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安妮!」
「喂,特德!」
「我有雞眼,斯通小姐!我敢擔保你的心準是石頭做的,你看你又踩著我了。」
「你該把腳丫子裝在兜兒裡。」斯通小姐回敬了一句,抬起高筒靴邁著剛健的步伐到上層去了。
「哪位沒買票,請買票啦!」
她堅毅專橫,疑心很重,時刻準備主動出擊。她一個人能抵擋上萬人。車上的踏板就是她的塞莫波雷隘口。
然而,在這些車上,在安妮堅實的胸膛裡,有著某種熱烈的羅曼蒂克氣氛。上午十點到一點之間,工作相當清閒,這也就是輕鬆浪漫的時刻了;不過,趕集日和星期六除外。這時,安妮便有時間環顧一下四周了。司機們正在大馬路上聊天,此刻他通常是跳下車,鑽進一家她看好了什麼東西的商店。姑娘們和司機關係融洽。他們這隻歷經艱險的大船——有軌車——滿載貨物,無休止地在陸地的風暴波濤中顛簸,那麼,他們難道不是同舟共濟的夥伴嗎?
而且,檢票員也多半在這清閒的時候出現。鑑於某種原因,這條線路上的工作人員都很年輕,沒有也不會有鬢髮灰白的老翁。因而檢票員也都是風華正茂,而且其中有一個,就是那個檢票領班,還很漂亮。那是個潮溼陰沉的早晨,只見他身裹一件長長的油布雨衣,尖頂帽低低地壓在眼眉上,站在那裡等車。他面色紅潤,棕色小鬍子上沾著露水,臉上掛著一絲粗野無禮的微笑。即使是穿著雨衣,他也顯得相當高大敏捷。他跳下車和安妮打招呼:
「喂,安妮!沒淋溼吧?」
「還好。」
車上只有兩個人。查票工作很快就結束了。隨之而來的便是踏板上毫無顧忌的一路長談,一場很好、很輕鬆、長達十二英裡的閒聊。
這位檢票員名叫約翰·託馬斯·雷諾——人們總是叫他約翰·託馬斯,除非有時出於惡意,叫他科迪。如果有人遠遠地用這個簡稱叫他,他就會勃然大怒。有半打村子裡都流傳著他那為數不算少的醜聞。他早晨和女售票員調情,晚上待她們離開車場後,又纏著要同她們一起去「散步」。當然了,這就不斷導致一些姑娘離去。於是他又與新來的姑娘故伎重演;不過也總得這個姑娘相當漂亮,而且她也是同意去「散步」的。值得一提的是,這兒的大部分姑娘都非常年輕標緻,這種乘著車子四處飄蕩的生活賦予她們水手般大無畏的氣魄。船停泊在港口,她們在岸上舉止如何又有什麼關係呢?明天她們就會又回到甲板上去了。
然而,安妮頗有點韃靼人的味道,而且,幾個月來,她那條鋒利的舌頭一直使約翰·託馬斯不敢近前。不過,她可能為此反倒更加喜歡他了。他走來時總是面帶微笑,笑容裡有一股厚顏無恥的勁頭。她注視著他徵服一個又一個姑娘。早上,在他和安妮調情時,安妮可以根據他的嘴角和眼神,說出他在前一天晚上曾和這個或那個姑娘出去過。他真可謂是個唐璜式的人物。安妮算是把他看透了。
在這種微妙的對峙氣氛中,他們宛若是兩個老友,彼此了如指掌,而相互關係中的那種敏感狡黠則幾乎象夫妻之間一樣。但安妮總是與他保持一段距離。況且,她還有自己的男朋友呢。
斯達秋茲遊藝會十一月份在比斯特伍德舉行。安妮正好在星期一晚上休班。那天晚上,氣候惡劣,細雨霏霏,可她還是裝扮一番,上遊藝會去了。她只身前往,盼望能很快結交一個什麼朋友。
遊藝臺轉來轉去,吱吱啦啦地放出「音樂」,雜耍表演熱鬧非常。在打椰棚裡沒有椰子,而是些戰爭時期的人造代用品,孩子們說那是用鐵絲綁上的。可悲的是,遠不如以前那樣光彩奪目、華貴奢侈了。然而,那地面卻仍象過去一樣泥濘,仍舊是擁擠的人群和在燈火輝映下攢聚的面孔,空氣中仍充斥著那種石腦油、馬鈴薯和電器的混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