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熱河志》是一部灤河、大凌河流域的志書。清乾隆四十六年奉敕撰。「御前大臣領侍衛內大臣戶部尚書臣和珅,經筵講官戶部尚書臣梁國治誠歡誠忭,稽道頓首上言,臣等奉敕編輯《熱河志》成書,謹奉表上進……」(見《熱河志進表》)。實際上在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就已經開始編纂。《紀曉嵐年表》記載:乾隆二十一年,紀昀以纂修志書扈從熱河。期間有多人參與編修。《錢竹汀居士年譜》:「尚書休寧汪文端公由敦、侍郎新建裘文達公日修、富春董文恪公邦達,被旨修《熱河志》。屬居士(錢大昕)與紀曉嵐總纂之役。其秋大駕幸木蘭,汪、裘二公奏二人,即今扈從熱河,就近採訪編纂。途中恭和御製詩進呈,天語嘉獎。由此館中有『南錢北紀」之目。」乾隆侍講學士曹仁虎《熱河懷人》詩註:「庶常(即庶吉士)扈從熱河,始於先生暨錢竹汀,以方創輯《熱河志》也」,「餘承先生後,增定《熱河志》,體例一遵原書。」
《熱河志》系多人編纂。首任總纂實際上是紀曉嵐和錢大昕。
《熱河志》內容豐富,體例周詳,文字優美,有極高的歷史文化價值。正所謂「考古正今,辨疑傳信,即精且博,蔚為輿地之大觀」。和珅、紀昀熟讀經書典籍,諳悉史志掌故,縷解承德府沿革,辨析熱河泉畛域,貢獻自然很大。但也和一般古籍一樣,有舛誤之處。《熱河志》辨解老河、潢河,多有新意;尤其對白狼水、渝水的解析,是破解《漢志》《水經注》臨渝、渝水謎團之先聲。
網上看到了一篇《對北戴河西古城村是西漢遼西郡東部都尉治、交黎縣,東漢遼東屬國都尉、昌黎郡尉、昌遼縣又稱昌黎縣,三國遼東屬國都尉,昌黎郡昌黎縣,晉平州,昌黎郡昌黎縣,戴河古稱渝水的考證發現,旅遊開發建議和夜市廣告語》的長題長文,文中摘引了不少《熱河志》裡的截句,嚴重曲解《熱河志》的原意。看來我們確實應當深入解讀《熱河志》,探討《熱河志》的歷史功績,也明辨其舛誤,還《熱河志》本真面目。
《熱河志·沿革》的正、誤:
《熱河志》裡沿革部分的最大失誤,是認為中外疆界是在古北口潘家口(盧龍塞)一線。而「五郡邊外」,即古北口、盧龍塞以北的承德府廣大地區,除了十六國前燕在今朝陽設置了龍城之外,便再沒有中原內地政權在那裡設置過郡縣了。「承德府屬全境,自慕容燕都龍城始有建置可言。越晉以前,上溯周秦,雖鄰界北邊,總未入內地疆域,為州郡所不及。」「周初為山戎地,後併入東胡。戰國時東南境屬燕。秦初為東胡地,後併入匈奴。漢初為匈奴左地①,武帝時為塞地②……」。這個結論顯然是錯誤的。《漢書·地理志》:「字,榆水出東」。字是字縣。榆水是大凌河的西支,發源於平泉縣的鄭杖子南塔子山,向東在今喀左縣大城子鎮匯入大凌河。這說明在西漢時期,大凌河西支榆水流域(今凌源市西邊)就設置有字縣(漢右北平郡十六縣之一)。西漢右北平郡治平岡城的遺址,也被考證是在字縣西邊的今寧城縣甸子鎮黑城村。原來這些「邊外塞地」早就被設置為大漢王朝的「州郡」,並非「不及」。《熱河志》還認為龍城也不是漢代遼西郡的柳城:「是龍城乃別築於柳城之北,固二城也」(《熱河志》沿革二)。龍城是不是漢柳城呢?《晉書·載記九》:「使陽裕、唐柱等築龍城,構宮廟,改柳城為龍城縣。」龍城是由柳城「改為」的。新建的宮殿行政區在柳城舊城區的北面,距離也就是十幾公裡。《漢志》:「柳城,馬首山在西南。」漢代柳城西南方向的馬首山,在晉代叫馬兜山,《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和《中國古今地名大詞典》都標明:「馬兜山在今遼寧朝陽縣西南」,即今松嶺大柏山③。《漢志》一句「馬首山在西南」就已經把漢柳城的具體位置準確地勾畫出來了:說明柏山(馬首山)東北的龍城朝陽就是漢代柳城(遺址在十二臺營子袁臺子,距今市區約十幾裡)。據考證,柳城就是戰國時期的酉城都(柳城遺址袁臺子出土有「酉城都王氏」銘文的陶壺)。酉、柳同音,秦代就叫柳城縣了。後曉榮在《秦代政區地理》一書中說,秦代遼西郡置縣有徒河、柳城、安平、陽樂、令支、海陽、肥如,共七縣,其中徒河、柳城、安平三縣是由燕國相當於縣級單位的「都」沿襲而來。所以,把柳城龍城最初設置的時間上限,定為十六國前燕是錯誤的,應當上溯至秦代以前。
《熱河志》正確解讀了《漢志》和《水經注》裡的「渝水」——「渝水為白狼水之下流也」。
《漢書·地理志》「交黎,渝水首受塞外,南入海 。東部都尉治」,「臨渝,渝水首受白狼,東入塞外,又有侯水,北入渝」。《漢志》裡交黎(昌黎)縣和臨渝縣簡略的記載,困惑著歷代學者。渝水在哪裡?塞外又是哪裡?「渝水首受白狼」④又是什麼意思?
《熱河志》認為長城只有一道。燕秦長城及以後的北魏、東魏、北齊、隋長城,基本上就是明長城。【「微有不同」之處在於:燕秦古長城「自盧龍塞(今潘家口)以東尚迤北,以迄於遼水」,明長城「自平州東境即迤南以至渝關(今山海關)」】。「地勢本自相接,始皇特因而增築聯綴之,其方位原未大改也。秦長城東盡處,《括地誌》以為至大遼水。大約自盧龍塞(今潘家口)以東尚迤北,以迄於遼水。與唐以後之長城,自平州東境即迤南以至渝關(今山海關)者,微有不同。」
可是現代考古證明:東北地區發現有三道古代長城,都遠在明長城的北面幾百裡之外。最北邊的是赤(赤峰)北長城,第二道是赤南燕代長城,再其南是第三道老虎山漢長城。城牆的現存遺蹟延續到朝陽西邊不遠的老虎山。馮永謙《東北古代長城考辨》:「在遼寧朝陽、阜新地區對長城進行調查:『通過對採集到的文物和長城結構、形制的分析,確認是一道漢長城障塞遺存』」。朝陽至阜新之間曾經有一道漢代長城。大凌河(古稱白狼水)的白石水庫及臨近的上、下遊部分已經跨出了這道長城,所以說大凌河是「東入塞外」。大凌河在白石水庫之前一直是由西南向東北流。這個朝陽的長城和「塞外」,正是理解《漢志》的關鍵。千萬不能把「塞」僅僅理解成山海關、盧龍塞。這裡《漢志》的所謂塞外,就是指朝陽阜新這段長城之外。離開現代考古學的成就,學識淵博如紀曉嵐也不知道、也不可能判別出這道漢長城。但是,他們卻正確解析了渝水。
《水經注》卷十四:黃龍城(龍城朝陽)西南有白狼河(今大凌河)東北流,附城東北下,即是也。又東北,濫真水(今牤牛河)出西北塞外(朝陽阜新段長城的塞外),東南歷重山,東南入白狼水。白狼水又東北出,東流分為二水(即所謂「首受白狼水」),右水,疑即渝水也。《地理志》曰:渝水首受白狼水,西南循山,徑一故城西,世以為河連城,疑是臨渝縣之故城,王莽曰馮德者矣。渝水南流東屈,與一水會,世名之曰倫水,蓋戎方之變名耳。疑即《地理志》所謂侯水北入渝者也。《十二州志》曰:侯水南入渝。《地理志》蓋言自北而南也。又西南流注於渝。渝水又東南徑一故城東,俗曰女羅城(今義縣地),又南徑營丘(今錦縣)城西。營丘在齊而名之於遼、燕之間者,蓋燕齊遼迥,僑分所在。其水東南入海。《地理志》曰:渝水自塞外南入海。一水東北出塞為白狼水,又東南流至房縣注於遼(分流之後的大凌河仍叫白浪水,當時並不直接入海,而是流至房縣匯入遼河)。這裡《水經注》完整而又精準地描繪了渝水(小凌河)流域及其流經的主要城邑。渝水的源頭是渝水首受白狼水,白狼水又東北出,東流分為二水(即所謂「首受白狼水」),右水,疑即渝水也(在房縣注於遼水的就是「左水」了)。渝水源頭,就是白狼水(大凌河)流出朝陽東北的長城塞外後分流出的一股水。渝水「首受白狼水,西南循山,徑一故城西」,「故城」就是西漢臨渝縣,近臨渝水,「河連城」。渝水向南流,在今錦州、葫蘆島、朝陽三市交匯處的松嶺門鄉,和西來南折的侯水(小凌河西源)匯合,然後南向入海。這就是侯水北入渝的小凌河。小凌河的北源渝水,早就乾涸了,只剩下「侯水」這一支水源了。除了渝水源頭的臨渝城之外,下遊還有女羅城(今義縣境內)、營邱(今錦州附近)。西漢時代的臨渝城,在東漢時已經遷到山海關以裡了。當時也只能就遺址「疑是」臨渝縣之故城了。女羅城和營邱的地望,也有力地判定了渝水的方位。酈氏實事求是,一絲不苟,而並不是懷疑自己的判斷和考證。
編撰《熱河志》的大學士們,雖然還不知道朝陽至阜新有一道漢代長城,不知道「塞外」是怎麼回事,卻還能精準地解讀《水經注》:「《水經注》『白狼水東北出,東流為二水,右水疑即渝水也,其水東南入海。一水東北出塞為白狼水,東南至房縣注於遼』。是以白狼水一支為渝水,而一支入於遼水也(「蓋水道變遷,古今互異」。當時大凌河也不直接入海,而是匯入遼水)。「是即以渝水為白狼水之下流也」(這裡並不是「疑」,而是非常肯定)。更難能可貴的是《熱河志》批駁了一些學者把撫寧縣戴家河、山海關石河看成漢代的渝水「為今臨渝縣(今山海關)及寧遠(今興城)境,不聞有白狼水之分流。而舊說以撫寧縣之獅河當渝水,或又以臨渝縣之石河當渝。二水皆在古臨渝故地。而渝關之稱,相傳以關據河為險,則石河尤近之。然與首受白狼之文亦不合」 。戴河、石河都不是「白狼水之下流」。「不聞有白狼水之分流」「與首受白狼之文亦不合」,完全否定了戴家河(又名獅子河)、石河是漢渝水(女羅城和營邱也不在戴河、石河流域)。也就否定了撫寧縣(西漢是驪城縣)是西漢臨渝城。也就否定了戴河下遊河口的北戴河古城村是漢昌黎(交黎)⑤。
學界公認是明末大學者顧炎武和現代著名史學家金毓黼最先提出的渝水是小凌河。其實,《熱河志》實乃二位先哲之先聲。
《熱河志》還批駁了一些學者和一些地方志之類把今昌黎(遼代廣寧縣)和靖安鎮說成是漢柳城縣⑥的謬誤。「此廣寧縣(即今昌黎)為漢柳城之說乃係遼史誤引,不可為據。」
【注】
①匈奴左地:匈奴的東部領域,左方王將的屬地。包括蒙古國克魯倫河流域和內蒙古東部地區。
②塞地:邊塞之地。
③朝陽縣松嶺山脈大柏山,東起北四家子鄉,西到木頭城子,南由瓦房子、北到十二臺營子。位置在喀左縣的東邊到故漢柳城之間,在朝陽市西南。呈東北——西南走向。「大柏山之名,古已有之,因山中有數株大柏樹而得名。漢代,柏山曾稱馬首山,魏晉時稱馬兜山,為歷代軍事要地」。《朝陽縣誌·卷十二山川》:「柏山,縣南百餘裡。南起上水泉,為小凌河之發源地」,「為大、小凌河之分水嶺。」
④《水經注》作「首受白狼水」。《中國歷史地圖集》:「白狼下脫一水字,為今大凌河」。
⑤《後漢書·郡國志》:「右北平郡,秦置。雒陽東北二千三百裡。四城,土垠(今唐山豐潤)……遼東屬國 故邯鄉,西部都尉,安帝時以為屬國都尉,別領六城。雒陽東北三千二百六十裡。昌遼 (昌黎) ……」。
⑥唐代在昌黎靜安鎮設置柳城軍。軍、守捉、城、鎮,是唐朝邊鎮的駐軍機構。「唐初,兵之戍邊者,大曰軍,小曰守捉,曰城,曰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