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偶然間隨手又翻開放在床頭的《契訶夫短篇小說選》,翻到《在海上》這篇,仿佛沒有看過似的,一下子被吸引了,被它前後的對比筆法,細緻耐心的細節描繪,對現實社會的深刻揭露與反映等等這些所折服。原來,真正好的小說應該是這樣寫的。就像畢飛宇的《玉米》裡寫的狠與真實。真正的作家要敢於、勇於去反映、揭露生活的真實,要有一顆冷硬的心腸。掂量了下自己的心腸,有些太柔軟,甚至對於《在海上》這樣的細節,想想那個新婚妻子的遭遇,心裡都是顫抖的,真的!
這次的閱讀體驗直接導致了兩個事件,一是本周六下午,到市圖書館找書,本來想找莫泊桑的小說集和福克納的小說集,結果兩本書目前處於奇缺狀態,不是在其他館藏,就是沒有,因緣際會,找到一本歐亨利的全集之四,霍桑集之上。歐亨利小說集家裡有,但是似乎是精選集,我不需要精選,需要全部。
二是和科的好朋友安媽媽歲末約會提起。2019年年末,我倆曾經在最後一天相約聽了鄭圖的新年音樂會,然後不久就是新冠疫情發生了,再也沒有約過。時光飛逝,轉眼一年,想起往事,給淑娟同志(名字是今天見面才知道的)發了一條信息,相約周天等孩子都上學了約一下。
然後今天下午兩人就相約見了一面,我送了她三本書,兩本嚴歌苓小說,其中一本讀過,一本還沒有讀過,一本《塔莎的花園》,後者是小師妹送的。其實我帶著這三本書,原本不是送她的,是帶著兩人見面的時候,以書會友,互相看看的,因為相約在一個有座位的書店見面。她本來說到她家去玩,但是我這人天生靦腆,不習慣到還不熟悉的人家去,就提議在外面找個地方聊聊天。
當我拿出書的時候,她也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說是一個品牌唇膏,和她自己用的同一樣,送給我。我瞬間呆了一呆,此刻,我已經明白,我帶去的書已經不再屬於我了。果然,她一直就把這三本書放到她手邊了,並且離開時,緊緊地抱在懷裡,直到把我送到小區門口,她轉身離開,都是一直堅持這個動作。
我還能說個什麼呢?嗚嗚哇書哇書哇,我可不是有意的要把你們送出,這純粹是個誤會。可是,要不是你們,我又得有多麼的尷尬呢?
幸好兩人相見甚歡,主要聊的是孩子,他們的學習、生活以及調皮搗蛋,竟然是一樣樣的,許許多多的啼笑皆非,這也讓人釋然,原來自己所遇到的並不是個例,而是帶有的這個時代他們所具有的共性與特點,互相安慰,互相鼓勵!相信未來,祝願希望!
這就是由契訶夫的這篇小說引出的兩件事體。好吧,言歸正傳,來欣賞這篇小說。
(契訶夫《在海上》連結)
這篇小說講述了一個令人驚訝的小短篇:我作為一個水手,受船上眾多水手的影響,無聊麻木、行為放蕩,為了取樂,通過抓鬮,原來想和父親一起偷窺船客性生活作為樂趣,卻沒想到目睹了一場錢色交易:新婚丈夫將自己美麗的妻子賣給銀行家。我的父親意識到事情超出預料,於是抓著我離開了。
故事的結局令人震驚,並與開頭形成鮮明對比。契訶夫在開頭用了大量筆墨描寫我自己與水手這個群體的卑劣,在我眼裡,自己已經是一個渾渾噩噩,恣意放蕩的人,「有的時候比世上一切人都卑劣」。我認為在艙上鑿兩個小洞偷看船客的做愛已經是足夠齷齪的事了,卻不曾想到牧師竟然將自己的妻子賣給了銀行家,甚至還用上了威脅的手段,這與牧師「生著好看的金髮」、「手持福音書」等良好的外貌形象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在這種更大的罪惡面前,我和水手的渾噩度日與猥瑣行徑倒顯得十分平常。
小說中運用了大量借喻,船艙代表的是一道區隔的屏障,通過這道屏障,新婚船艙當中的「上流社會」與水手們所代表的「底層社會」相分隔,但「我」和同伴卻出於窺探欲與性慾將這道屏障鑿出了兩個小洞,藉由這兩個小洞,「我」與父親得以一窺上流社會的精彩與「春光」,但這也表明「我」只能作為一個窺探者在隱蔽處「觀看」,卻無法、也不被允許參與到其中。這可以說是對階級差異的一種影射,而故事最後,我通過小洞所看到的醜惡世態也與我之前寫到的對於上流社會的美好幻想(例如粉色光亮,好聞氣味)相呼應。
當「我」與父親在進行窺探時,「我」對於房間內發生的事,用的是一種極其克制、冷靜的敘事口吻去進行白描,甚至有一種「啞劇」的效果,給讀者留下巨大的解讀空間。直到被父親拉開之前,「我」僅僅是持續一個「看」的動作,而並沒有產生自己的判斷,對牧師和其新婚妻子的描寫甚至都帶有正面褒義色彩,而對於房間內事件經過的描寫則有諸多留白。
這一方面是因為「我」被房中的情景所吸引,沒有進行過多思考的餘地。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我」還是涉世未深的孩子,「我」其實無法理解也無法想像社會、特別是上流社會的醜惡面,它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直到最後,「我」都沒有真正明白房內到底在發生些什麼,它又有多醜惡,僅僅是「我嚇壞了」。因此最後是父親把「我」拖走,而非「我」自己主動離開。
至於父親會選擇把「我」拖走,因為「我」的父親是水手,是「卑劣」的底層人民,「嗜酒而放蕩」。雖然受群體文化影響存在著偷窺陋習,但他依舊心存良知。他不曾想到,在這個表面光輝的上層社會中,體面的牧師不過是背叛自己信仰、出賣自己妻子的衣冠禽獸。
而美麗的金髮女郎在夫權與金錢面前,成了漂亮花瓶式的玩具,她沒辦法再掌控自己的身體,一切反抗都顯得如此蒼白而無力。性與金錢掛鈎,和愛情與婚姻脫離開來,女人則成了可以被買賣的性資源,這是心存善良的父親所無法接受的,他也無法忍受自己的孩子看見這人間醜惡,因此憤然帶我離開。
契訶夫對於新婚船艙的描述也隱喻了上流社會的真實狀態。對於上流社會來說,他們活在「粉色光亮」、「好聞氣味」當中,並通過屏障與底層社會隔絕開來。這個代表著世俗性價值頂端的亮麗的空間具有極大的吸引力,甚至令水手們爭相去窺探。但在這種光鮮亮麗的背後,則是被掩蓋、被美化的噁心與惡臭,錢在這裡徹底變成了萬能的工具,什麼都能被貶低和物化。這種表裡不一的強烈反差使得所謂上流社會的醜惡更加卑劣而齷齪。
本文的職位設定尤其值得玩味。契訶夫筆下的人物及其職業都是被精心挑選和勾畫的,他從不花過多的筆墨來描寫自己小說中的人物,只是簡單的用最傳神的筆觸勾勒出人物的性格和品行。作為牧師,本應引人向善、堅守自己宗教信仰的準則,然而文中的道貌岸然的律師卻為了金錢背叛了自己的宗教信仰,出賣了自己的妻子,甚至對她採用威脅手段。他的手裡拿著《福音書》,可是做著最齷齪的勾當,這也形成了鮮明的諷刺意味。
銀行家代表的則是權力與資本,在資本主義社會的法則當中,金錢可以購買到一切,甚至能夠讓新婚的牧師背叛愛情與信仰。而作為女性的牧師妻子縱然青春美麗,但在他面前也不過是一件只需要等待便可得到的商品,一個不具有人格與尊嚴的器物。銀行家是資本的人格化,也是世間醜惡的具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