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菸公司 | 史蒂芬·金

2021-02-25 鳥人與魚


Green ( by Charlotte )

/ 史蒂芬·金 /

莫裡森在機場接人。他等的航班遇上了空中管制,飛機在甘迺迪機場上空盤旋,等待降落的指令。這個時候,他看見櫃檯那頭有一個人很面熟,他朝他走去。

「吉米?是吉米·麥卡恩嗎?」

真的是他。比一年前亞特蘭大展銷會時稍稍胖了一些,否則,他肯定看上去健康得讓人嫉妒。

上大學的時候,他很瘦,面色暗黃,煙抽得很兇,鼻梁上架著一副偌大的角質眼鏡。很顯然,他現在已經改用隱形眼鏡了。

「你是迪克·莫裡森?」

「是我,你看上去氣色不錯啊!」說著,他伸出手,他們相互握手。

「你看上去也不賴啊!」麥卡恩說,但莫裡森知道,這不是真話。他長期以來一直賣命地工作,吃得多,煙抽得也多。

「你喝的是什麼?」

「波旁酒和苦啤酒,」莫裡森說。他用一隻腳鉤住高腳凳,隨手點上一支煙。

「你來接人,吉米?」

「不,我要去邁阿密參加一個會議。一個很有分量的客戶,六百萬的單子,公司希望我能夠搞定,因為我們已經失去了一個明春的絕好機會。」

「你還在克雷格和巴頓幹嗎?」

「我現在已經是公司的執行副總裁了。」

「太棒了,恭喜你!什麼時候的事兒?」他努力說服自己,肚子裡的那個妒忌小蟲只是消化酶而已。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卷解酸藥,往嘴裡塞了一片,嘎吱嘎吱地嚼著。

「去年八月。一下子改變了我的生活。」他若有所思地看著莫裡森,慢慢地喝著杯中的酒。

「你有可能會感興趣的。」

上帝,莫裡森心中一陣畏縮。吉米·麥卡恩很迷信的。

「當然,」他說。他一仰脖,把杯中的酒全部喝光了。

「那時,我的狀態不太好,」麥卡恩說,「個人問題,主要是因為莎倫,還有,我父親死了—心臟病——而我自己也開始咳嗽,咳得很厲害。一天,鮑比·克雷格來我的辦公室,像父親一樣,跟我聊了一會兒,給我打氣。你還記得他常說的那些話嗎?」

「記得。」去莫頓經紀公司之前,他在克雷格和巴頓幹過十八個月。

「抓緊時間,或者,趕快動起來。」

麥卡恩哈哈大笑,說:「你還記得。咳,最後,醫生告訴我說,我得了早期的潰瘍,並且建議我戒菸。」說到這裡,麥卡恩做了個鬼臉,「還不如建議我不要呼吸呢!」

Groundhog Day by Andrew FairClough

莫裡森點點頭,在這一點上,他有同感。只有不抽菸的人才會幸災樂禍呢!他厭惡地看著自己手中的煙,隨即將它掐滅,但心中十分肯定,過不了五分鐘,他還會再抽的。

「那你戒了嗎?」他問。

「是的,我戒了。起初,我認為那根本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後來,我碰到一個人,他告訴我說,在46大街那邊有一家機構,裡面有些專家。我說,我有什麼好怕的,我就去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抽過煙。」

莫裡森瞪大眼睛,說:「他們把你怎麼了?給你灌了藥?」

「沒有。」此時,他已經掏出了錢包,在裡面翻找著。

「你看,我記得我留了一張。」他把一張很普通的白色名片放在桌上。

戒菸公司

停止抽菸!

東46大街237號

預約治療

「拿著,說不定用得上呢,」麥卡恩說,「他們會幫你戒掉。有保證的。」

「用什麼辦法?」

「我不能告訴你,」麥卡恩說。

「哼,為什麼不能說?」

「這是合同的一部分。不管怎樣,他們跟你面談的時候,會告訴你具體的治療方法。」

「你還籤了合同?」

麥卡恩點點頭。

「只有籤了合同才——」

「沒錯。」他衝著莫裡森微微一笑,莫裡森心想:哼,原來如此!吉米·麥卡恩跟那些騙子是一夥的。

「如果這家公司這麼神奇,為什麼要搞得如此神秘呢?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在電視、布告欄、雜誌上的廣告裡——」

「他們顧客盈門,靠的就是口碑。」

「吉米,你本身就是一個優秀的廣告人。你可不能相信那些。」

「我相信,」麥卡恩說,「他們的治癒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八。」

「等等,」莫裡森說。他抬起手,示意再來一杯,然後點上一支煙。

「那些人把你綁起來,逼迫你不停地抽菸,直到你噁心為止,對嗎?」

「不是。」

「給你服用某種藥,你一抽菸就難受——」

「不是,完全不是。你自己親自去體驗一下吧。」他手指著莫裡森的香菸,「你不想總是抽菸吧,對嗎?」

「嗯,可是——」

「戒菸讓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變,」麥卡恩說,「其他人我不知道,但就我的情況而言,就像是多米諾骨牌,連鎖式的反應。我身體好了,跟莎倫的關係也改善了。我精力更加充沛,工作效率也隨之提升。」

「你看,你挑起了我的好奇心,你難道不能——」

「迪克,很抱歉,我真的不能說。」他的語氣異常堅定。

「你的體重增加了嗎?」

一時間,他感覺到,吉米·麥卡恩的臉陰沉下來。

「增加了,實際上,增加得有點過了。但我又減下來了。現在,我的體重正常。我以前很瘦。」

「請乘坐206航班的乘客去9號登機口準備登機。」廣播裡傳來了登機的通知。

「是我的航班,」麥卡恩說著,站起身。他把一張五元的紙幣扔在吧檯上,「喜歡就再喝一杯。迪克,考慮一下我說的,真的。」他離開酒吧,穿過人群,朝自動扶梯走去。莫裡森拿起名片,想了想,然後將其塞進錢包。這件事暫時就這樣過去了。

Guan Yong (Chinese, b. 1975), The elegant gathering, 2005. Oil on canvas, 150 x 200 cm.

一個月後,這張名片從他的錢包裡滑落到另一家酒吧的另一張吧檯上。他那天下班很早,來酒吧消磨下午的時光。最近在公司,他感覺工作不順手。坦白地說,糟透了。

他遞給亨利一張十元的紙幣,付他的酒錢,然後拿起那張小卡片,讀著上面的信息——東46大街237號距離此地不過兩個街區,而且,十月份,戶外,秋高氣爽,陽光明媚,也許,去湊個熱鬧——亨利把找的零錢給他以後,他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隨後,走了出去。

戒菸公司所在的地方是一棟新的建築,此地,辦公用房的月租金幾乎相當於莫裡森一年的收入。

在大堂的指示牌上,他發現,這家公司好像租用了整整一層樓,這得付多少租金啊!很多、很多。

他搭乘電梯上樓。門廳的地上鋪著華美的地毯,從那兒往裡走,一間裝飾精美的預約接待室。

透過寬大的窗戶,可以看見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

靠牆有一排座位,三男一女坐在那兒,邊看報紙邊等。從外表看,都是職業人士。莫裡森走到桌前。

「一個朋友給的,」說著,他把名片交給接待員,「我想,你會說,他肯定是這兒的老顧客。」

她莞爾一笑,把一張表格卷進打字機,問:「先生,您的姓名?」

「理察·莫裡森。」

啪啪啪。聲音很沉悶。是一臺IBM打字機。

「您的住址?」

「紐約,柯林頓,楓葉路29號。」

「您結婚了?」

「是的。」

「您有孩子嗎?」

「有一個。」他想起阿爾文,不禁眉頭緊皺。

「一個」,用詞欠妥,「半個」更加準確。他的兒子智力發展遲鈍,現在在新澤西一家特殊學校上學,住校。

「莫裡森先生,您是誰推薦來的?」

「一個老同學,詹姆士·麥卡恩。」

「很好。您請坐一下好嗎?今天人比較多。」

「沒關係。」

他坐了下來。左邊是那個女人,身上穿著一套藍色的正裝;右邊是一個年輕人,像是個白領,穿著一件人字暱上裝,留著時尚的絡腮鬍子。他掏出一盒香菸,四下看看,沒發現菸灰缸。

Guatemala, 1997. Photo by Thomas Hoepker

他把香菸收起來。做得很好。他會耐心等到結束,離開的時候,再把煙點上。假如他們讓他等得太久,他有可能會把菸灰彈到暗紫色的長毛絨地毯上。他拿起一本《時代》周刊,隨意翻看著。

他排在那個穿藍色套裝的女人後面。那個女人進去之後,又等了一刻鐘,才輪到他。此時,他的菸癮已經很強烈了。一個在他後面進來的男人拿出一包煙,打開煙盒,看看旁邊沒有菸灰缸,只好又把煙收起來了——莫裡森發現,他看上去有些內疚,這使他感覺好了許多。

最後,接待員衝他燦爛地一笑,說:「莫裡森先生,請進去吧!」

莫裡森走進她桌子旁邊的那扇門,發現自己來到一個光源不確定的走廊裡。一個大塊頭男人,頭上的白髮像是假的,跟他握了握手,微笑著說:「莫裡森先生,請跟我來。」

他領著莫裡森往前走,走過一扇扇沒有任何標識,且緊閉的大門,隨後,在差不多走廊的中間,停下腳步,掏出鑰匙,打開一扇門。房間不大,布置得比較簡樸,牆壁釘著白色的軟木面板。房間裡只有一張桌子,桌子兩邊各有一張椅子。桌子後面的牆壁上,有一扇長方形的小窗戶,但是被一個綠色的小窗簾給遮住了。在莫裡森左面的牆上,有一幅畫——一個灰白頭髮的高個子男人,一隻手拿著一張紙,看上去有點兒面熟。

「我叫維克·多納蒂,」大塊頭說,「如果你想繼續我們的項目,那你就由我負責。」

「很高興認識你,」莫裡森說。他渴望抽菸。

「請坐。」

多納蒂把接待員給他的表格放在桌上,然後從抽屜裡又拿出一張表。他直盯盯地看著莫裡森的眼睛。

「你想戒菸嗎?」

莫裡森清了清嗓子,蹺起二郎腿,想找個辦法推諉,但沒有成功。

「是的,」他說。

「你能把這個籤一下嗎?」他把表格遞給莫裡森。他迅速瀏覽了一下。乙方同意不向外洩露相關的療法和技術,等等,等等。

「可以,」他說。多納蒂把一支鋼筆塞進他的手裡。他大筆一揮,寫下自己的名字,緊接著,多納蒂也在他的名字下方籤了字。隨後,多納蒂把表格放回到抽屜裡。好吧,他自嘲地想,我已經發誓戒菸了。他以前也發過誓,甚至有一次,他的保證還持續了兩整天。

「很好,」多納蒂說,「莫裡森先生,我們在這裡就沒有必要說任何大道理了。健康問題,經濟問題,社交禮儀等。對於你戒菸的動機,我們不感興趣。我們都是務實的。」

「很好,」莫裡森面無表情地說。

「我們不使用任何藥物,我們不僱用戴爾·卡內基的人來對你進行任何說教,我們也不向你推薦任何特殊的飲食。在你成功戒菸滿一年之前,我們不收取任何費用。」

「我的上帝,」莫裡森說。

「麥卡恩先生沒有跟你提起這些嗎?」

「沒有。」

「順便問一下,麥卡恩先生怎麼樣?他好嗎?」

「他很好。」

「太好了!非常好!現在……問幾個問題,莫裡森先生。可能會涉及隱私,但我向你保證,你的回答將會絕對保密。」

「是嗎?」莫裡森態度曖昧地問道。

「您夫人怎麼稱呼?」

「露辛達,莫裡森。她的閨名是拉姆茜。」

「您愛她嗎?」

GUNNAR THORÉN (Swedish, 1931-2002), Värö, n d. Oil on canvas, 92 x 120 cm

莫裡森猛地抬起頭,發現多納蒂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是的,當然,」他回答說。

「您的婚姻出現過問題嗎?比如,分居?」

「這跟戒菸有什麼關係?」莫裡森問。他本不想語氣那麼衝,可他想要——咳,他非常需要——一根煙。

「有很大關係,」多納蒂說,「你得配合我。」

「沒有,沒出現過那些問題。」可最近他倆的關係有些緊張。

「您就只有一個孩子嗎?」

「對,就阿爾文一個,上私立學校。」

「請問是哪間學校呢?」

「這個,」莫裡森的臉色不好看,「我不想告訴你。」

「隨你的便,」多納蒂和藹地說。他衝著莫裡森友好地笑了笑。

「您所有的問題將在明天第一次治療的時候回答。」

「非常好,」莫裡森說著,站起身。

「最後一個問題,」多納蒂說,「您一個多小時沒抽菸了,感覺如何?」

「很好,」莫裡森沒說實話,「很好。」

「那太好了!」多納蒂歡呼道。他從桌子後面走出來,把門打開。

「今天晚上盡情抽吧。過了明天,您再也不會抽菸了。」

「真的嗎?」

「莫裡森先生,」多納蒂嚴肅地說,「我們敢保證。」

第二天下午三點,他準時出現在戒菸公司門外的等候區。來這之前,他一直在猶豫:接待員給他預約了時間,是爽約呢?還是頑強地配合下去呢?——老兄,使出你的絕招吧!

最後,吉米·麥卡恩說過的一句話——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變——促使他下定決心前來赴約。誰也不知道,沒準兒他的生活也能發生改變呢!此外,他的好奇心也起了某種作用。上電梯之前,他抽了一根煙,一直燃燒到過濾嘴,他才將其丟棄。他心想,如果這是最後一根煙,那也有點太悲摧了吧!靠近過濾嘴的地方,味道不怎麼樣。

這一次,等候的時間比上次短。當接待員告訴他可以進去的時候,多納蒂正在等他。他朝他伸出一隻手,面帶微笑,那種笑容,在莫裡森眼裡,有欺壓、掠奪的意思。他開始感覺有些許緊張,他很想抽菸。

「跟我來,」多納蒂說著,帶他走進那個小房間。他還是像上次那樣,坐在桌子後面,莫裡森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

「您決定來,我很高興,」多納蒂說,「很多有潛力戒菸的顧客在初次見面之後,再也沒有露面。他們發現,他們戒菸的決心其實並不像他們想像的那麼大。幫助你戒菸,將會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情。」

「治療什麼時候開始?」催眠,他猜測,肯定用催眠大法。

「哇,已經開始了。從我們在大廳裡握手的時候就開始了。莫裡森先生,你身上帶煙了嗎?」

「帶了。」

「交給我,行嗎?」

莫裡森聳聳肩膀,把煙盒交給多納蒂。煙盒裡只剩下兩三根香菸了。

多納蒂把煙盒放在桌子上,然後,微笑著看著莫裡森的眼睛。他把右手握成拳頭,一下接著一下,使勁兒砸那盒煙。煙盒扭曲、變形。一根斷裂的香菸飛了出來。菸絲灑落在桌上。在封閉的房間裡,多納蒂的拳頭髮出的聲音十分響亮,儘管他的手在使勁兒,可微笑依舊掛在他的臉上。

莫裡森感覺後背直冒涼氣,他心想,他們可能就是想營造這種氣氛。

Gunnar Thorén (Swedish, 1931-2002)

最後,多納蒂停了手。他拿起煙盒,已經破爛不堪了。

「您無法相信,這能給我帶來極大的快樂。」說著,他把煙盒丟進廢紙簍。

「我在這一行幹了已經三年了,可我還是感覺樂趣無窮。」

「作為一種治療手段,這還有不少改進的餘地,」莫裡森溫和地說,「這棟大樓的門廳裡,有一個報攤。各種牌子的香菸都有得賣。」

「您說過,」多納蒂說,「你的兒子,阿爾文,莫裡森,在帕特森特殊學校上學。他出生時顱腦受損,測試智商為46,按照規定,連特殊學校都上不了。你夫人——」

「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莫裡森大聲喊道。

他非常震驚,非常氣憤。

「你他媽的無權打探別人的隱私——」

「我們對您非常了解,」多納蒂平靜地說,「但是,我上次說過,我們會嚴守秘密的。」

「我得離開這裡。」莫裡森不高興了。他站起身。

「再等一會兒。」

莫裡森仔細看著他。多納蒂臉上沒有任何不開心的表情。實際上,他反而有些得意。客戶的此種反應,他應該體驗過不下幾十次了——可能幾百次了。

「好吧,希望不要太出格。」

「嗯,當然。」多納蒂將後背靠在椅子背上,繼續說,「我告訴過您,我們這裡的人都很務實。作為實用主義者,我們必須從一開始就有足夠的思想準備,治癒一個吸菸成癮的人將會是多麼的困難。復吸率差不多高達百分之八十五,比海洛因的復吸率還要高。因此說,這是一個極其特殊的問題,非常特殊。」莫裡森瞥了一眼廢紙簍。有一根香菸,雖說已經扭曲、變形,可看上去不影響使用。多納蒂哈哈大笑,出於好意,他把手伸向廢紙簍,那根煙在他的手指間頃刻變成了廢品。

「國家司法部門有時會接到一種請求,說,監獄應該取消每周的香菸配給。此種建議,無一例外,均被否決了。在此項建議被採納的為數不多的幾個監獄裡,都發生了激烈的騷亂。暴動,莫裡森先生,無法想像。」

「我,」莫裡森說,「對此不感到驚訝。」

「但是,考慮一下這種事情的隱患。你把一個人關進監獄,你剝奪了他正常的夫妻生活,你不允許他喝酒,還限制他的行動自由。沒有暴動——或者說,相比較監獄的數量,暴動的次數可以忽略不計。可是,假如你剝奪他抽菸的權利——砰!啪!」作為強調的輔助手段,他的拳頭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一次大戰期間,在德國國內戰場上,香菸奇缺,人們經常可以看見德國貴族在垃圾箱裡撿菸頭。二次大戰期間,很多美國婦女因為弄不到香菸,轉而開始用菸斗。莫裡森先生,對於真正的實用主義者而言,這是一個令人感興趣的問題。」

「我們可以開始治療了嗎?」

「馬上。您請到這邊來。」多納蒂此時已經離開了座位,站在昨日莫裡森注意過的那幅綠色窗簾旁邊。他拉開窗簾,裡面是一扇長方形的窗子,窗子那邊連著一間空蕩蕩的房間。不對,不完全是空的,地板上有一隻兔子,正在吃盤子裡一些顆粒狀的東西。

「好可愛的兔子,」莫裡森說。

「的確可愛。您注意看。」多納蒂按了一下窗臺上的一個按鈕,兔子停止了吃食,開始瘋狂地跳來跳去。隨著每一次腳掌的落地,它越蹦越高。

它身上的毛髮像一根根刺朝各個方向豎立起來,它眼睛裡有一種瘋狂的神情。

「停下,你給它用的是電擊!」

多納蒂鬆開按鈕。

「不是你說的那樣。實際上,地板釋放出很低的電流,莫裡森先生,仔細觀察那隻兔子。」

兔子蜷縮在距離食盆大約十英尺遠的地方,它的鼻子不停地蠕動。忽然,它一下子衝到了角落裡。

「如果一隻兔子吃食的時候遭遇到足夠強的電擊,」多納蒂說,「它會立馬做出聯想。吃食,對它而言,意味著痛苦。因此,它斷了吃的念頭。如果再給它幾次電擊,兔子會餓死在食盆面前。這叫做反感訓練法。」

莫裡森恍然大悟。

「對不起,我得走了。」他朝房門走去。

「請等一下,莫裡森先生。」

莫裡森沒有停步,他伸手去抓門把手……把手紋絲不動。

「把門打開。」

「莫裡森先生,如果您能坐下——」

「把門打開,否則我就報警,不等你喊人,警察就會衝進來。」

「坐下。」聲音冷得像冰塊。

Gustav Bernhard Osterman (1870-1938). Temptation

莫裡森看著多納蒂。他那雙褐色的眼睛混濁、可怕。他心想,上帝,怎麼把我和這個瘋子關在一起了!他舔舔嘴唇,此時,對香菸的渴望從來沒有如此強烈過。

「我把治療方案詳細地跟您說一遍,」多納蒂說。

「你不明白,」莫裡森故作耐心地說,「我根本不需要什麼治療,我反悔了。」

「你錯了,莫裡森先生。不明白的是你。你已經別無選擇了。當我告訴你治療已經開始的時候,我說的是真話,沒有騙您。」

「你真是個瘋子,」莫裡森不解地說。

「錯,我是個實用主義者。聽我跟您詳細解釋。」

「當然,」莫裡森說,「你必須得明白,我一走出這扇門,立馬就去買五包煙,一路抽著去警察局。」他突然發覺自己在啃咬自己的拇指,並且還在吸吮著指尖,他強迫自己停下。

「隨您的便!但是,當您聽完我的解釋,您會改變主意的。」

莫裡森沒有搭腔。他重新坐下,雙手交叉在一起。

「治療的第一個月,我們的人會隨時監視您,」

多納蒂說,「您可能會發現他們,但不是全部。可他們所有時間都跟您在一起。每時每刻。如果他們發現您抽菸,他們就給我打電話。」

「我想,你把我帶到這裡,目的就是那個兔子試驗吧,」莫裡森說。他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冷靜、玩世不恭,可不知怎的,他突然感覺很害怕。

這一切仿佛噩夢一場。

「啊,哪能呢!」多納蒂說,「接受這個試驗的是您的夫人,不是您本人。」

莫裡森感覺莫名其妙。

多納蒂微微一笑,「您,」他說,「會看到的。」

多納蒂放他出來之後,莫裡森精神混亂,一口氣步行了兩個多小時。那天也是一個好天,可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多納蒂魔鬼般的笑容佔據了他的身心。

「您瞧,」他剛才說,「一個實用主義者要求的是實用的解決方法。您必須認識到,我們知道您心裡最感興趣的是什麼。」

按照多納蒂所說,戒菸公司是一個基金會——一個非營利組織,創始人就是牆上那幅畫裡的那個男人。那位紳士成功地經營了家族的各項生意——包括老虎機、按摩院,諸如此類,以及紐約和土耳其間的一項繁榮(但是絕密)的貿易。

只有三根手指的莫特,米內利曾經是一個抽菸成癮的人——每天的消耗量達到三包。畫中的他手裡拿著一張紙,醫生的診斷書:肺癌。莫特把家庭基金捐贈給戒菸公司之後,於1970年過世了。

「我們想盡辦法,甚至可以說,我們幾乎採用強迫的手段,」多納蒂說,「可我們更感興趣的是幫助大家戒菸。當然,這對國家的稅收有很大的影響。」

治療的過程極其簡單,簡單得讓人後背發涼。

第一次違反規定,辛迪將被帶到多納蒂稱之為「兔籠」的房間前。第二次,是莫裡森。第三次,他們夫婦倆同時被帶過來。如果出現第四次,那就證明,他倆嚴重不合作,因此,將採取更為嚴厲的措施。將派遣一名探員前往阿爾文的學校,做孩子的工作。

「您想像一下,」多納蒂滿臉堆笑地說,「如果讓孩子也卷進來,那將會對他造成多麼大的傷害。即使有人跟他解釋,他也不會明白的。他只知道,有人要傷害他,而這一切都是他老爸造成的。他會非常害怕。」

「你個狗雜種,」莫裡森無助地說。他快要哭了,「你這個無恥的傢伙,狗娘養的!」

「別誤會,」多納蒂說。他臉上掛著同情的微笑。

「我向你保證,我們不會到這一步。百分之四十的顧客根本不需要任何強制手段——只有百分之十的人會犯三次以上的錯誤。這些數據很有說服力,不是嗎?」

莫裡森並沒有發現這有什麼說服力。相反,他認為這很可怕。

「當然,如果您違反了五次——」

「你想說什麼?」

多納蒂滿臉放光。

「您和您的夫人將一起被關進那個房間,而且,您兒子會再次被打,還有您的夫人。」

此時,莫裡森已經喪失了理智,他隔著桌子,撲向多納蒂。表面上看,多納蒂毫無防備,可沒想到,他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自己屁股下面的椅子猛地向後一挪,隨即抬起雙腳,對準莫裡森的肚子……莫裡森一下子連氣都喘不過來了,他不停地咳嗽,踉蹌著向後退去。

Gustav Klimt, The Pine Forest I, 1901, 90×90 cm • Oil, Canvas

「坐下,莫裡森先生,」多納蒂心平氣和地說,「理智點兒,讓我們接著談。」

當他呼吸順暢了之後,莫裡森按照吩咐坐了下來。噩夢總有結束的時候,不是嗎?

多納蒂進一步解釋說,戒菸公司採用的是十步懲戒法。第六、七、八步包括多次進入「兔籠」

(電流增強)和更嚴酷的鞭打。到了第九步,他兒子的手臂就保不住了。

「那麼第十步呢?」莫裡森嘴巴發乾。

多納蒂悽慘地搖了搖頭,說:「莫裡森先生,到那時,我們就放棄了。您屬於百分之二不可改造的對象。」

「你真的放棄?」

「說說而已。」他打開一個抽屜,把一把點四五口徑的手槍放在桌上。他微笑著看著莫裡森的眼睛,「但是,就是那不可改造的百分之二也無法再抽菸了。我們保證。」

星期五晚上的電影是《警網鐵金剛》,辛迪喜歡的類型,可是,莫裡森如坐針氈,一個勁兒地抱怨,一小時後,她再也無法集中精神了。

「你到底怎麼了?」在電臺識別的時候,她問他。

「沒什麼……一切,」他發火了,「我正在戒菸。」

她哈哈大笑,說:「什麼時候開始的?五分鐘前?」

「從今天下午三點開始的。」

「你真的一直沒再抽菸?」

「沒有,」說著,他開始咬自己的大拇指,指甲已經被他啃到指甲根了。

「太好了!你怎麼想起來要戒菸的?」

「你,」他說,「還有……還有阿爾文。」

她瞪大了眼睛。電影繼續開演,可她沒有注意。

迪克很少提及他們那個弱智的兒子。她走過來,看著他右手邊上那隻空菸灰缸,然後又盯著他的眼睛。

「迪克,你真的想戒菸?」

「真的。」如果我去報警,他在心裡默默地補充說,辛迪,那些受僱的打手還不找上門來,打得你滿地找牙啊!

「我真高興。哪怕你不成功,迪克,我們娘倆也得好好謝謝你。」

「哎呀,這一次,我想我會成功的。」說話的時候,他想起多納蒂抬腿踢他的時候眼睛裡露出的殺人兇光。那天晚上,他沒有休息好,睡睡醒醒。凌晨三點,他徹底醒了,再也睡不著了。他對香菸的渴望如同發低燒一般。他走下樓,來到自己的書房。

書房位於房子的中央。沒有窗戶。他打開書桌最上面的抽屜,往裡面看,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裡面的煙盒吸引住了。他四下張望,舔舔嘴唇。

多納蒂說過,第一個月,不斷被監視。接下來的兩個月,一天十八小時被監視——可他不知道是哪十八個小時。第四個月,也就是大部分人容易復吸的關鍵時段,「服務」將會恢復至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問斷監控。其後的八個月裡,一天累計監控十二小時。以後呢?在客戶的有生之年,隨機抽查。

有生之年。

「我們可以每隔一個月檢查您,」多納蒂說,「也可以每天檢查。或者,從現在開始,連續兩年每個月持續檢查一個星期。關鍵是,不會被您發現。如果您抽菸,那您就等於跟命運賭博。他們在監視嗎?他們去找我太太,還是立刻派人去跟蹤我兒子?幹得漂亮,不是嗎?如果您敢偷著抽菸,那麼,香菸的味道肯定很可怕,像是您兒子的鮮血。」

儘管如此,他們不可能現在還在監視他,大半夜的,在他的書房裡。整棟房子死一般的寂靜。

他盯著盒子裡的香菸,看了足足兩分鐘,無法將目光轉移。他走到書房的門口,探出頭,走廊裡空蕩蕩的,他隨即返回到桌前,又盯著香菸看了一會兒。一幅可怕的畫卷出現在眼前:他漫漫的餘生,無處可覓煙。上帝啊!手指間沒有香菸,他如何能把複雜的圖表和計劃,完整地向挑剔的客戶做出介紹?清晨,早飯桌上,咖啡和報紙,但如果沒有香菸,他如何面對即將開始的一天?他咒罵自己,都怪自己不好,自願走進了這個陷阱。他咒罵多納蒂。最可惡的要數吉米·麥卡恩。他怎麼能做這樣的事情呢?鬼才曉得。他雙手顫抖,他恨不能親手掐死這個猶大吉米·麥卡恩。

他再一次偷偷地掃視書房四周。他把手伸進抽屜,拿出一根煙。他撫摸著它。廣告裡是怎麼說的?圓滾滾的,結實的,壓得緊緊的。沒有比這更真實的。他把煙放進嘴裡,忽然,他停下了,抬起了頭。

難道沒有聽見儲藏間裡有微弱的聲響嗎?什麼東西在移動?絕對沒有。可是——腦海裡又閃現出一幅畫面——那隻兔子,在電流的控制下,發瘋似的跳躍。如果在那個房間裡的不是兔子,而是辛迪——他屏住呼吸,側耳細聽,什麼也沒有聽見。

Gustave Dore, Andromeda, Detail (1869)

他告訴自己說,應該走過去,把儲藏間的門打開。

但是,他很害怕,萬一發現裡面有東西怎麼辦?

他回到床上,久久無法入睡。

儘管起床的時候他感覺沒有精神,可早飯吃得卻是津津有味。他沉思了片刻之後,決定還是老樣子:一碗玉米片,外加煎雞蛋。辛迪穿著睡袍走下樓來的時候,他正在刷鍋洗碗。

「理察,莫裡森!赫克託耳還是個傻小子的時候,你早飯就沒有吃過雞蛋。」

莫裡森嘟囔了一句。在他看來,「赫克託耳還是個傻小子的時候」和「我應該微笑著親吻一頭豬」,辛迪的這兩句口頭禪,他最不喜歡。

「你抽過煙了嗎?」她一邊說,一邊往杯子裡倒橙汁。

「沒有。」

「你等不到中午的,」她輕鬆地說。

「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厲聲說。他對她顯然有些不滿。

「你們不抽菸的人,你們總以為……咳,不說了。」

他本以為她會生氣,可她卻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你還當真了,」她說,「這麼嚴肅。」

「當然了。」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沒有在開玩笑。我希望你不會知道。

「瞧你那可憐樣,」她說著,走到他身邊,「你看上去好像剛剛死而復生。無論怎樣,我為你驕傲。」

他把她緊緊摟在懷裡。

·理察·莫裡森的生活片段,十月至十一月:莫裡森和來自拉金工作室的一個老朋友在傑克登普西酒吧。老友遞上一支煙。莫裡森緊緊握住酒杯,說:「我戒菸了。」老友大笑,說:「過不了一個星期。」

早晨,莫裡森一邊等火車,一邊閱讀《時代》周刊。他抬起頭,打量著一位身穿藍色套裝的年輕人。最近,他幾乎天天看見他,有時不是在車站,是在其他場所。一次,在昂德西餐廳,他正在見一位客戶。還有一次,在山姆古迪音像商店,莫裡森正在找山姆·庫克的專輯,發現他在看45轉的唱片。還有一次,在當地一家高爾夫球場,他和另外三人在莫裡森他們後面打球。

莫裡森在一次聚會上喝醉了,特別想抽菸——但是,還沒有醉到失去控制。

莫裡森去看望兒子,給孩子帶了一個大球,那種用力一擠就會發出叫聲的玩具球。孩子開心地一個勁兒地親他,口水弄溼了他的臉。不知怎的,他沒有發火。他緊緊摟著自己的兒子,突然意識到,多納蒂一伙人非常世故,比他更早地認識到:愛才是最致命的毒藥。浪漫主義者喜歡探討愛的存在,實用主義者接受它,並且利用它。

逐漸地,莫裡森身體上對煙的依賴越來越小,但心裡對煙的渴望始終存在,或者說,他需要有東西在嘴裡—止咳糖、救生圈糖、牙籤。可憐的替代品,所有這一切。

Gustave Doré

終於有一次,莫裡森在城中隧道裡遇上了交通堵塞,堵的時間很長。黑黢黢的。周圍喇叭聲不絕於耳。空氣混濁。交通徹底癱瘓了。突然,他用拇指頂開了手套箱,發現裡面有一包已經拆開的香菸。他看著煙盒,然後一把抓過來,用車內的點菸器點燃了一根。他心虛地安慰自己說,萬一出了事情,那就怪辛迪好了。我跟她說過,讓她把該死的煙全部處理掉。

第一口,他拼命咳嗽,把煙全部噴了出來。

第二口,他眼睛流淚了。第三口,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心醉神迷。他心想,這煙的滋味太恐怖了。

緊接著:我的上帝,我在幹什麼?

他後面的車不耐煩地響著喇叭。前方,車流已經開始移動。他把香菸掐滅在煙缸裡,把前排兩側的窗子都打開,打開通風口,很無助地想把煙排出去,仿佛剛剛開始抽菸的小孩,急不可耐地把第一個菸蒂丟進馬桶,放水衝掉。

他加入車水馬龍,開車回家。

「辛迪?」他大聲說,「我回來了!」

沒有應答。

「辛迪?親愛的,你在哪兒呢?」

電話響了,他一個箭步衝過去。

「喂?辛迪?」

「您好,莫裡森先生,」多納蒂說。他的聲音聽起來異常清脆、一本正經。

「看起來我們有一件小事要談談。五點鐘方便嗎?」

「我夫人在你們手裡?」

「是的,沒錯,」多納蒂得意地笑了。

「這麼著,你們放了她,」莫裡森有些語無倫次,「不會再發生了。一次小錯誤,只是一個小過錯,僅此而已。我只吸了三口,看在上帝的分兒上,味道太糟糕了。」

「真可惜。我想,我得做五步打算了,是嗎?」

「別,」莫裡森快要哭出來了,「請別一」

電話掛斷了。

下午五點,接待室除了一位秘書之外,別無他人。秘書衝莫裡森眨眨眼,微微一笑,沒有理會他蒼白的面容和零亂的頭髮。

「多納蒂先生?」

她對著內部通話系統說,「莫裡森先生想見您。」

她朝莫裡森點點頭,說:「請進吧!」

多納蒂正等在一間沒有任何標示的房間外,身邊還站著一個人。那人身穿一件斯邁利牌毛衫,手裡握著一把點三八口徑的手槍。他身型魁偉,仿佛一隻猿猴。

「聽著,」莫裡森對多納蒂說,「我們可以用其他辦法解決,不是嗎?我可以付錢,我——」

「閉嘴!」旁邊那個人說。

「很高興見到您,」多納蒂說,「很抱歉,事情竟然發展到這個地步。您跟我來好嗎?我們儘量簡單些。我可以向您保證,您夫人不會……不會受到傷害……這一次。」

莫裡森渾身肌肉繃得緊緊的,準備撲向多納蒂。

「看看,您又來了,」多納蒂看上去有些冒火,「如果您膽敢造次,朱客手裡的傢伙可不是吃素的。別忘了您老婆,夠她受的。您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呢?」

「真希望你下地獄,」他對多納蒂說。

多納蒂嘆了一口氣。

「如果每次我都對客戶表示同情,那我早該退休了。莫裡森,接受教訓吧。浪漫主義者想做好事,但沒成功,人們會頒發獎章給他。如果實用主義者成功了,人們則希望他下地獄。我們可以走了嗎?」

朱客用手槍指了指房門。

莫裡森跟著他們進了房間。他感覺麻木、遲鈍。

Gustavo Millozzi. Colombi e neve, 1960.

綠色的窗簾已經拉開。朱客用手槍捅了捅他。他想,置身毒氣室的人肯定就是這種感受。

他往裡看,辛迪在那兒,滿臉困惑,四下張望。

「辛迪!」莫裡森難過地喊叫著,「辛迪,他們——」

「她聽不見你,也看不見你,」多納蒂說,「玻璃是單面的。好吧,我們說說吧。真的是一個小過失。我看,三十秒就夠了。朱客?」

朱客一隻手按動了電鈕,另一隻手裡的手槍緊緊抵住莫裡森的後背。

這三十秒鐘是他生命中最漫長的時刻。

結束的時候,多納蒂一隻手拍著莫裡森的肩膀,對他說:「您想吐嗎?」

「不,」莫裡森無力地說。他的額頭靠在玻璃窗上,雙腿發軟。

「不想吐。」他轉過身,發現朱客已經不在了。

「跟我來,」多納蒂說。

「去哪裡啊?」莫裡森無動於衷地說。

「我想,您有事情要說的,對吧?」

「我怎麼面對她?我怎麼跟她講解……我……我……」

「我想,您會大吃一驚的,」多納蒂說。

房間裡除了一張沙發之外,沒有其他設施。

辛迪坐在沙發上,無助地抽泣著。

「辛迪?」他柔聲地叫著。

她抬起頭,眼睛被淚水放大了。

「是迪克嗎?」

她輕聲說,「迪克?哎……呀,上帝……」他緊緊摟住她。

「兩個男人,」她把頭埋在他的胸前,說:「在家裡。我以為是竊賊,又以為他們要非禮我。後來,他們用布蒙住我的眼睛,帶我到了一個地方……太……太可怕——」

「噓,」他說,「噓。」

「可是為什麼呢?」她抬起頭,問他,「他們為什麼——」

「是因為我,」他說,「我必須跟你講一件事情,辛迪——」

一切都講了,他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我猜你會恨我。我不怪你。」

他眼睛盯著地板,她用雙手捧住他的臉,讓他的眼睛看著自己。

「你錯了,」她說,「我不恨你。」

他很驚訝,不知道該說什麼。

「很值得,」她說,「上帝祝福這些人。他們讓你擺脫了香菸的魔爪。」

「你不是在開玩笑?」

「不是,」她說著,親了他一下,「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我感覺好多了。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一星期後的一個晚上,電話鈴響了。莫裡森聽出是多納蒂的聲音,他說:「你們弄錯了。我連煙都沒有碰過。」

「這我們知道。我們還有最後一件事要談。您明天下午能來一趟嗎?」

「是什麼——」

「別擔心,小事情。實話跟你說吧,是費用問題。差點忘了,恭喜您升遷!」

「你是怎麼知道的?」

「您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監視之中,」多納蒂不動聲色地說,然後,把電話掛上了。

當他們走進小房間的時候,多納蒂說:「別這麼緊張,沒有人會吃了您。請這邊來。」

莫裡森看見面前放著一個浴室用的人體秤。

「聽著,我比以前胖了一些,但是——」

「是的,百分之七十三的客戶出現這種情況。請站上來。」

莫裡森站了上去,指針指向174。

「好吧,很好。您下來吧。莫裡森先生,您身高多少?」

「五英尺十一。」

「很好,我們看看。」他從胸前的口袋裡抽出一張帶塑料外殼的小卡片。

「咳,還不錯。我要給您開一些違禁藥丸。節省著點兒,按照規定服用。我還得給您制定一個體重的上限……我們看看……」他再次看看那張卡片,「182磅,您覺著如何?今天是12月1號,我希望,每個月的1號您都來稱一下體重。如果您不能保持,也沒關係,但您要提前打電話來通報一下。」

「萬一我超過182磅,怎麼辦呢?」

多納蒂微微一笑。

「那我就派人去您家,把您老婆的小拇指剁下來,」他說,「莫裡森,您可以從這個門出去了。祝您心情愉快!」

Guy Kortright (British, 1878-1946), River and Sea, South Devon. Tempera, heightened with white on buff paper, 26 x 38.5 cm.

八個月後:莫裡森在登普西酒吧偶遇來自拉金工作室的一位老朋友。莫裡森的體重已經降低至167磅,辛迪很自豪,說這個體重符合拳擊比賽的標準。

他一個星期出去工作三次,看上去身體不錯。相比較之下,拉金的那位老友就不行了,身體輕飄飄的,仿佛小貓都能拖得動。

老友:上帝!你是怎麼戒掉的?我蒂利的菸癮還要大。老友厭惡地掐滅了手裡的香菸,然後,把杯中的蘇格蘭威士忌一口喝下。

莫裡森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然後從皮夾裡拿出一張白色的名片。他把名片放在他們面前的吧檯上。你知道,他說,這些人改變了我的生活。

十二個月後:莫裡森收到了郵寄給他的帳單。帳單如下:

戒菸公司

東46大街237號

紐約州紐約市,10017

一次性治療:$2500.00

諮詢(維克多,多納蒂):$2500.00

電費:$,50

合計(應繳納款項):$5000.50

這些狗娘養的!他爆發了。他們用的……電費,也由我支付……付吧,她說著,親了他一下。

二十個月後:

很偶然的機會,莫裡森夫婦在海倫海絲劇院碰見了吉米·麥卡恩夫婦。他們互相作了介紹。吉米看上去氣色不錯,跟數月前在機場遇見時差不多。莫裡森以前沒見過他的夫人。她很可愛,臉上洋溢著幸福。一般說來,相貌平庸的女生,當她們感覺非常、非常幸福的時候,就是這種表現。

她主動伸出手,莫裡森跟她握手的時候,感覺有些異樣。再握一下,他明白了:她右手的小拇指不見了。

Guy Yanai (Israeli, b. 1977), Bye Torino, 2014. Oil on linen, 148 x 12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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