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朓和謝靈運合在一起,被人們稱為是「大小謝」,他們有著相似的人生經歷,而且都十分擅長寫山水詩。
在魏晉時代,應用聲律說創作詩歌成就最大的詩人,非謝朓莫屬,他提出,詩歌,應該有詩歌的樣子,用典不至於「文章殆同於詩抄」,用韻不至於「酷裁八病」。對於當時的一種新詩體「永明體」的出現,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在創作山水詩方面,他也將謝靈運開創的山水詩,推進到了新的階段。他工於發端,並在結尾抒情,雖未完全做到情景交融,但是寫景更為清麗,而且也時常會有警句妙語。於此同時,和謝靈運不同的是,他還完全擺脫了玄言詩的影響,開始注意整首詩歌的謀篇,相比之下,大謝之詩較散板,小謝之詩較密俊。
謝朓的詩歌風格,簡而言之,可以用「清新圓融」這幾個字來形容。「清新」是謝朓的風格之一,李白曾經說過「中間小謝又清發」,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而「圓融」則又是另一番含義,「好詩圓美,流轉如彈丸」,最關鍵的,便是這個「圓」字,這一個「圓」字可不簡單,它指代了多方面的內容,不僅指詩法圓活,而且還指構篇勻整,同時,還要做到造語精圓,音調圓潤,只有這樣,才能說是「圓」啊。
在謝朓的《晚登三山還望京邑》中,就有一句,體現了他的這種創作風格,那就是著名的「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當謝朓登上高高的山頂的時候,眼前的視野一片開闊,整個建康城,都在他的眼底。尤其是在夕陽西下的時候,那一輪炙熱的太陽,已經將自己的光華幻化成了滿天紅豔豔的晚霞,就好像錦緞一般,從天際,一直鋪到了人間,陽光不再刺眼,正相反,那色彩,是如此柔和。而山下的長江呢,波瀾不興,靜靜流淌,澄澈萬裡,在夕陽的映照下,就好像是一條長長的白練一般。一遠一近,一動一靜,一天一地,一幅美麗的場景,一段動人的回憶。
或許,看到這樣的情景,任何人都會暫時放下自己的那顆世俗之心,徹底地投身大自然,尋求一份內心的安寧吧,正所謂「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反」啊。
只可惜,有著和謝靈運同樣命運的謝朓,他雖然懷著一種「避禍」的情結,但是,又不希望真的拋棄世俗的生活,他總是希望在人生中找到一個契合點,希望能夠既保持內心世界的清淨,又保有自身門閥的高位,然而,對於這兩者來說,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啊,所以,謝朓的詩中總有一種人性的矛盾,同時,這種矛盾直接造成了他最後的人生悲劇。
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謝靈運和謝朓,這兩個王謝家族的人,他們不僅在人生經歷上極為相似,在藝術風格上也是極其近似的。尤其是在山水詩創作方面,這兩位謝氏族人,開創了山水詩創作的先河,為後世的王維、孟浩然等詩人,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在魏晉時代,是一個崇尚玄學的時代,玄學是從老莊思想中幻化衍生而來的,而老莊的思想,就是崇尚自然,崇尚「道」,所以,玄學的中心思想,其實也就是自然,就是「道」。「山水以形媚道」,山水雖然無語,但是,它們卻用自己千姿百態的形狀,引導著人們走向大自然,並且,在無窮的大自然中,體味「道」的無限和深遠。而謝靈運和謝朓,就是在所有人都還未曾醒悟的時候,先行一步,理解了山水的真諦,明白了山水和「玄學」之間的關係。
當然,謝靈運和謝朓的山水詩創作,還不是十分完善。謝靈運在創作的時候,大多只是對於山水風景進行白描,然後在結尾處,加上一個生硬的玄學尾巴,和整體的詩歌,有脫節的感覺。而謝朓呢,他的創作內容也比較狹窄,而且,他雖然能夠看見山水的大美,卻還是不忍心丟棄自己在世俗的享受,最終南轅北轍,難以追求到山水真正的雅韻。
好的山水詩,是一幅畫,它能夠讓我們在讀到詩句的時候,有一種強烈的視覺衝擊,好像自己身臨其境,親眼看見了那曠世美景一樣,世人都讚美王維的作品是「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說的大概就是這個道理。但是,好的山水詩,卻又不只是一幅畫,它還能反映一個人的內心世界,讓人們在讀詩的時候,能夠體會到詩人的心中是喜是悲,「情景名為二,其實不可離」,能夠真正做到情景交融,才是山水詩的至高境界。王國維說:「一切景語,皆情語也」,說的也是這個道理。「詩緣情而綺靡」,山水詩,正是因為情景交融,才顯得更為感人。
不過,雖然如此,謝靈運和謝朓也算是開了中國文學史上的先河了,自此以後,大量的詩人都開始寄情山水,並且,追求著創作情景交融的優秀詩篇,對此,不能不贊一番二謝的鑿空之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