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奧·施坦伯格 《委拉斯開茲的賣水人》1971
「委拉斯開茲二十四歲時離開故鄉塞維亞前往馬德裡菲利普二世的宮廷接任畫家的職位。他從家鄉帶去了全面的專業教育、善於將天賦荒廢在不值得的題材上的名聲、和一張呈給國王的畫作《塞維亞的賣水人》。至此以後,委拉斯開茲便「以畫筆為國王效力」直至三十七年後的辭世。其間有間歇的提拔、一些值得紀念的遭遇(魯本斯1628年曾來訪西班牙)和兩次義大利之旅。鮮有突出的天才可以將自己的人生規劃得如此波瀾不驚。
畫作也同樣波瀾不驚。一杯水正在手中交換,另一杯正被一飲而盡。賣水老人身著肩部裂開的毛氈罩衫,一臉嚴峻的謹慎。他遞給男孩的水因玻璃杯中新鮮的無花果變得甘甜。人們可以感覺到,在這個令人口乾舌燥的地方,水是聖禮一般被賜予的生之饋贈。
賣水老人的左手扶著一個水罐,它隆起的外形向畫框的這邊凸脹。從它光照的腹部到背景中幽暗的人影——他的實在尚未從畫布深處顯現——我們可以劃出繪畫從將將觸及到隱約可見的整個維度。水罐好比一個此處與彼處間的支點,它搖擺不定、為自己闢出一塊有待商榷的領地。它連繫著觀者的空間,卻也成為他的屏障,如同重要美術館裡用來阻隔參觀者放在畫作前的繩索。但它比繩子多了份友善,因為儘管畫面整體所描繪的縱深晦暗且枯燥,這個置於邊沿處的陶質表面獻給我們的卻是涓涓冷凝水珠特有的清幽光暈。委拉斯開茲的畫筆仿佛同時賦予了這個物件殷勤與含蓄。
畫面真正的界限直到深入內部的水罐後方才宣告自身。靠外的桌沿和賣水人外衫扁平的鐘罩形狀確定著它的位置。但剩餘的狹窄空間卻容納著驚人的距離。前景、中景和背景的三個空間區域被三個人物和一系列盛器——陶罐、高腳杯和圓杯——清晰標界而出。它們的體積在一條單獨的弧線上等間距次第縮小,製造著一種更深邃的透視效果。水罐靜止不動,高腳杯被懸空,圓杯被斜側、舉起。三個人互相回應著,各自處於所得的三個階段,令人想起莎翁精簡的詩行:「曾有、已有、或將擁有」(商籟第129首)。冥思的老人已繳械;成年人正在享用;而男孩將接過贈禮。他們的眼神也確認著各自的角色:賣水人的凝視低垂內斂;成年人的目光徑直投向我們;男孩的眼神遊移不定。這三重分飾的表演甚至決定著畫家對視角與光線的選擇。畫中的三張面孔展示著側臉、正面與四分之三側臉的不同角度,也同時呈現著三種光照的方式——賣水人全身沐浴光中,成年人徹底置身陰影,男孩搖曳在光影之間。畫作演繹著人生的三個階段,而其隱秘的肅穆恰是一種從末尾探向開端的完滿。」
莎士比亞商籟第129首
Th' expense of spirit in a waste of shame
Is lust in action, and till action, lust
Is perjured, murd'rous, bloody, full of blame,
Savage, extreme, rude, cruel, not to trust,
Enjoyed no sooner but despisèd straight,
Past reason hunted, and no sooner had,
Past reason hated as a swallowed bait
On purpose laid to make the taker mad;
Mad in pursuit, and in possession so,
*Had, having, and in quest to have, extreme;*
A bliss in proof, and proved, a very woe;
Before, a joy proposed; behind, a dream.
All this the world well knows, yet none knows well
To shun the heaven that leads men to this he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