她才意識到,有錢買不到權利,權利卻可以換來金錢。
嚴凌風用他父親的令牌,通行各地暢行無阻,各種官轎官船隨便坐,歇宿可以進官驛,遊玩有官差提前清場……
這些種種激起了她的虛榮心,想到父親常常望著她嘆息,說她這般姿容要是能嫁入高門,易家這輩子就不愁了.
那會她不懂,想著易家銀錢這般多,便是她不嫁這輩子也是不用愁的。
這會她有些懂了,並且以為自己能達成父親所願。
嚴凌風帶易水遙回嚴府,叫了一群丫鬟跪到易水遙面前,讓她們一個個叫夫人,叫得不夠大聲便讓易水遙掌嘴。
易水遙當然沒有掌她們的嘴,眾目睽睽之下面上因為害羞紅到發燙,心裡第一次因為被人叫夫人感到滿足。
那一夜她睡在嚴凌風的床上,還躺到了他的身下,在那一波一波襲來的快感和痛楚中,她腦裡一閃而過林墨那張清俊的臉。
每個人都有選擇向上的權利,她有,林墨也有。
5
當一切原則變得沒有原則,所有便沒了顧忌.
易水遙和嚴凌風公然的出雙入對,有被人喚嚴夫人的優越,也有因嚴凌風態度轉變的焦心。
隨著兩人關係的確定,易水遙更喜歡和嚴凌風單獨相處,嚴凌風則相反,他喜歡一群人飲酒作樂,要是只是單純的飲酒,易水遙也不會在意。
但嚴凌風他們不僅喝酒還喜歡叫上一群女子,那些歡場女子,並無羞恥之心,不僅衣衫裸露,行為舉止也極是浪蕩。
人人都道嚴凌風風流倜儻,原本易水遙以為這是一個褒義詞,沒想到這個詞用在嚴凌風身上卻成了貶義,他風流成性,卓異不拘。
他會當著易水遙的面和別的女人調情,還會背著她把那些女人帶到他們歡愛的床上。
每次事後,嚴凌風都會跟易水遙道歉,信誓旦旦不再犯,可下次還是一樣如故,兩人頻繁的和好、鬧彆扭。
易水遙騎虎難下,一次次的找林墨傾訴。
當開水帶來的驚喜變成驚懼,易水遙接受不了這樣的轉變,悲苦無助之下便會想用溫水療傷。
即便被嚴凌風折磨得心力交瘁,易水遙依然存著念想,嚴夫人這個名頭誘惑實在太大,而且她為此付出了全部。
6
嚴凌風定親的消息傳開那日,易水遙因為和他鬧彆扭,兩人已經有三日不曾見面.
按以往這三日他又會準備什麼驚喜博她原諒,易水遙一直在等,不想卻等來了他定親的消息。
和嚴凌風定親的女子姓管名卉,易水遙見過也認識,一群人經常在一起玩。
人沒她高,長得沒她好看,卻是公侯之女,她喜歡嚴凌風,視線經常膠在他身上。
管卉曾趾高氣昂跟易水遙說過,嚴凌風那樣的性子迷戀她只是因為她是朵花,高掛枝頭,嬌豔奪目讓人忍不住想摘。
嚴凌風享受的不過是摘花的那個過程,待把花摘到手,便沒了觀賞的興致。
說她管卉就不同,她父親官居高位,是她的大樹,嚴家的樹也大,只是枝葉不夠繁茂。
沒有大樹的庇護會有被太陽灼傷、風雨折斷的風險,他們家需要藉助她享大樹的蔭涼。
管卉還說男人玩性都大,成親前讓他玩夠了,成親後才能收心,還謝謝她貢獻身體幫她調解男人。
易水遙不是不夠聰明,只是對於自身盲目的自信。
她抱著被子以為自己會哭,努力了半天,硬是擠不出一滴淚,原來放棄也沒想像中那麼難,太陽還在,草木依然茂盛,連人都還好好的活著。
夜裡嚴凌風倒是來了,站在門外說娶管卉是他父親的意思,他愛的人始終是易水遙,還說他成親後便接她進門。
易水遙朝著窗上的影子隨手抓了一個花瓶砸去,花瓶砸到窗欞碎裂開,一些碎片穿透油紙飛出去。
門外傳來嚴凌風的呼痛聲,緊接著是氣急敗壞的咒罵,說他看得上她易水遙是抬舉她,別給臉不要臉。
易水遙抓起茶壺又砸,門外的罵聲終於遠去,易水遙忽然一陣噁心,抱著痰盂乾嘔……
7
易水遙沒想到林墨會選擇江小小,他那樣出眾,而江小小。
易水遙好長時間沒注意江小小,這會看她個子竟是長了不少,連五官也長開了些許,多了幾分小家碧玉的溫婉可人,兩個人站一處竟有些登對。
她看著江小小,江小小也看著她,第一次面上沒有笑容。
一桌美味,卻勾不起在場三人的食慾,窗外月色漸濃,江小小望著林墨道:「錦之,你先出去一下,我想和遙遙說會話。」
錦之是林墨的字,易水遙一早便知曉,只是她從來沒想過要這樣叫,這會聽著江小小這一聲錦之,方覺二人的關係是那般親近。
林墨先是看了一眼江小小,又望向易水遙,易水遙點頭擠出一抹笑:「搬出來這麼久,我們姐妹有些日子沒好好說話了。」
林墨起身往外走,走到門邊不忘把門帶上。
「林墨送來的湯是你熬的吧?」
江小小志向是做一個賢妻良母,不知道她用什麼法子,讓院長同意在她們的屋旁邊搭了一間小廚房,日日折騰些湯湯水水,易水遙平日沒少喝。
自她住進客棧,江小小便沒有露過面,林墨每天給她送的湯,她喝出了熟悉的味道,不是不知,是不敢想。
江小小點頭沒有否認。
「這些日子委屈你了。」
不知為何,看到和林墨一起的是江小小,這心也沒想像中那麼難受。
江小小沉聲:「我不委屈,我只是在可憐你,可憐你放著寶玉不要,非要去撿塊爛石頭,怎麼樣現在知痛了吧,我當時勸你,你一句都不聽。」
易水遙苦笑:「我不去撿那爛石,你也沒這機會。」
江小小望著易水遙:「知道你懷孕的時候,我好想在你面前得意的炫耀,意淫幾次後,這種欲望一下便消失了,我忽然又很想罵你,演示了幾次用最惡俗的語言罵你,又一下沒了衝動,我不想見你,錦之問我要不要來,我都說不想。」
易水遙右手疊在左手手背上,拇指搓著手腕:「我這樣的人,你不想見是對的。」
「是啊,你這樣的人,不自重自愛,虛榮,還自私自利,不配得到愛。」
江小小看著易水遙,看了許久。
「我從第一眼見林墨便喜歡他,但他喜歡你,我一樣是心喜的,那會我覺得你們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林墨那樣出眾的男子,就應該配你這樣絕色的。」
「可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你配不上林墨,你們日日在一起,林墨了解你所有的喜好,知道你喜歡坐軟墊,特意讓人做了一張羊毛墊子,他知道你喝茶只喝雪峰眉尖,你可知道為何每次你叫他喝茶他都說不渴?」
江小小視線直透易水遙心底,易水遙仿佛看到了內心深處那個自私自利的自己。
「雪峰眉尖,一口十文,林墨不敢喝也喝不起,他靠著幫人抄作業維持著你的喜好,你可知他是冒著被逐出書院的風險?」
易水遙搖頭,江小小毫不掩飾眼裡的失望:「你當然不知道,你從來就沒想過要去了解,你只當林墨家境一般,卻不知他是老來子,家裡有一個臥病的老母,全家都靠年過六旬的爹撐著,院長知道他家的情況免了他的學金,陳夫子愛才,給了他一份謄寫的活每月能賺三兩銀子。」
易水遙吃驚的微張著嘴,江小小嗤鼻:「三兩銀子很少是吧,都不夠你和嚴凌風一頓飯的開銷,可林墨卻要靠著這三兩銀子生活、養家。你江南首富之女,有錢有顏唯一缺的是消遣,你每日都去找林墨佔用了他大把時間,他沒時間謄寫,自然也沒收入,頓頓稀飯就鹹菜。」
「所以你日日都準備好吃食讓我帶去給林墨。」
江小小沒有接話,逕自問道:「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嗎?我最討厭你選了嚴凌風,卻又一而再的傷害林墨,你明明知道他愛你,又總在他面前說你跟別的男人的事,你可顧及過他的感受?你不在乎,你在乎的只是你好不好受,你看不到林墨越來憂鬱的眼,你看不到他越來越喜歡靜默。」
江小小越說越激動,說完了緩了好一會站起身:「錦之過幾日便要進京趕考,我陪他一起去,這是他人生的重要轉折點,在這節骨眼我不喜歡再出什麼意外,你能不能不要再在他面前出現,如果你還有良心的話。」
江小小說著把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帕子放到桌上。
易水遙苦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有什麼理由說不。
「這塊玉佩你拿著,你拿它到任何一家易氏錢莊都可支取一萬兩銀子。」易水遙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遞給江小小。
江小小望著玉佩沒有接,冷笑:「江南首富之女果然大方,一出手就是一萬兩,你這算什麼,補償?」
易水遙沉下眸子:「我只是希望他過得好。」
江小小收住笑:「沒你,他會過得很好,收起你的玉佩,我們不需要,我爹雖沒幾個銀子卻是個四品戶部侍郎,錦之現雖無功名,但我相信以他的才學一定能高中。」
「很意外吧,你去巴個五品守備的浪蕩子,卻不知跟你同吃同寢,顛顛跟在你身後的跟屁蟲是個高官之女。」
望著易水遙吃驚的神色,江小小自嘲的笑:「我和林墨都是被你棄在身後的人,而你這個書院第一美人,卻從來只是個看前不望後的。」
「你對我不在意,我卻對你上了心,江南首富雖厲害,卻是棵沒有根的樹,枝葉越茂倒得越快,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我爹是戶部侍郎裁定皇商他說話也有些分量,你讓你爹準備準備,三個月後宮裡要進一批絲綢,質優者得。」
江小小往門外走,走到門邊停下步子:「送你一句話,珍惜愛才能擁有愛。」
8
江小小走出廂房,抬眼看到林墨站在不遠處,四目相對遙遙相望。
林墨的眼神清澈,江小小忍不住躲閃了一下,她剛才斥責易水遙自私,其實她能和林墨在一起又何嘗不是用了手段。
那時易水遙在林墨和嚴凌風間左右搖擺,她看著林墨的眼神日漸憂鬱,心疼他,忍不住去關心他。
每次他和易水遙見面後,他都會靜靜坐在亭子裡不言不語,身上籠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哀傷。
每每這個時候,她都遠遠的陪他坐著,直到三個月前,也就是易水遙告訴林墨,嚴凌風帶她去了嚴府,她想秋假帶嚴凌風回江南的那日。
易水遙走後,林墨破天荒要了一壺酒,沒喝幾口,他竟朝著她的方向喊她出來要她陪他喝酒,說一直知道她在那裡。
那夜林墨喝了很多酒,她第一次看到他哭。
他說每次看到易水遙和嚴凌風在一起,他都憤怒的想要殺人,他一直克制著,因為遙遙喜歡他溫柔,他怕暴怒的他會把她嚇跑。
他說嚴凌風風流成性,他相信遙遙有一日會看清他的真面目,回到他的身邊,他一直默默的等。
他以為自己能一直等下去,直到今日遙遙來找他聊,說嚴府如何大,下人如何之多。
他才忽然間明白了,他的遙遙要的不止是出色的男子,她想要的還有尊貴的身份。
前者他可以更刻苦努力去滿足,可後者是他短期內如何努力也無法實現的,他是一個窮書生,任他如何才學出眾也改變不了。
江小小剛跟易水遙說了很多,唯獨隱去了一些隱晦的片段。
她沒說醉得不省人事的林墨,抱著她一遍一遍的叫著易水遙的名字,他親她,肆意的撫摸她。
她不躲也不避,甚至沒有難過和羞愧,她喜歡林墨,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哪怕是成為別的女人的替身。
她用不光彩的手段留在了林墨身邊,比起林墨每次見易水遙受的傷,他從她身邊醒來眼裡那點驚嚇和痛楚,她認為不算什麼。
林墨是一個好男人,緩過勁來便說會對她負責。
開始的時候林墨經常會避著她,即便偶爾見面也鮮少說話,她不在乎,那麼多的日子她都等了,也不在乎再多些時日。
相反她很高興,她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對林墨好。
林墨看書費神,她便每日在房裡熬一些滋補的湯水給他送去,林墨的衣裳不多,很多的地方都被磨爛了,她便偷偷拿來幫他縫補……
漸漸的林墨會跟她說一些話,偶爾留她下來一起喝湯,在她看書皺眉不懂的時候,還會耐心教她。
在教了許久她還不懂的時候,也會敲她腦殼,說她笨……
這些可都是林墨之前只對易水遙做的,她相信終有一日,她會取代易水遙在林墨心中的位置。
9
易水遙拿起桌上的帕子打開,帕子上的人像被添了長發,臉上布著斑斑點點,渾然一個醜女的形象。
帕子保存得極好,墨汁沒有一點暈染的跡象,易水遙原本還以為那日丟在書館了,不想林墨還一直留著。
「珍惜愛才能擁有愛。」
看著畫易水遙喃喃念了許久,她想她不會再愛了.
最近她一直在做夢,夢到一片連綿不絕的桃花林,林間有好些個仙女,她們朝她伸手,一個勁叫她歸位。
易水遙不知那是什麼去處,卻莫名的很嚮往,這人世間那些情啊愛啊,忽然變得無聊又無趣……作品名:《十二月令花神:桃花》;作者:木小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