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在異鄉過年。
發現臺南的年異常安靜。自從經歷隔離,我亦搬回宿舍住以後,我重新開始為夜裡馬路上機車的轟鳴而頭痛,然而這幾天,像是天可憐見,晚上九點馬路就安靜下來了,甚至可以聽到風的聲音,然而對於習慣嘈雜的人而言,這反而令人感到不詳。
除夕之前,宿舍裡的濾掛咖啡用完了,只好一大早出門去附近的seven買杯裝咖啡。雖然已經習慣早起,然而幾乎從不在早晨出門,也不看任何風景。所以走出宿舍樓的時候,才突然醒悟頭上是我很久沒有見過的早晨的天空,那樣暗淡而安靜到無聲的顏色,好像是對生死的參透。
後來從宿舍紅磚圍牆邊上走過的時候,發現圍牆上站著一隻灰色的大鳥,站在灰濛的霧色裡,呆滯地望著空曠的馬路。灰色地磚上滾著一顆顆被車轍碾壓過的黑爛的芒果,二月的臺南,巨大的芒果樹上仍垂著一顆顆半熟或未熟的芒果。
這是一個沒有季節但依然在日曆上勤勉地奔跑的城市。
去seven要穿過一個街角,發現街角的奶茶店收了,騎樓下的遮陽傘、桌椅倒都還在,然而玻璃窗戶裡望去,店鋪內裡只剩金屬質感的流理臺、奶茶桶、水龍頭,和平日那種渾然光明、健康、綠色的色調全然不同,真像是被打劫過了,那不是悲慘,那只是很荒涼。
連平日裡在seven裡流連不去的人,這幾天好像也都這樣憑空消失了。沒有任何依據,真的就是看不到了。
這是我第一次在異鄉過年。日子跟以往並無不同,每一天都有很多事可做,讀書、學英文、運動或者如何如何,然而每一天,都不是很確定明天是否會更好,高考結束以後,我對人生的事業運是否會變得更好這件事變得漸漸無法評判了。我想這是因為後來我一直在讀一個積累性的學科,做一些積累性的事。
這是我讀研的第四年。過年給我最大的壓力,可能是我要跟我的朋友、大學的導師說明我還在讀研的理由。那真的太難解釋了,因為那完全不是因為我學分沒修完或是我的畢業論文交不出。應該沒人對我有所期待,但我仍舊害怕有誰會在心裡不經意地嘆了一口關於我的氣,仿佛是對我失望。
其實這真的不是需要我在乎的事,可我終究還是有點在乎。大學的導師給了我最大程度的理解,當我對他說我無法一下子說清為何我還逗留在這裡的時候,他說不需要解釋,他知道疫情期間一切都很難。我很感激他能這麼說,起碼他讓我知道,他沒有為此低看我。
這一段心情,我想我會帶到我的諮詢裡跟我的諮詢師討論。她最近放假,我們有將近兩周的時間不會遇到。在年前倒數第二次諮詢中,她問我我對她放假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我說,我想我會不習慣,因為最近我開始真的依賴做諮詢了,我終於不再認為諮詢是一件痛苦的事了。而且,你知道,我是一個對孤獨充滿恐懼的人,過去的經驗裡,我對孤獨的處理都非常糟,我害怕自己這次在異鄉過年,會沒辦法解決好這件事。
但是我比自己預料的要好得多,就像這兩天,每次跟同樣滯留在臺的馬來西亞學長吃完簡短的晚餐回宿舍,雖然總是感到孤獨得可怕,總是隱隱嗅到一種不詳的氛圍,然而的確將自己安撫得還不錯,心情往往像是最近臺南每天中午十一點時分,突然亮起來的天空。
老土的雞湯有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種鬼話,有時候真的不妨也可以信一下。它雖然不會永遠對,但總有對的時候。
我正逢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