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粿是閩南女人的特長,和針工一樣都是自小必修的手藝。曾經,閩南家家戶戶主婦都會做粿,如果哪家的女兒粿做得不好,就會被笑話「歹查某做無粿」。
粿品的背面,樹立著閩南民間的價值體系,故事傳說,以及信仰。 「粿」,在很長的時間裡,貫穿於閩南的整個生活圖景中,牽扯著閩南鄉民心中的鄉情、親情,與他們的歡樂和悲苦緊密相聯。閩南的粿,不僅是滿足口腹的精美小食,更凝結著一種本土文化,體現著閩南的精神。繼承和發展「粿」文化,有經濟上的意義,也有文化上的意義。
但,在今天的閩南,製作粿品的傳統受到衝擊,能按傳統節日熟練製作多種正宗粿品的人們越來越少了,很多人嫌繁瑣,不願意動手,每逢節日時就到外面買現成甚至直接忽略按下不提,人們腦海中關於粿文化的觀念正在日趨淡化,漠然,遺忘。
做好手中粿,已是遠古事。面臨著此項技藝消亡的風險,如何讓粿文化傳承下去,是一個汲待面對,而又有些無奈的話題!
閩南鹹粿香
文/楊秀暉
閩南,粿類出名,逢年過節祭拜從來離不開粿品。粿,見字生義,米食也。因閩南先民多由中原南遷而來,按祖籍的習慣,祭祖要用麵食當粿品。南方不產麥子,只能用大米來做粿品。這,就是「粿」的由來。
從祖父輩開始,我們生活裡,總是離不開閩南之粿。閩南人的記憶深處藏著無數來自民間的「粿」的滋味,,逢年過節,初一十五,必然會有。龍海的一些村落中,還存在著許多傳統美食的堅守者,為我們留住兒時的傳統味,以及孩提時代最美好的感覺。
黃亞娜,就是其中的一位。
1、初來乍到,新媳婦難耐「粿」之苦
福建省龍海市田裡村,革命歷史老區村,位於漳州臺商投資區角美鎮北部,東鄰廈門海滄區,交通便捷,四通八達。田裡村人擅長做粿,家家戶戶每至過節就傾囊而出泡米餃漿,如果你在初一十五日來到田裡,整個村落飄蕩著閩南粿醇厚的清香,未及深入,已被粿香吸引,蔚為一觀。在此風景中,村口的王家是此中佼佼者,整個家族的做粿歷史已有三十餘年,祖輩相傳,旁逸斜出,歷經時代變化,依然堅持固守。
而,王家媳婦黃亞娜的加入,不僅使婆婆的手藝得到了完美繼承,並帶動傳統技藝不斷精進,求變求新。
2010年,黃亞娜從外鄉嫁入田裡村擅長做粿的王家。兩個人經人介紹,相親議定,嫁夫隨夫,入鄉隨俗。黃亞娜對於做粿是有心理準備的,食品行業的苦她在娘家早有耳聞。但,真正入了門,切身實地投入努力,會發現,這個行當的繁瑣和辛苦,委實超出她的想像。
晚上泡米,半夜磨漿,大清早起來蒸粿,晨起即切塊包裝運去市場賣。整個過程,事項雜多,雖基本以婆婆為主心骨,阿娜跟隨著公公和老公只是打打下手,但晝夜顛倒的生活,剛開始還是苦不堪言。黃亞娜在娘家時很受寵,上面有父母和哥嫂罩著,基本什麼事都不用操心,也很少碰家事,平時常被譽為「吃飯碗中央」,閩南諺語中,這是很享福,不操心的意思。
二、婆婆生病,王家粿鋪「天塌了」
每天做粿賣粿,有時大半年都不出村子一次。黃亞娜覺得自己的人生仿佛老禪入定,再無波瀾與驚喜可言。可是,這分明不是她想過的生活,她和所有的青春少女一樣,有過各種瑰麗的夢想,她希望能夠走出村莊,到外面去打工,打開視野打開眼界,去尋找一方新的天地,讓自己有所作為。
但是,女兒的到來打亂了黃亞娜的節奏與理想,孩子出生瓜分了她很多時間,也綁住了她的身心。她慢慢覺得,對於一個女人而言,生命的殘酷在於你會被很多世事幹擾,且並無多少騰挪空間。孩子是美好的牽絆,也是甜蜜的負擔,只要孩子來了,很多夙願多少理想,均無法如願以償。畢竟,理想與現實往往有差距。
就這樣過了三四年,黃亞娜懷二胎時,婆婆生病了,天天腰酸得直不起來。起初以為是勞累過度引起骨頭酸痛,她就儘量的多幹些活,幫助婆婆,擇時趕緊帶婆婆去了醫院。
一紙肺癌診斷書,如晴天霹靂,打破了原本平靜的生活,焦慮不安各種複雜的情緒陰雲籠罩。從醫院回來後,全家人幾乎都崩潰了,飯桌上誰也沒說話,只機械的扒著飯,飯碗吃空時才發現,那一天,沒有一個人夾桌上的菜。
多年以後,黃亞娜一直記得那天自己的心情,她覺得天塌了,內心十分煎熬,腦海卻一片空白,她盼望著有人來跟她說這是誤診,祈禱著婆婆復檢時能排除絕症,但結果並無法如自己想像!
王家粿鋪關了半個多月,一直沒開張,熟客每每跑落空後就會發出一聲惋惜長嘆「可惜啊,以後再也買不到好吃的鹹粿了。
」
那時候,村裡人都說,王家的粿鋪將就此覆沒,再也開不起來了。
三、悉心照顧,婆婆用心「教絕技」
未來何去何從,黃亞娜十分迷茫。全家人的生計靠的是鹹粿攤,而做粿的活歷來以婆婆為主,公公只會鉸米漿,對於鉸漿前後的工序他一概不知,老公也通常只是打下手,最核心的合漿他也是一問三不知。
「生活有時也不能計劃太多,無措時,也就只好一步步先做好眼前的事。」黃阿娜靜定下來悉心照顧婆婆,見老人家胃口差,就每天三餐燉湯品,一口一口喂。她覺得婆婆對待她不錯,現在她生病了,自己有責任去照顧她老人家。
某一天,在餵湯過程中,婆婆忽然說,「亞娜,你這段時間太辛苦了,一直在忙著照顧我。我這個病自己知道,過一天算一天的。現在最重要的是,咱們家的粿要繼續做下去。」婆婆的意思黃亞娜清楚,但她心裡十分矛盾,自己根本沒有做過粿類,平常只是在旁邊看著,也沒真正親自動手,她很擔心自己無法勝任。另一方面,婆婆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如果不趕緊學,接下來真的沒機會了。
一夜輾轉,黃亞娜決定試試。
第一次做鹹粿,她凌晨四點起床,按照婆婆的步驟,洗米、浸米、磨米漿、磨海蠣,炒肉等等,她一個人全部包攬了。攪拌好的粿漿一拿出來,她就要用一個木棍在粿漿裡劃上幾道,然後再用鏟子抹平,把粿漿中的空氣跑出來。她手忙腳亂,卻充滿期待。但全部流程悉數完成,結果卻非常失敗,做出來的粿坯太軟了,根本成不形,一刀下去全部散開,碎成了渣渣。婆婆安慰她說萬事開頭難,做不成功也沒關係,就留下來自己家人吃。可是,剛塞了一個到嘴裡,卻發現鹹得根本沒法下嘴。原來,自己忽略了海蠣本身的鹹味,死板的按配方來配比,自然每次都是偏鹹。
經過一次次的調配比,鹹粿終於達到了鹹甜適中的口感。但合漿時的水分控制,還是非常需要考驗對比度,很長一段時間,黃亞娜做的粿不是太軟就是太硬,口感度為0。那段時間,是黃亞娜的灰度時間。自我懷疑首先把她攔在了消滅困難的路上,她心裡根本不相信自己可以堅持下去把王家粿鋪繼續做好。
可是,暗夜裡靜下來時,看著一雙可愛的兒女,黃亞娜的鬥志又會被挑起。婆婆說,傳統手藝的學習別無他法,就是一遍遍去嘗試,錯了也沒關係,錯了再做,錯多了自然就會了。
黃亞娜於是把大直徑的蒸箱換下,買了幾個小的蒸粿盒,這樣在試做時就可以毫無壓力,得心應手去嘗試。小面積的嘗試給她帶來成就感 ,也帶來了驚喜。一遍遍用心深入的去嘗試了做粿的方式方法後,她發現自己是可以做到的。她並不是真的不行。
那是一段辛苦到極點的日子,每天,黃亞娜操持家務,養護兩個孩子,照顧著婆婆,三餐燉湯,四次熬藥,分身乏術。但還是堅持半夜起床,合漿,蒸粿,做粿,切粿,賣粿。一專多能,件件不落。媳婦的辛苦,婆婆看在眼裡,她撐著起來,坐在搖椅上,監看著黃亞娜的做粿過程。媳婦學得認真,婆婆教得仔細,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婆婆很感念亞娜讓家傳的手藝能得以傳承,不管是照顧的孝心,還是學藝的耐心,都讓婆婆既欣慰又感動。
2018年3月,婆婆與世長辭,走時她很放心。因為,這個時候,她的兒媳已經全部掌握了做粿的技術,完全可以獨擋一面。
四、重新開張,王家媳婦引盛讚
等到黃亞娜多番試驗後做出第一鍋成功的鹹粿時,天氣已經入秋逐漸轉涼,但王家的粿作坊內卻再一次熱火朝天起來,大家開始又各司其職,有的在搬鐵桶,有的在倒粿漿,有的在清洗鐵桶……手上的辛苦並不是真的苦,一個人能夠為一件事去著磨去堅持,才是正念。 手法嫻熟的巧手匠人,承襲百年的祖法手藝,恰到好處的水與米,恰到好處的味,還有恰到好處的攪漿的力度,使得每一塊鹹果都兼具顏值與味道,稜角有型,口感豐滿。
黃亞娜在掌握了鹹粿的傳統核心技術後,又開始進一步的著磨。她首先在用料上做改變,把粘稠的新烽改換為庫存了一年半載的粳米,使其在凝結成型時有更適中的軟硬度;攪拌粿漿時她拿大鐵鏟不斷的翻動,以至將所有氣泡全部釋放出。雖然這樣需要耗費更多人力,更容易導致手酸勞累,但米漿經過充分翻動後,將更加q彈。
點點用心,步步著磨,王家的鹹粿味道做得比原來更好,贏得老顧客們的驚讚及嘖嘖稱讚。黃亞娜也極感恩鄉人的捧場,每逢年節,她會將自家的工作坊開放,讓村民可以自由的前來鉸漿做粿。她開放的心態,並不拘於小節的性格,以及吃苦耐勞重振家聲的精神,都讓左鄰右舍稱讚不已,也收穫了一批新粉絲。廈門漳州等下屬縣市也慕名而來,通過微信電話等方式訂粿,有時寄順豐有時寄快車,當天內就能品嘗到黃亞娜的手工傳統美味,十分快意。
(黃亞娜:13400979460)
步 驟
1、備料:
王家粿鋪的料總是備得很仔細,肉選擇肥瘦搭配的梅花肉或五花肉,切條狀,熱鍋炒肉備用;油蔥要先緊密新鮮,手工切片,熱油炸香;剛開的海蠣,放水裡漂淨,使碎殼沙粒沉底後撈起,漂洗乾淨。
2、碾漿:
選用放置一年半載的粳米,純淨水淘洗數遍後,浸米四五個小時。倒入機臺碾米漿,海蠣和米一起下去碾,按照一定的比例,磨得越細越好。
3、合料:
將炒過的肉與炸香的油蔥混合在米漿裡,來回翻動,充分攪拌。這個步驟是保證鹹粿軟硬適中的關鍵,水多,則口感過軟,煎制時無法成塊;水少,則粿食偏硬,吃起來如咬石,不夠Q彈。
4、蒸粿:
所有配料充分混合後,需要手勁大的人抬起,一舉放入蒸籠,保持不能有過多的晃動,以免影響鹹粿的平整成型。熱火蒸粿時,務必注意時間,約三個小時視即可起鍋。火候不夠或太過,也會影響粿食的成型和口感。
5、切塊:
鹹粿起鍋後,要馬上掀蓋,以免水蒸汽滴入,引起局部綿軟。爾後靜置三四小時,待粿釋溫後冷卻,越冷則成型越好。通常一蒸籠可以切成四大塊,用鐵盤或簸箕裝,更利於成型好看。
採訪手記:人未老,粿飄香
文/楊秀暉
時光更迭,歲月變遷,許多傳統美食正在漸漸淡出我們的視線,冰冷的工業時代,難能有人堅持用古法製作美食,那些挑戰舌尖的中國味道,正在一點點遠離我們的味蕾。在黃亞娜身上,我們看到了手藝人對於傳統製作工藝的堅守,以及為學藝吃苦耐勞的篤定與心靜。這是她別於常人的突顯的表徵。
而,在一眾做粿的村人當中,黃亞娜也是最年輕的一個。生於1985年的她,今年剛滿35歲,做粿生涯卻已經超過了10年,可以稱得上是這門老手藝中的師傅級人物了。
很多人說黃亞娜太能吃苦了,現在的大部分年輕人致力於追求更時尚的工作和生活,閩南做粿的手藝,十有八九都不會。曾經嬌嬌女的她,在娘家時並未涉及這門技藝,爾後的熟稔和逆襲,委實讓人意外。
談及此,黃亞娜說「一家二三十年的店了,堅持下來真的很不容易。可能外人只看到表面的風光,但,其中的艱辛只有自己知道。」
黃亞娜做粿最講究精工細做,講究口感,並抓住細微處體現出粿的顏值,是她對自己的嚴格要求。在家傳鹹粿之外,黃亞娜又挑戰了粿類中的「白飯桃」「壽桃」「紅龜粿」「鼠曲粿」等,她堅持粳米磨粉前先用清水浸隔夜,使其更加幼滑有口感;「鼠曲粿」用粿印印出來後,還要選用幹竹葉幹荷葉或幹芭蕉葉墊底,只為取其自然風味,散發植物天然的芳香氣息。
她做的粿,米至少要篩兩遍,越細膩越好,蒸炊時,還要很刻意去注意把握時間以及添水的度。「閩南話說『無工做細粿』,我覺得那說的就是我,再怎麼忙,我都會盡力把粿做好。同時,我也覺得不管做什麼事,只要用心做,都能夠做好,不是時間的問題,也不在於事多事少,是有沒有心。」 黃亞娜如是說。
問黃亞娜這麼多年是如何堅持下來的,她想了一會兒,慢慢答:「可能是骨子裡的不服輸,憑著一口氣吧,而且有了孩子之後,不切實際的想法也少了很多。做粿這件事,不用出外,不用太拋頭露臉,可以照顧到家庭和孩子,我想還是比較合適自己性格的。」
從反感到熱愛,從菜鳥到師傅,黃亞娜用了十年時間。這中間走過如何的心路歷程,她並不願多回想,如今說起也只是雲淡風清。「人被逼到一定程度時,潛能會迸發,自我會調整,生活嘛,就是磨礪你的過程。沒辦法的時候,就會不斷的去努力去嘗試。」她說這些時,手上還在不停的忙著,臉色微微泛紅,眼裡閃著誠摯而執拗的光。她說自已不知道下一代是否還願意扛起家庭的傳統技術,但她本人會一直做下去,直到自己再也做不動的那天。
這不僅源於家庭的生計,更多是手藝人對於傳統製作工作的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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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省作家協會會員
廈門市湖裡區作家協會理事
作品入選《廈門市優秀文學作品選》十年卷
參與創作「廈門作家採風故事集」《漫步思明》
廈門市湖裡區報告文學集《奮鬥》
出版有散文集《以愛之名》
廈門女作家文集《遇見》合集
小說集《你曾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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