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 薩 的 狗
狗不咬人,這話在拉薩是真的。大街小巷,常見狗們三三兩兩,或是單個溜達,一副無所事事,懶懶散散的樣子,甚至在急剎的車輪前,仍是從容不迫,閒庭信步,且沒有絲毫的歉意。精力旺盛時,它們相互追逐打鬧,滾成一團,或談情說愛、卿卿我我,累了就歇在牆根、樹蔭,或是它們認為的安適之處。如果你在正午逛八廓街,只要稍加留心,就會看見每個小排案下都臥著一兩條狗。你若生性怕狗,會冷不丁嚇你一跳。餓了,它們便湊起鼻子,在食攤、陰溝、垃圾堆等處,極有耐心地嗅來嗅去,有些大膽又有見識的狗,甚至會像乞丐一樣向人乞討。它們低眉順眼,面色祥和溫柔,搖頭擺尾地向你走來。你若是站在那裡看景致、買東西,或是討價還價,看你沒反應,等得不耐煩了,它還會極為得體地用鼻子拱觸你的手或衣角。這時,你發現它滿眼都是水靈靈的乞求,便忍不住將隨身所帶的食物勻出一些給它,若沒有,還會有點對不住它的感覺。
我有次親身經歷。那天,我爬到哲蚌寺後山上的值勤點採訪四名戰士。哲蚌寺是必經之路。寺是片龐大無比的建築群,周圍有不少狗在遊蕩。黑的、白的、黃的、全色的,雜色的,高的,矮的,甚至還有被視為珍品的捲毛獅子狗,小巧玲瓏的哈巴狗。在拉薩市住了半月,我對狗已司空見慣,毫無警覺了。當時,我正站著出神地看遠處幾個渾身裹著紫紅袈裟的喇嘛,有人碰我的手,我以為是同伴催我上路呢,只覺得手溼呼呼的,低頭一看,原來是條黃狗。我心裡一諒。同伴說: 「向你要吃的呢,這兒的狗膽忒大,不怕人。」我壯著膽子摸狗頭,它很漂亮,皮毛像軟緞,溜光水滑,兩隻清澄澄的眼睛與我對視。我攤開兩手,表示沒吃的可以奉送,它仍不動,我把黃挎包中的水壺取出來,抖了抖,讓它看,它才慢慢地走了,顯得有些失望。
下山路過原處,我看見一大群狗,大約有好幾十條,圍著一個藏族男子。走近一看,原來那人正用一大團和好的糌粑餵狗。他把糌粑捏成一個個小團,依次餵著,狗們也不哄搶,秩序井然。我極有興趣地看完。同伴見我對狗這麼感興趣,說「哲蚌寺的狗,是個大景致呢。一些內地人或外國人,開始不知道,知道了,專門來第二次,帶些饅頭、肉骨頭來,特意讓人為他拍張被一群狗圍著的照片留念呢。」
大約狗為藏胞看家守夜,放牧牛羊,驅趕惡狼,又因狗性堅貞忠實,不以財勢衣貌取人,所以深得藏胞喜愛。打他的狗,等於侮辱他本人。他們也從不殺狗,吃狗,死了連皮也不剝就埋掉。一個藏族老人對我說過,如果他兒子殺了狗或是吃了狗肉,他就把兒子從家裡趕出去。布達拉宮腳下有個老婦人,窮得幾乎靠乞食為生,卻收養了幾十條狗,給每條都起了名字,要來的東西,自己捨不得吃也要分給狗們。
同伴說剛才那人,是到寺廟還願的,除了給寺廟布施,還要給狗做些善事……那些狗大多是無主的。藏胞信佛,佛教禁殺生,連其它野生動物都不捕獵,何況狗呢。狗的繁殖力又強,也就越來越多了。我真為拉薩的狗們慶幸。這裡沒人吃狗肉,也無人收狗販運去屠宰,連饞嘴的漢人也由於尊重藏胞的感情,而對那些大搖大擺的狗們不敢抱非份之想。
狗不咬人,不等於不叫。但白天極少聽到,若聽到叫時,它們也極少是對人的,而多是為了爭奪食品,驅逐入侵者,或是爭風吃醋。我曾親眼見我住處的一隻毛色黑黃的公狗,發現兩隻瘦小的狗,探頭探腦地要進入院門,它騰躍而起,急奔過去,大吼不止,最後把入侵者趕走了事。小灶的炊事員告訴我,這狗是前任團長從小養大的,很受寵愛。年初,團長轉業了,要不是飛機不讓帶,它也不在這裡了。聽人說,狗是色盲者,看什麼東西都像黑白照片一樣。還有人說,軍營裡養的狗只認軍服,不穿軍衣就咬。空軍養的狗不認陸軍,陸軍養的狗不認空軍,因此,我認為這條公狗是極有靈性的。我很少穿軍衣,它也不咬我,我們相識不久,我就可以隨便摸它。每次見我,它都搖頭擺尾,就是打過招呼了。一日三餐,它都準點跟進食堂,我就順手給些吃食,以聯絡和鞏固感情。我不知是小院人們對我的態度起了作用,還是夥房裡我丟給它的食物起了作用,或者是它天生就能聞出我已從軍二十多年的軍人味兒。反正,我弄不明白。臨走時,它在送我的小車邊走來走去,我拍拍它的頭,算是告別。
狗多是拉薩的一景,這一景只有你住的稍微長一些,或是細心留意才能發現和欣賞。如果你是善意的,而那條狗又是大膽和見過世面的,你就可以撫摸它一番,它會很樂意和坦然地接受。但對拴起的狗,尤其是那些粗鐵索拴起的粗壯高大的牧羊狗,你要格外小心。那兇相,使你相信,若是它掙脫了,非把你撲倒撕碎不可。它們可不像那些整天在大街上自由慣了,又飽受現代城市文明薰染的狗,對生人總是顯得特別的敵意和暴怒。看家守夜,只忠於主人,並為此而奮不顧身,既是它們的傳統美德,也是它們視為高於生命的職責。當然,也有人說它們像沒見過世面的人那樣,易於大驚小怪罷了。
一次,在飯桌上,我說起拉薩狗的話題來。內地許多城市不準養狗,有的還成立了「打狗辦」,狗要辦戶口,掛牌。一位副團長朋友說,他在拉薩十幾年,從沒見過有狂犬病的報導。我說,萬幸,否則,拉薩的狗就不會那麼多了。過了不久,另一個朋友對我說,你在拉薩街上,千萬別靠近牆,狗一般靠牆小便,拉薩的狗有淋病,會傳染的。他還說,據防疫站的消息,拉薩的狗不少是來自外地的,個別的有二號病,狂犬病疫區的狗也隨著朝佛的人到了拉薩,與其它狗群居雜交……你要小心呀!
他的話,使我對拉薩的狗又多了一種認識。拉薩的狗的確在許多方面帶來了公害,隨地大小便啦,擾亂交通啦,被車壓死的狗屍得不到及時清理啦……但我卻一直為自己沒能留下一張與哲蚌寺狗們的合影照片而遺憾。
編者註:本文選自軍旅作家劉立波散文集《背著太陽走》,因工作關係,我曾和作者有一段交情,劉老為人真誠,待人和善,分別後還特地給我寄來他的兩本著作,近日重新閱讀,一件件軍旅趣聞沁入心脾,便選一些自認為優秀的文章刊發,與朋友們分享美文,有興趣的朋友可關注本公眾號。
作者簡介:劉立波,江蘇淮陰人。中共黨員。大專畢業。1970年應徵入伍,歷任空軍某場站警衛連戰士、排長,空軍航空兵某師政治部幹事,原蘭州空軍政治部文化部幹事、宣傳部副科長、文藝創作組組長,專業作家,文學創作二級,大校軍銜。甘肅省作家協會理事。1973年開始發表作品。1999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著有報告文學集《漠風裡的剪影》、中短篇小說集《爐邊夜話》及詩歌、散文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