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是儒家士子畢生追求的夢想與目標。
《尚書·洪範》中說:「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記載的,便是聖王治國時天下太平晏樂的景象。
在儒家看來,上古羲黃時代(伏羲黃帝)、堯舜禹及周文王、武王、周公治世時,天下便達到了「王道」的程度。
春秋時候,周王室日衰,天下禮崩樂壞,孔夫子起,其終生致力的最高目標,便是希望能夠在世間重現王道。
當然,結果很明顯,這一願望並沒有實現,「王道」因其對治理者的要求很高而且慢成,愈發不被各國統治者所接受,並逐漸被相對速成的「霸道」、「霸術」所替代。
如春秋時候齊桓公、晉文公及後面戰國各國的爭雄,所用的皆是霸術,當然不只是春秋戰國時代,歷史再往後推,「霸道」之學與用始終長盛不衰。
而透過歷史的軌跡看,「王道」就好像似正派的內功心法,修煉保養起來很慢,可一旦完成了,就會連綿不絕、威力巨大,而且端正醇和,令人如沐春風,保持的時間也較長;「霸道」則似邪派的功夫,練成較快,但副作用與反作用力也大,使用者往往自身也會被反噬——天下人心逐漸被霸道思想陵替,今日之霸凌別人者,明日因失去力量往往又會被他人所霸凌,而為了維持力量,那麼擁有霸權者就會不擇手段。
那麼二者更根本的區別在那裡呢?
在陽明先生看來,所謂「王道」與「霸道」之分野,其最大區別其實是在於各自發心的起始如何。
「王道」的起始點是「仁心」;而「霸道」的起始點,則是功利之心。
為什麼這樣說?
如堯舜禹等聖王的治理,為什麼可以達到王道的程度?其實是因為他們自身的「仁心」已修養體悟到位,其心境,已然便是百姓之心、是天下人之心。所以,他們在對任何事情做出決定的時候,如選才用人、各項制度的設立施行等,都會首先以天下及天下人為念,不會摻雜絲毫的個人私心在裡面。
這樣的成果就是所有事情處理起來都會非常得宜,很是恰到好處,那麼自然人心悅服,百姓感嘆。而且上行下效,流風所及,天下就是一片廓然大公、正氣浩然的社會風尚,而人民,亦得以安居樂業,民風,則端正樸素。
而到了後世各國君主爭天下的時候呢?出發點還是首先以百姓為念麼?不是了,更多的是為了君主自身的權勢、疆土與其功名欲,有時出於被動地報國恨家仇,但終究不再是為了什麼天下人的幸福安樂。
其實就算是在本國內政治理的時候,能多為百姓惦念一些,已經算是當時的好君主了。
那麼受風氣影響,百姓之間也就會多狡詐且崇尚名利,為了名利則可以使用各種手段,機巧便日出。
王道霸道之別,就此分野,其實就是從那一顆初心的差異為起始點的。而由這個點為起始,日後的分野,其實也已然註定。
那麼儒家最重要的任務,自然就是要正人心!在君主身上,則就是「格君心之非」。
如孟子見梁惠王,所以不厭其煩地為其巧說雄辯、循循善誘加以啟發,目的無非是希望梁惠王能夠保有住那一顆仁心並以此去治理國家,進而有可能的話,他還可以平治天下。
可梁惠王,終究如絕大多數君主一般,不願意去踐行這種「苦了」自己幸福天下人的「苦差事」。
孔夫子沒後,後世儒家弟子雖一代又一代地傳承著「王道」的使命與理想,可王道終究沒有再回來。說起來,是「王道」真的實現不了麼?還是士子們本身沒有再達到能夠有力量推進王道的水平呢?
畢竟王道事業,首先誠非一時一代之功,它需要可能好幾代人的前赴後繼,連續傳承推動才有可能實現;再次,推動必需要人,如果推動者本身的心尚未澄澈透明的話,那麼王道又怎能指望著實現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