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皮爸爸》有很多記憶點,除了春夏的出場,我最難忘的,其實是吳鎮宇飾演的爸爸與兒媳婦、兒子的初戀三人共舞的片段,回到三四十歲的爸爸微醺,對兩位為自己兒子心亂如麻的女性說: 「來!跳到不枉此生!」重複這一句的時候,他卻說不出「此生」二字。
此生有憾,但老到生活不能自理、小便失禁時,你可能已經講不出人生了,只能發出一些令旁人費解的隻言片語,沒有人有義務或是有能力去讀懂你的憾。
於是影片設置了這樣一種奇幻的情境——爸爸幾乎每隔幾天就會脫去一層皮,越來越年輕,而且性格也回到當年那樣,以一種倒敘人生的方式,展示了父輩的人生。
這是影片最原初的內容,與日本原版話劇一致的方面。但作為一部香港電影,它承載了更多的本土意義。
除了父子情,導演要跟觀眾討論的是香港與內地的關係。
回歸十九年,討論兩地關係的影片很多,大部分以新移民為點,這部也不例外,但它拋棄了同類題材的曖昧立場,旗幟鮮明地以爸爸的命運向內地尋根,表現香港與內地的血脈相連,積極得甚至是有些諂媚的。
影片的開頭說,這是一個飛得很高又跌落的人的故事,全片看下來,其實也是曾經有優越感、如今優越感在慢慢縮小的香港地的歷程。
舊時代爸爸努力工作,就是為了接媽媽到繁華都市香港,八十歲而回春的爸爸卻因為是「大陸仔」的身份而收到了假結婚的邀約,只因邀婚的港女想去賺人民幣。
導演的這些個處理是否為了人民幣見仁見智,就東京的國際觀眾反應來看,大家更多的是看到了影片和原版話劇一脈相承的部分,證明兩地關係的討論並不突兀,它只是歷史、個人命運的一部分。
影片有一個細節讓我印象深刻,古天樂飾演的失意導演,最初是以一部特寫媽媽做家務時的腳的短片獲獎出道的。
它讓我想起了多次與楊德昌、侯孝賢合作的編劇吳念真的一段話:「創作最初啟動的感覺,就是一種感動、一種本能,或者說是一種希望人們通過電影接收到的情感。」
《脫皮爸爸》雖然是成熟的話劇改編,雖然披著奇幻的外衣,雖然有著容易被辨認為諂媚的尋根,但仍是吳念真所說的這種出發點質樸的電影。有證據的,當吳鎮宇透露古天樂也曾經有相似經歷的時候,儘管古天樂仍以玩笑話帶過,但真的有一些光從眼裡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