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嫡長子到不肖子
李承乾是李世民的嫡長子,武德二年(公元619年)生於太極宮承乾殿,因此,母親長孫皇后就以殿名給他起了名字。他從小聰慧敏捷,一直深受李世民喜愛。
武德九年(公元626年)李世民登基為帝,考慮到立太子是件大事,便決定立長子李承乾為皇太子。李世民每次外出巡視,就讓他留守長安,代行處理國政。李世民居喪期間,國家的許多政務也都由他決斷。
李世民早早宣布立李承乾為太子,為的是避免自家的骨血為爭奪皇位而陷入混戰與殘殺,從而實現權力的平穩交接。但是李世民忽略了一點,這麼做往往會產生一個嚴重的負面效應,那就是這個被確定為未來皇帝的孩子,提前進入狀態,也提前受到權力的腐蝕,使他變得驕縱、放肆、跋扈,與皇帝應該扮演的天-聖-帝三位一體的光輝形象背道而馳。
貞觀九年(公元635年),太上皇李淵駕崩,李世民按照禮制為高祖守孝,那段時間朝廷政務都由太子決斷,年僅17歲的李承乾「頗識大體」,將李世民交給他的國家大事處理得井井有條,所以皇帝和官員對當時的他頗為賞識和信任。李世民更是「每行幸,常令太子居守監國」,從來沒見他出過什麼差錯。
在整個貞觀初期,李世民對這個儲君還是比較滿意的。後來雖說察覺了太子的一些不良習氣,但仍然對他寄於厚望,一再對東宮的輔臣們說:「太子生長深宮,百姓艱難,耳目所未涉,能無驕逸乎!卿等不可不極諫!」
然而,李承乾卻未曾體會到李世民的一片苦心。嫡長子變為不肖子,不是可能,而是一種必然。無論有多麼嚴格的教育制度,也無論那位早已預訂了皇帝寶座的嫡長子背多少詩書,不肖子都將是這種繼承制必然的產品。
李世民對立廢太子比別人多了更深一層的切膚之痛,正因為如此,他對太子有著更為迫切的期望。史料記載,他「搜訪賢德,以輔儲宮」,恨不得將全天下的有才之士都拉過來給太子當老師。從李承乾被確立為太子到貞觀十七年(公元643年),李世民先後為他挑選了十餘位「宿德鴻儒」之老臣、名臣擔任東宮輔臣,包括張玄素、房玄齡、魏徵等。李世民對那些擔任太子輔臣的名士大儒寄予了厚望,希望他們能給予太子良好的教誨和引導,從而使太子成為理想的繼承人,使自己的帝國事業能夠平穩過渡。
由於從小接受了比較好的帝王教育,李承乾頗有幾分學識,而且口才一流。在公開場合,李承乾總是正襟危坐,開口閉口都是孔孟之學和忠孝之道。說到要緊處,他甚至會做出一副慷慨激昂、聲淚俱下之狀。輔臣們無不為之聳然動容、嘖嘖稱讚。
隨著時間流逝,那個贏在起跑線上、奮發上進的太子離他的期望卻越來越遠。不知從何時起,李承乾變得習性散漫,生活奢侈,嬉戲無度,而且大有變本加厲之勢。
一回到東宮,李承乾將身上的朝服一脫,靴子一蹬,立刻像變了個人,終日「與群小相褻狎」,只玩得天昏地暗,把那些聖賢學問全拋諸腦後。漫長的太子生涯讓他活得毫無憂患意識,也漸漸消磨了耐心,使他一點點撕去父皇和大臣們希望他戴上的文明的面具,開始走向它的反面,變得野蠻和暴虐。
連續瘋玩了好些日子之後,李承乾預料到輔臣們會不厭其煩地上門進諫,這時候他就會主動戴上另一副面具,早早地立於門外恭候,一見他們到來,便會大行跪拜之禮,然後用一種既嚴肅又誠懇的態度進行深刻的自我批評,把輔臣們精心準備的一大套說辭全都堵在了嗓子眼,讓他們措手不及。
逐漸老去的李世民,感受到的是時間流逝帶來的壓迫感。他總有離開這個世界的一天,那時接手江山的人就是太子李承乾。於是,李世民將這種壓迫感轉化成更為挑剔的目光,更為警覺的審視。如此一來,李承乾自然覺得精神壓力陡然上升。尤其是貞觀十五年(公元641年)以來,他對太子這個位子可以說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在他看來,東宮那個寬大的紫檀木寶座,簡直就是一個特殊的刑具,令他動彈不得。
在李承乾當太子的早期,朝野一致認為他是一個賢明的儲君。長孫皇后病逝,太宗皇帝居喪期間,國家的許多政務都由太子李承乾決斷。每次皇帝外出巡視,都讓他留守長安,代行處理國政。李承乾自以為皇位非他莫屬,逐漸放鬆了對自己的要求,隔三差五就帶著家丁到東郊放鷹走馬,行圍打獵。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忽然迷上了少數民族文化,尤其喜歡突厥人的風俗習慣。
不知道怎麼回事,似乎東宮裡頭有什麼讓他坐立不安的邪祟鬼怪似的,他開始說突厥語,穿突厥衣服,並特意挑選了一批體貌特徵酷似突厥人的人當侍從。他將他們五人為一組編為一個部落,讓他們把頭髮梳成小辮,身穿羊皮衣服,在東宮的草地上牧羊;旁邊還插上一桿繡有五個狼頭的大纛,並架起帳篷,住了進去。每天,他拎著刀親自殺羊,烤熟了以後與左右分享。
太子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孩子,可李承乾要的是自由。他躺在東宮的草地上,做著他那不切實際的草原英雄夢。他常幻想自己置身於這樣一個場景:北方邊地的夜晚,寒冷清曠如遠古,風從高原之上橫掃下來,發出悽厲的嘶鳴。他覺得這才是一個熱血男兒該去的地方,他對那個刀頭舔血的民族有著無限的嚮往。他說:「假如現在的我是一個可汗,是一個已經陣亡的可汗,你們仿效突厥的風俗來給我辦喪事。」說完兩眼一閉,往草地上一躺,一動不動。於是左右侍從便騎馬圍著李承乾的「屍體」,一邊轉圈一邊號喪,並依照突厥風俗紛紛割破自己的臉,以表對「去世可汗」的沉痛悼念之情。
這個偉大的創意讓太子興奮不已,他憧憬道:「有朝一日我繼承了天下,定要率數萬騎兵到金城(今甘肅蘭州市)以西打獵,然後把頭髮解開去當突厥人,投靠阿史那思摩,當一個突厥將軍,我絕不會落於人後。」
堂堂大唐儲君繼位後居然要拋棄他的江山和子民,委身於突厥降將阿史那思摩,並且要當他手下一個小小的將軍。如此荒誕不經的言行,讓那些東宮輔臣們一籌莫展。在李承乾眼裡,循規蹈矩的太子生活實在是無趣,就像刻板的時鐘,每月、每天,甚至每個時辰需要做什麼,都有嚴格的規定。他從8歲被立為太子,就跟著太宗皇帝參與一個又一個複雜莊重的典禮。他覺得自己不像一個人,倒像是宮殿裡的一把椅子、一個銅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