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以點畫為形質,使轉為情性;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為形質。
真書以點畫為表現形式,使轉為情性的表達,草書反之。
唐代孫過庭用草書寫就的《書譜》中揭示了真書和草書的對立與聯繫,並指出兩者是互為表裡的親屬書體。真書不應忽略使轉關係,草書不該忽視點畫用筆,否則會變成純粹靜與動的書體。
書法用體雖有"真草篆隸"四種,但文字僅分"正草"兩類。正一路:金文(殷商、西周)--籀文=大篆(戰國)--秦篆=小篆(秦朝)--漢隸(漢朝)--真書(唐朝)。與之對應,草一系,:甲骨(殷商、西周)--六國古文(戰國)--秦隸(秦朝)--章草(漢朝)--今草(唐朝)。由此可見,從金文至真書,是文字演變的成熟,真書正是正體字的集大成。
「今草在,甲骨死」,從字體演進來看似乎如此。但21世紀不乏有人臨摩甲骨,或許這正是實用與藝術的分別吧。
漢為唐之古,唐乃漢之今。古今本來就是相對的。因此,唐將漢的隸書稱為"古隸",將本朝真書稱為"今隸"。章草與今草,與此同理。
唐朝人的真書就是現代人所說的楷書,唐人說真不說楷。真書的稱謂其實早於唐朝,譬如隋朝智永《真草千字文》早已使用這個稱呼。可能在隋唐人心中,真書是真正書寫正體字的書體吧。就"真正"來講,真"與"正"同,打比方說,雍正胤禛為了避諱,"真定"改"正定"。
唐朝人對古代人的書法藝術進行了綜合性的總結。比如說,唐朝書法界的大滿貫--張懷瓘先生在《玉堂禁經》中說:"夫書第一用筆,第二識勢,第三裹束。三者兼備,然後為書;苟守一途,即為未得"。
書法的三要素:用筆、識勢、裹束。又被等同為"筆法、筆勢、筆意",還被類推為"筆畫、部首、結構"。即現如今"基本筆畫、偏旁部首、間架結構"。可見,唐代的理論一直指引至今。但後人無論如何言說,永遠不如"用筆、識勢、裹束"如此貼切。
三要素完全適用於真行草三體,換言之,除用筆與裹束有簡繁之分外,三體之外的諸體其實是不講筆勢或筆勢不全的。僅就正體字而言,先秦的古文字如鐘鼎文、大小篆等等,以尖峰用筆寫骨線,藏鋒起收寫蠶頭圓尾為主。從這種層面來衡量,今文字要難過古文字,或者說,後產生的文字書寫要難過先出生的。注意,筆畫的多寡、書寫的快慢,並不是決定書體難易的主要條件。
隸書以藏鋒起筆,真書藏露並舉。這是兩者間最根本的區別。這種分別通常可以將各書法家字體區分的非常直接。
囉哩囉嗦這麼多,只為了理順脈絡。
李寶臣碑是本文的主人公,李寶臣碑的主人公自然是李寶臣。李寶臣又名張忠志,又是"寶臣"又是"忠志"的,像這種連名帶姓全改的古人,必定有不同凡響的人生。李寶臣契胡出身,原屬安祿山部下,安史之亂末期,他投靠中央,得到極大的封賞。為儘快平定戰亂,恢復生產,朝廷表示對各藩鎮的罪行既往不咎。平息戰火後,河朔分三鎮,李寶臣為首任成德節度使。
李寶臣碑俗稱風動碑,全稱"大唐清河郡王紀功載政之頌碑",記載了李寶臣任節度使治成德期間高大上的作為。匡扶社稷、穩定河朔,為一功;內修仁政、治理滹沱,為一德。功德皆備,稱得上"成德"。其實此碑本就是為李寶臣歌功頌德之碑,李寶臣本非漢人,因此漢姓起得特別隨性,姓過"李、張、安史"種種。當地有個迷信的傳說,說風動碑是"風一吹,碑便動",即所謂的「風吹碑搖」說,這說當然不值得反駁了。比較靠譜的傳言是,此碑附近曾有一家風動院,碑俗稱因此得名,因諧音相同,另有"封凍碑"云云。其實無論哪個寶臣,過程如何眾說紛紜,最重要的是碑文本身。
風動碑的簡介是如此說的:此碑刻立於唐永泰二年(766年),王佑篆文,王世則書並篆額。碑身高4.81米,寬2.38米。主要記述成德軍節度使李寶臣主政恆州九年的政績,碑陰三列為軍政官員題名。該碑書法遒勁瀟灑,刻工精良,為歷代書家、學者所稱道。2001年由國務院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風動碑得了嚴重的風蝕,能辨認者千餘字。碑文主要記錄了李寶臣牧恆期間的豐功偉績,疏導滹沱、封徵不賦等等,在一定程度上擔任了中央的角色。李寶臣本一貳臣,卻獲贈"清河郡王"的美譽,由此可知,經安史之亂打擊後的唐帝國統治是多麼的無序。李寶臣初創的成德節度使極盛時囊括易定恆趙深冀滄若干州。河朔稱霸,聲勢極大。朝廷中人極力挑撥攛掇成德與魏博的矛盾,李寶臣對唐朝部分官員對他的怠慢深感不滿,又追憶起兔死狗烹、唇亡齒寒的道理。於是幾家一起沆瀣一氣對抗中央朝廷。朝廷非常被動地選擇另類版推恩令。利用李寶臣舊屬的矛盾,分化削弱成德節度使的戶口領域。一分為三為:義務節度使,又名易定節度使;橫海節度使,又名滄景節度使;原成德軍僅轄恆趙深冀四州,即今天的石家莊大部、邢臺北、衡水西的一小部分。現在正定縣西城門西的成德大街就來源於此。雖然說地方的分裂使其不能造成對唐王朝的致命威脅,但同樣的難題是唐王朝並不能有效的控制地方上的一切,這算是一喜一悲的結果吧。
真書書法家之體風格迥異。虞世南的儒雅中和,歐陽詢的瘦硬險絕,顏真卿的蒼勁古拙,柳公權的遒勁骨堅,尤其是歐顏柳三體風格過於明顯,分別代表唐朝的初、中、晚三期,由於他們的技法過於具有代表性,因此被譽為楷法的極則。才被後世稱為楷書四大家中的其中三家。不過從河北省內現存的唐朝碑刻來看,風格似三者的並不多,真定風動碑自然也不例外。風動碑整體書風肆意灑脫而不逾矩不出格。整體字像更近褚遂良派系一步,只是比褚更加瀟灑和流暢。起、運、收筆的姿態較為多樣。
隸書被真書從漢字演變史的角度上代替,很多人認為是,楷書更能適應毛筆書寫的需要。由於大多數書法家的真書以露鋒起筆為主,之前的那些用筆技法,篆書的藏頭護尾、隸書的蠶頭雁尾,似乎顯得有些「多此一舉」,感覺有些「拖泥帶水」,少去了凌厲之感。當然這些書風的創造者並未與古人篆隸的寫法完全割裂,歐體的浮鵝勢(豎彎鉤)一般參照隸意而不出鉤趯。顏體變法後更是多參篆意,改行筆內斂於外拓。但點畫的觀感出現了非常大的改觀,比如湧現大量各式各樣的點(多數由隸書的短橫變化而來),鉤趯更是呈現出千變萬化,使各種書風產生無限的可能。
然而有些超一流書法家往往採用篆、隸、真三種正體字的糅雜技法,這方面以隋朝智永和唐朝褚遂良作為傑出代表。智勇和尚開三體之先河,隋唐時期書法家無不受其影響。虞世南,陸柬之,陸彥遠,張旭,褚遂良,顏真卿,懷素等等。由於褚遂良得到虞世南和歐陽詢的引薦,得以近水樓臺先得月地看到許多王羲之的真跡。由此形成他的用筆技法多變而不拘於一格,故有人感嘆道學褚遂良是走近王羲之的不二法門。誠然,褚並未形成歐顏柳趙各具風騷的書風,但他卻將其餘四人的用筆技法囊括其中。
風動碑的用筆充滿輕重緩急,字裡行間充分適應了筆鋒的粗細變化。起筆有五而收筆有三,尖峰一面起寫骨線,類似鐵線篆的技法;側縫兩面起切割紙面,形同歐體寫橫;側縫三面換採用行書筆意開局,產生遊絲牽連的效果;藏鋒一圈起筆,欲右、上先左、下;藏鋒兩圈起撥鐙法畫十字,形成蠶頭的節點效果。頓筆收圓尾,挫筆收斷尾,揭筆收尖尾。練一真書,實則習篆隸真三體。縱觀真書全篇,真有洋灑快意之感。
沒有風格的風格,是風動碑的藝術特色。也許這就是江湖中所傳的無招勝有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