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秀清是晚清太平天國運動中極具才能的政治家,其自幼父母雙亡,生活貧苦;以種山燒炭為業,操勞於深林密箐,鮮與外界通聯,未聞兵政時事。但他初入教會,便顯神通,借「天父」下凡穩定人心,行救亡存「教」之舉;避免了大旗未舉,革命早夭的窘境。從金田建國至定鼎天京,再到一破江南江北大營,太平軍橫掃南九省,奠基半壁江山;全賴他規劃宏圖,謀定方略,統籌全局,居中調度之功。
從一個燒炭的小生產者到執掌太平天國軍政教大權的農民起義領袖,楊秀清完成了身份上的蛻變,但其精神境界的建設卻相當滯後,小農階級思想嚴重;位極人臣的他瘋狂追求權勢,急於樹威立信,為此不惜開罪天國元勳,以至於上責天王,下侮群臣,所使手段亦是無所不用其極,什麼杖責、五馬分屍等刑罰沒少懲戒諸王侯及家屬;基本將整個領導階層悉數推向對立面,在東王的淫威下天國高層近乎萬馬,眾人皆是敢怒不敢言。然而就是在這種高壓狀態下,天國領導核心卻有一人得以倖免,他就是鼎鼎有名的翼王石達開。石達開不僅沒有遭受過楊秀清的責罰,相反權力炙手可熱的東王對他是格外地敬重;究竟是何原因導致楊秀清對待群臣和石達開持以截然相反的態度呢?
第一,石達開情商出眾,楊秀清難揪「小辮」
(一)潔身自好,以己律人
定都天京後,繁華富庶的江南之地完全符合大山旮旯裡走出的天國領袖們對「小天堂」的美好憧憬,高層的進取心和鬥志逐漸被豐饒的物質生活打磨殆盡;諸王侯競相興建府邸,選聘美女,大擺排場威儀;活脫脫的窮人乍富,沐猴而冠作派,將農民階級的局限性詮釋的淋漓盡致。與天王及群臣為一己私利忙的不亦樂乎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石達開獨善其身,泰然處之的高尚境界;諸王王府皆是在拆毀民宅的基礎上大興土木擴建而成,唯獨翼王府只將門面加以修刷,宅內幾乎原封不動;至於選美納妾,石達開從不參與,每每有天王依律令恩賞美女以充盈其後宮,他均推辭不受。石達開不但潔身自好,還以自己的生活處事原則嚴於律人,他要求翼殿上下皆保持樸素作風,戒驕戒躁,禁止王府中人憑仗自己的權勢,外出滋事生非。
顯然楊秀清、韋昌輝、秦日綱等人便少此睿智,他們疏於管教親屬及下人,以至於小人物挑起糾紛最終激化成為諸王之間的仇恨矛盾,破壞領導層之間的團結,對革命運動產生極為惡劣的影響,堪稱蟻穴潰堤。其中的典型案例便是「爭宅事件」及「牧馬人事件」。「爭宅事件」是楊秀清的妻與韋昌輝哥哥因爭宅地而起的糾紛,雙方互不相讓;結果楊之妻舅狀告至東王府,楊秀清自知此事是為打擊韋昌輝的絕佳藉口,並有意藉此機會試探韋昌輝對自己的態度,便裁定此事由韋昌輝慫恿其兄所致,責令韋昌輝督辦此事;韋昌輝攝於楊秀清淫威,同時為了麻痺對方,竟將自己的哥哥五馬分屍,藉此討好楊秀清。「牧馬人事件」是秦日綱馬夫某甲(其姓不詳)與楊秀清同庚叔二人狐假虎威引發衝突所致,事件的後續發展將上至天王洪秀全下到衛國候黃玉昆幾乎整個天國領導層悉數捲入。潛伏在天京的清軍間諜謝炳在《金陵癸甲紀事略》對「牧馬人事件」的記載如下:
「燕賊牧馬某甲坐門前,見東賊同庚叔未起立。東賊叔怒,鞭某甲二百,送燕賊,未及問。又送付玉昆,意欲玉昆加杖。玉昆謂既鞭可勿杖,轉相勸慰。東賊叔愈怒,推倒玉昆案,訴於東賊。東賊怒,使翼賊拘玉昆。玉昆聞而辭職。偽佐天侯陳承鎔、偽燕王秦日綱聞之,亦相率辭職。東賊大怒,鎖發北賊杖日綱一百,杖承鎔二百,杖玉昆三百,某甲五馬分屍。」
秦日綱馬夫倚仗燕王權威禮儀上怠慢了楊秀清同庚叔,由此惹下殺身之禍,秦日綱受此牽連被杖責一百,成為繼韋昌輝之後又一位被楊秀清懲罰的王爺。楊秀清雖在「爭宅事件」及「牧馬人事件」中獲得全勝,卻為自己日後橫死於天京事變埋下了禍根。
(二)曲高和寡,獨來獨往
石達開少幼飽讀詩書,深受傳統經典薰陶,頗具才氣,通曉禮義,為人正派,堪稱晚清時期的優秀知識分子;相較「半吊子」書生洪秀全猶如良駒比,縱覽整個太平天國唯有馮雲山方可與之相提並論。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早期石達開與同為知識分子出身的洪秀全和馮雲山互為賞識;洪、馮二人對少負盛名的石達開頗為欽慕,曾專程拜訪,請其出山相助,這一段佳話史志謂之曰:「訪石相公」,援引「三顧茅廬」喻之。是時,年方十六的石達開感念二人誠懇,敬洪秀全舉義的魄力與馮雲山的學識和人品,遂許「天王」以驅馳,投身至革命洪流之中。
楊秀清和蕭朝貴獲取代「天父」、「天兄」傳言的資格後,二人結成命運共同體,執掌了天國最高的宗教權威;洪秀全和馮雲山的教權被架空後,便積極和實力派石達開聯合,意圖抗衡楊、蕭。革命早期石達開出於讀書人惺惺相惜之故,與洪秀全和馮雲山關係密切;可以說早期的石達開隸屬於洪秀全、馮雲山集團,是為洪、馮牽制楊、蕭的王牌。楊、蕭二人恐洪、馮與石達開聯合威脅自身地位,還曾假借天兄下凡命令洪、馮離開石達開所在的貴縣前往金田避吉,而金田屬於韋昌輝的盤踞地,韋昌輝在早期跟楊、蕭二人關係則更為親近。
石達開隸屬於洪、馮集團的時間並不長;東鄉稱王后,洪秀全帝王做派十足,虛榮心作祟嚴重,他刻意地將自己與部屬割裂開來,製造身份鴻溝;而且洪秀全懶政,將軍政事務悉數交予楊秀清,自己卻安心的吃喝享樂。於石達開而言,如今的天王不再是當年禮賢下士的洪教主,亦不復當初的鴻鵠之志;他痴迷於宗教以至於不務正業,讀書人的身份特質逐漸退化,「學術」水平直線下滑,只能寫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天父詩」。在國家大事與個人愛好方面他與石達開再無共同言語,天京事變中石達開雖然遵從天王密詔領兵趕往京城參與誅楊行動,與其說是忠於洪秀全,不如說是忠於他的理想以至於愛屋及烏忠於天王。馮雲山在蓑衣渡犧牲後即標誌著洪、馮集團的解體,石達開也喪失唯一一個能在學識與人品方面與之引起共鳴的知音,自此石達開成為一個「獨行俠」,他的學識與人品在太平天國總顯得與他人格格不入。
不過不合群的石達開卻也因「孤」得福;早先楊秀清與蕭朝貴結盟唱起「天父」、「天兄」下凡的雙簧戲,以「革命群眾甲」的身份將二把手馮雲山排擠至拜上帝教第四把交椅;小人物結黨聯盟後能量不容小覷,楊秀清對此心知肚明;為穩固自己的權勢和地位,他始終從嚴打擊政權內部任何形式的拉幫結派活動。楊秀清責難韋昌輝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便是他和秦日綱私交甚好,引起楊秀清的猜疑;制服韋昌輝後,楊秀清的矛頭便直指第五號人物秦日綱及第六號人物陳。陳承瑢領佐天侯之爵,為朝官之首,負責傳宣上達,實際是東殿侯爺,楊秀清視之為心腹。
「牧馬人事件」中黃玉昆和秦日綱無辜遭受牽連,本與陳承瑢並無直接關係,北王和翼王亦不敢出面勸阻,陳承瑢卻勸諫楊秀清切莫為一己之私而開罪天國重臣。表面上是為秦日綱和黃玉昆等人仗義執言,實際上是為自己好友秦日綱求情;陳承瑢和楊秀清因此嫌隙漸深。黃玉昆因不堪折辱向天王請辭以示抗議,秦日綱和陳承瑢聞訊競相效仿。但洪秀全並沒有同意三人的辭呈,一者他不想和楊秀清公開對抗,二來他想藉此良機,激化群臣與楊秀清的矛盾,所以他積極從中斡旋調和三人和楊秀清的矛盾,雖然他深知雙方並無握手言和的可能性。黃、秦、陳三人請辭犯了楊秀清的大忌;一者陳承瑢身為東殿官員胳膊肘卻向外拐,楊秀清視之為吃裡扒外;二來秦、陳私交密切,有結黨之嫌。結果二人連同黃玉昆一同被楊秀清處以公開的杖刑,可謂臉面喪盡。二人被責罰後楊秀清並未收手,不久他又以天父下凡的名義誣告二人有通敵之嫌,令二人惶惶不可終日。
楊秀清處罰黃玉昆更多的是以公謀私,維護自身權威,而處罰位高權重的韋昌輝、秦日綱與心腹之臣陳承瑢,更深的考量在於打擊二人或明或暗的拉幫結派活動。三人在天京事變中結成鐵桿同盟,成功地誅殺了楊秀清則更能證明三人暗中的聯盟。石達開在洪秀全稱王及馮雲山犧牲後便獨來獨往,不屬於任何勢力派系,加之他本人戎馬倥傯,經常充當天國各大戰場的救火員,與楊秀清共處時間較少;也就完美地避開了楊秀清的權勢鋒芒;不論是前期領導層的明爭暗鬥還是天京事變的同室操戈,他都能置身事外。
(三)深藏功與名
楊秀清為維護及培養東殿勢力,處理軍政事務時大多倚仗嫡繫心腹,對非東殿人士大多持閒置與打壓態勢。韋昌輝自定都天京後一直協助楊秀清鞏固天京城防,唯一一次出京赴江西督辦軍務也只是奉楊秀清之令接替石達開總攬江西軍政,打下了削弱翼殿勢力的烙印;秦日綱自龍寮嶺之戰後逐漸淡出一線軍事鬥爭,直到二次援助北伐軍時才復出。石達開才能和威望均遠超韋昌輝和秦日綱,因此他一直被楊秀清「關照」,形勢不到萬不得已之險境,楊秀清從不委其以重任。
石達開在長沙之戰(水陸洲大捷)及安慶後聲名鵲起,為東王所忌憚,很快被其雪藏起來,閒置不用。從定都天京至1855年西徵形勢惡化近兩年時間,除去安慶易制的幾個月,石達開大部分時間處於賦閒狀態,但他從未流露過不滿之色。扭轉西徵危局,一破江南大營石達開出力最大,理應居首功,而石達開卻將功勞悉數歸於楊秀清。江西根據地是翼殿將士一手打下來的,太平天國軍事進入全盛時期後,楊秀清為防石達開勢力坐大,命對其言聽計從的韋昌輝接替石達開總攬江西軍政事務,石達開毫無怨言,自然的將翼殿重心轉移至湖北戰場,直至天京事變爆發,他還在武昌洪山督師與湘軍激戰。
石達開秉承「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這一處事原則,在天國高層明爭暗鬥的政治活動中遊刃有餘,呈鶴立雞群之勢。石達開功勳彪炳,翼殿實力甚至比肩東王府,遠勝韋昌輝和秦日綱,但他淡泊名利,從不居功自傲,善於藏匿鋒芒;以至於楊秀清始終將地位僅次於他的韋昌輝視為最大的潛在威脅。石達開於東王而言只是一頭溫馴的雄獅,只要不招惹他,大家可以和平共處;但北王卻不一樣,儘管韋昌輝實力不及東王和翼王,但卻極具野心,像是一條瘦弱的瘋狗,令楊秀清不得不防。
(四)能伸能屈
「爭宅事件」中楊秀清並沒有裁定雙方的過錯,也未給出處理意見,只是將皮球踢至韋昌輝處。韋昌輝攝於楊秀清的淫威,自然而然將過錯歸結於自己的哥哥,又恐處置過輕不足以平息楊秀清之怒,只能將自己的哥哥五馬分屍,向楊秀清遞表忠心,以示惶恐。「牧馬人事件」中黃玉昆不肯曲循楊秀清的同庚叔私意,法外加杖牧馬人;同庚叔將此事狀告至楊秀清處後,楊秀清勃然大怒,他認為黃玉昆無視東殿權威,當即下令石達開捉拿黃玉昆問罪。黃玉昆是石達開嶽父,楊秀清此舉在於試探石達開對其無上權威的態度,並妄圖折服天國第四號人物,複製一個「爭宅事件」的處置結果,鞏固他在天國的威嚴。不過石達開並沒有理會楊秀清,也沒有提出處置黃玉昆的意見,言下之意便是,自己的嶽父作何處置,讓楊秀清看著辦。
石達開洞悉了楊秀清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心理,在做出拒絕逮捕嶽父黃玉昆的決定後,並沒有節外生枝,擴大事端。但黃玉昆請辭後,頭腦發熱的秦日綱和陳即刻聲援,亦向天王遞交辭呈。石達開的不理會態度本就讓飛揚跋扈的楊秀清碰了一顆硬釘子,致使天國實際上的一把手,威震四方東王顏面掃地,黃玉昆等三人的聯合辭職抗議行徑無異於火燒澆油,分明是讓心高氣傲的楊秀清更加難堪。惱羞成怒的楊秀清一心只想壓制對方一連串的打臉行動,維護自己那脆弱的自尊心,也便顧不上什麼章法規程,於是命令韋昌輝杖責秦日綱、黃玉昆三人,並將燕王牧馬人五馬分屍。
楊秀清杖責秉公執法的嶽父黃玉昆,石達開抱有很深的意見,但是他並沒有進一步與之抗爭,默認了嶽父受罰也算是給就坡下驢,給楊秀清一絲臉面。這種妥協雖帶有一絲屈辱意味,但避免了翼殿和東殿的大規模衝突,對於當下領導階層的團結有一定積極意義。如果石達開堅持維護嶽父黃玉昆不受懲罰,勢必會與楊秀清徹底撕破臉皮,自尊心極強的東王保不齊會做出更加出格的荒唐事,那時英明神武的石達開要麼妥協受辱,要麼堅持抗爭直至引發內訌。由此可知,當時情形下適當的妥協和屈服是極為明智的。
此外石達開的能「屈」還體現在他精湛的「演技」上。《賊情彙纂》對楊秀清表演「跳大神」時石達開的反應有這樣的記載:「(石達開)每見楊賊詭稱天父附體造言時,深信不疑,惶悚流汗。」《賊情彙纂》是清代學者張德堅站在清廷的角度主編的歷史著作,內容多有抹黑嘲諷太平天國之嫌。
張德堅將石達開描繪成一個膽小如鼠的怯懦之輩,以至於楊秀清假借天父下凡時,他對此深信不疑,且驚慌失措,汗流浹背;這與左宗棠的眼中的石達開形象大相逕庭,左宗棠評價石達開時這樣說道:「狡悍著聞,素得群賊之心,其才智諸賊之上,而觀其所為,頗以結人心,求人才為急,不甚附會邪教俚說,是賊之宗主而我之所畏忌也」。其中的「不甚附會邪教俚說」 《賊情彙纂》中「深信不疑,惶悚流汗」明顯衝突,若是再結合石達開曾公開違抗天兄旨意的實際表現,似乎可以斷定《賊情彙纂》對石達開的描述屬於抹黑醜化;退一萬步來講,即便石達開對楊秀清「跳大神」表演的真實性深信不疑且惶悚流汗,估計也只是配合「天父下凡」的表演,楊秀清見石達開誠懇如此,又怎好意思責罰於他呢?
第二,石達開才情凜異,工作出色
(一)依律懲戒文武百官是楊秀清打擊異己的重要手段
楊秀清是個雷厲風行,威嚴剛正的狠角色,執掌朝政初期,天國律令森嚴,獎懲有據,賞罰分明;加之其勤於軍務政事,處事機敏果敢;依靠「嚴」和「勤」楊秀清將天國上下大小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定都天京後,領導階層生活作風的腐化,日益脫離群眾;楊秀清也因此變得驕橫跋扈,東王治國安邦的兩大殺手鐧之一的「嚴」,逐漸開始濫用開來,下屬工作稍有紕漏皆處以嚴刑峻法,他還經常以玩忽職守,作戰不力等藉口為由濫用律法打擊異己;如此以公謀私不似「牧馬人事件」中以個人偏私代替國家刑罰那般專橫無理,相反倒是「懲戒有據」,就輿論效果而言確實天下悠悠之口。
(二)因工作不力而被依律處罰的王爺們
第一個被楊秀清依律懲戒高層人物便是韋昌輝,藉口是韋昌輝用人不當致使「水營譁變」。水營譁變的第一責任人是韋昌輝部屬張子朋,張子朋作風粗暴,任意毆打水營士兵,激起兵變。楊秀清杖責張子朋一千並無不妥,實屬張子朋咎由自取;但是杖責韋昌輝三百杖就多有欲加之罪的色彩成分,韋昌輝對水營譁變應負連帶的領導責任,但屬於次要責任,不宜受張子同樣的刑罰。楊秀清非要順藤摸瓜杖責韋昌輝,實屬揪小辮行徑,而韋昌輝確有用人不當之嫌。晉封秦日綱和胡以晃為王多是洪秀全的意志,其邏輯是「眾建諸侯而少其力」,目的是制衡大權獨攬的東王,楊秀清並不想憑空冒出的幾個王爺分其權柄,所以打壓首義北王和翼王的同時,還經常給兩位新晉的王爺穿小鞋。1854年胡以晃因經略皖北有功,被封為豫王,但不久因一場名不見經傳的小敗仗又被革除王爵。
秦日綱受封燕王后,楊秀清即鼓動他前往燕地北伐,一來調離天國權力中心,二來讓他在兇多吉少的北伐戰場上自生自滅。但秦日綱進軍途中耍滑頭,舒城楊家店一戰受挫後,他便裹足不前,在安徽境內兜轉磨蹭,他奏稟楊秀清道:「北路妖兵甚多,兵單難往」,楊秀清雖怒不可制,卻也無可奈何,旋即命其前往安慶撫民;隨後任命他為西徵軍統帥,主持西徵事宜。半壁山和田家鎮兩次大規模戰役中秦日綱皆鎩羽而歸,損兵折將不說還失地千裡,結果被革除王爵,改為頂天燕,秦日綱被迫掛著「奴」的頭銜繼續理事。天國的軍政大權盡在楊秀清手中,胡以晃和秦日綱因戰敗處以降爵處罰,下達處罰令的只能是洪秀全的聖旨,而做出處罰決定的人必是楊秀清無疑。
(三)沒有工作紕漏的石達開
自金田起義至負氣遠徵近七年時間,石達開歷經大小戰鬥數百場,屢戰屢捷,無一敗績。其中水陸洲之戰和九江湖口之戰均是國運之戰;石達開在敗軍之際,危難之間勇挑大梁,一戰扭轉乾坤,於太平天國而言有再造社稷之功。經略江西、湖北,一破江南大營,拓疆土,解京圍,奠盛世;多賴其運籌謀劃,衝鋒陷陣。石達開不但在戰場上運兵如神,無往不勝,他更是抓經濟安民生的能手。皖北根據地因施行與客觀經濟規律相悖的《天朝田畝制度》一時間田地荒蕪,地貧民窮,百姓士紳怨聲載道,部分地區甚至出現騷亂。
當時西徵戰局形勢並不明朗,後方決不能有失,楊秀清被迫派出得力幹將石達開前往安慶撫民;石達開到達安慶後經過詳細的考察,決定廢除中看不中用的《天朝田畝制度》,施行「照舊交糧納稅」的新經濟政策,新政在皖省施行後不久,百姓和地主交納的糧食、稅收呈幾何式增長,安慶基地的錢糧開始源源不斷地送往天京,上至天國高官,下至黎民百姓皆頌聲四起,無不稱快。在石達開的提議下,楊秀清和洪秀全將「照舊交糧納稅」定為國策,爾後在太平天國控制區內全面施行開來。
石達開文武雙全,行軍打仗無一敗績,主持民政成績斐然;無論楊秀清委派何種艱難任務,他總是能夠出色的完成,饒是楊秀清想故意找茬打壓石達開,卻總是找不到合適的藉口。
第三,身懷傲骨,不畏強權
「爭宅事件」中韋昌輝為了維護楊秀清尊嚴,主動將自己的哥哥五馬分屍;而在「牧馬人事件」中楊秀清命令石達開捉拿自己的嶽父,石達開根本不予理會,此二人氣節判若雲泥。北王韋昌輝稱「六千歲」,在天國地位僅次於洪秀全和楊秀清,韋昌輝地位如此顯赫尚且對東王畢恭畢敬,為其馬首是瞻;地位次於韋昌輝的「五千歲」翼王石達開竟敢公開頂撞楊秀清的命令拒絕抓捕自己的嶽父,其傲骨和膽識可見一斑。楊秀清高傲跋扈且自尊心極強,他在石達開處吃癟亦是盡人皆知,一時間尷尬窘迫至極,若是韋昌輝等人如此強硬,估計早就被拉出去打板子了;楊秀清之所以不敢處罰石達開的一個重要原因恐怕還是在金田起義之初,富有主見且身懷傲骨的石達開曾公開違抗「天兄」聖旨。
楊秀清收拾王侯將相大多依靠東王的王權,這是永安建制時天王賜予他節制百官的特權。除此之外楊秀清還有「天父」傳言的宗教權,即神權;楊秀清的神權一度凌駕在洪秀全的王權之上,他假借天父下凡,呵斥責打洪秀全如同老子教訓不肖子孫那般理所應當;在「天父」光環的加持下,楊秀清上責天王,下侮群臣幾乎是家常便飯。石達開對楊、蕭二人詐稱天父、天兄下凡的把戲伎倆的態度,左宗棠曾給出恰到好處的評價,即「不甚附會邪教俚說」;早期石達開對二人代天下凡凝聚會眾的行為並不反感,但隨後二人變本加厲,以此爭權奪利便招致石達開的不滿和輕蔑,以至於石達開為了自己的理想公開頂撞「天兄」。石達開公開違抗「天兄」聖旨事件發生在金田起義前夕,當時貴縣的拜上帝教會眾與當地團練發生武裝衝突,結果會眾獲勝,團練損失慘重;石達開等人主張乘勝追擊,擴大戰果,而蕭朝貴假借「天兄」下凡意欲撤兵,但遭到石達開的拒絕,最終竟以「天兄」妥協而告終。
【救世主基督諭享才曰:「葉享才,爾說不可班師,爾能挪得糧草麼?」享才奏曰:「達開哥及玉繡說頂起等糧草也。」天兄曰:「石福隆,石賢隆,石鎮交糧草將盡,爾還不知麼?」俄而,翼王,玉繡至。天兄曰:「韋正(韋昌輝),達開,玉繡,現聖兵爾三人意見如何?」韋正奏曰:「現大軍既破周鳳鳴巢穴,他畏懼遁去,大軍現回朝朝見」。天兄曰:「爾說是也。」翼王,玉繡俱說不可班師。天兄曰:據朕子爺在高天看來,都無些指甲事情。爾等何竟毫無膽識也?石福隆等家糧草將盡,爾還不知麼?翼王,玉繡二人奏曰:「小弟二人在後頂起也。」天兄不答,轉諭韋正曰:「韋正,遠處兵在本人暫且班師,有願留者,分發一二十人在此。至近處兵,現停頓在此,待後天然後回歸也。」韋正奏曰:「遵命。」天兄曰:「爾寬草,放草,朕回天矣」】—— 《天兄聖旨》
石達開不懼神權權威,公開反對「天兄」旨意,這在整個太平天國歷史中是絕無二例的;早期與楊秀清代天父傳言分庭抗禮的是蕭朝貴的代天兄傳言,洪秀全及百官是絕不敢違逆大哥「耶穌」的旨意;就效力而言,天兄的聖旨和天父的聖旨半斤八兩。石達開既然敢於頂撞「天兄」,便也不懼違拗人為臆造的「天父」旨意;如果石達開在與楊秀清的交鋒中頂住了「天父」的壓力,就意味著「天父」的真實性及權威性將大打折扣,而「天父」的權威性跟楊秀清自身的威嚴是直接掛鈎的。楊秀清是一位精明透頂的政治家,他是不會輕易搬出「天父」去檢驗石達開傲骨的堅硬程度;攝於石達開的膽識和骨氣,他自然不敢憑仗東王王權和代天父傳言的宗教權處置石達開。
第四,威望極高,東王敬畏
石達開九歲持家,十四歲中興家道;自幼飽讀詩書,頗具才情;又好習武,常行走於江湖,廣交豪傑,懲奸除惡,樂善好施,盡顯俠風義骨。及舞勺之年,便有一呼百應之資,其聲名遠播,人送外號「小宋公明」,為洪秀全、馮雲山所仰;十六歲被出山,十九歲統領千軍萬馬,二十歲封王,躋身太平天國五大核心領導。石達開執掌民生軍政,曾數次扶大廈於將傾,力挽狂瀾於即倒;天京事變平息後,翼王回京主政,天朝軍民無不歡呼雀躍;遭遇洪秀全排擠後出走,以一紙訓諭即召數十萬兵馬;負氣出走後石達開依然受萬民景仰,大軍途徑苗疆,受苗民最高規格的禮遇招待;兵敗大渡河後,當地彝民不願相信翼王就義這一殘酷的真相,便編織出石達開從大渡河脫身後在當地修煉,最後羽化升仙的傳說,作以精神上的寄託,他們還冒死掩護殘存太平軍將士,並將石達開奉為神明,立像膜拜,祈求保佑地方安泰。
石達開少負盛名,參加革命後又屢立奇功;其人相貌英俊,身材魁梧,性情溫和而謙遜,行事儒雅又顯正派;文能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濟世安邦,造福蒼生;武能運籌帷幄,決勝千裡,衝鋒陷陣,所向披靡。相比深居簡出,脫離群眾的洪秀全;志大才疏,陰險狡詐的「花頭鴨」韋昌輝;功過參半,心急氣躁的秦日綱等人,石達開在太平軍及廣大群眾中擁有極高的威望,堪稱太平天國靈魂式的領袖,符合古往今來人們對少年英雄的完美設定。天國軍民臣服東王,源於對楊秀清的嚴刑峻法的畏懼,大小臣工多是面服心不服;而石達開卻是以才能品德服人,廣大將士與百姓對這個年輕小夥兒可謂是心悅誠服;由此可知石達開的聲望比起楊秀清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楊秀清若執意羞辱石達開勢必激起廣大將士及百姓的公憤。
第五,手握重兵,朝野忌憚
(一)舉義之初石達開幾乎執掌天國近一半兵力
1850年7月,洪秀全下達團營令後,石達開即召集會眾千餘人,開至桂平白沙圩,開爐鑄炮,打造兵器;屯紮三十餘日後即開往金田,至初舉義旗,石達開部已發展至四千餘人。金田起義初,拜上帝會教眾兩萬人,除去家眷老幼,能戰者不過一萬,石達開的四千精壯幾乎相當於太平軍一半兵力,且自備軍械,另為起義軍奉上錢糧無數。正是因為石達開部實力雄厚,才讓這個年方十九的年輕小夥兒躋身天國的核心領導層,身居五軍主將之一的左軍主將,與洪、馮、楊、蕭、韋等中年油膩大叔同臺搭戲。1851年8月15日洪秀全在紫荊山茶地頒布了著名的《茶地移營詔》,詔書部分內容如下:
「前軍主將貴妹夫、左軍主將達胞,同統戊一監軍、前一軍帥、前二軍帥、左一軍帥、左二軍帥開通前路……右軍主將正胞(也就是韋昌輝)、後軍主將山胞(也就是馮雲山),同統右一軍帥、右二軍帥、後一軍帥、後二軍帥押後……」
石達開和蕭朝貴被洪秀全任命為先鋒,為大軍北上先導;蕭朝貴戰死於長沙後,石達開便成為唯一的先鋒統領,既為全軍先導,所部兵力自然不容小覷,從長沙到金陵數千公裡,太平軍所向披靡便是明證,實力恐怖如斯,楊秀清頗為忌憚。
(二)經略江西,翼實力得到爆炸性增長
定都天京後,楊秀清唯恐石達開再立奇功,勢力坐大,所以絕少委派給他軍事任務;直到來自湖南的地頭蛇武裝——湘軍將太平軍打得連連敗退,失地千裡,楊秀清才被迫給了石達開建功立業的機會。石達開不負眾望,經九江湖口兩次戰役,扭轉西徵戰局,並迅速轉入反攻,收復大片失地。極具戰略眼光的石達開並不滿足追擊窮寇收復失地,他高瞻遠矚謀劃了一個一箭三雕的軍事行動,於1855年10月親率精兵一萬,從湖北突入湘軍的臨時老巢——江西,打了曾國藩一個措手不及。進軍江西一來可以為天國開疆拓土,二者可借道江西直插湖南,摧毀湘軍根脈,三是攻敵之必救,以解武昌九江之圍。石達開入贛後,節節勝利,湘軍一觸即潰,四個月內太平軍連下八府五十縣,幾乎將整個江西收歸天國版圖,至次年4月當初入贛的一萬精兵已成十萬之眾,太平天國在西線戰場步入鼎盛時期,翼殿勢力也達到了頂峰。
(三)轉經湖北的石達開,實力依然強大
1856年4月楊秀清命令石達開回援天京,太平軍在江西的攻勢暫停。攻破江南大營後,東王深深地感受到翼殿勢力的威脅,便絞盡腦汁的削弱石達開部;於是楊秀清破天荒的放北王韋昌輝出京,命其赴江西督師,代替石達開經略江西,而石達開被楊秀清調到湖北戰場。韋昌輝志大才疏,難堪大任,在江西連吃敗仗。
【八月一日,韋昌輝在江西瑞河口,被清知府劉於潯的水師擊敗;八月三日,韋昌輝率兵三千多人援瑞州,被清軍擊敗,奪去「繡傘」,隻身進入瑞州城。第二天,湘軍自南昌渡河向太平軍反撲,八月九日,八月十二日韋昌輝又連續在瑞州城外被清軍打敗。】——《石達開參與誅楊密議質疑歷史研究》
這個結果想必楊秀清早有預料,但為了削弱石達開,以私廢公也在所不惜了。石達開離開江西,經略湖北,翼殿實力確實削弱不少,但仍是一支舉足輕重的力量。是金子在哪裡都會發光,石達開在湖北一帶仍是連戰連捷,隊伍擴大迅速;僅在武昌城外的洪山就駐紮了四五萬大軍,洪山據點的翼殿兵馬既是防備湘軍反撲武昌的主力,更是天京事變中石達開回京靖難的王牌。
天京事變中韋昌輝只帶回三千兵馬參與誅楊,誅殺東王后的韋軍一度被東殿守城的部隊打得將近全軍覆沒,若非秦日綱部在關鍵時刻馳援,韋昌輝非死即擒。石達開責備韋昌輝濫殺無辜後,自覺北王要對其痛下殺手,便連夜自天京逃亡,而秦日綱則率兵一萬一路追殺石達開至西梁山,當得知起武昌之兵四五萬人回京討韋後,便轉而攻擊西梁山的清軍,藉此討好石達開。石達開靖難大軍開至皖南涇縣後,給洪秀全上了一道措辭嚴厲的本章,揚言韋昌輝不除,大軍將開進天京「清君側」,儼然是逼宮行為。洪秀全不敢違拗石達開的意志,便降詔誅韋。
相比較石達開在洪山據點的四五萬大軍,天京事變中楊秀清嫡系的數千守城軍隊,韋昌輝的三千精兵,秦日綱的一萬人馬都弱爆了。雖然楊秀清在天京城外還有楊輔清、楊宜清等嫡系,韋昌輝還有其弟韋俊的武昌軍團,(石達開調集洪山大軍討韋時,駐守武昌的韋俊雖有兩萬兵馬,但依舊不敢輕舉妄動。)但他們揉捏起來仍不是石達開的對手,因為石達開勢力遍布安徽、江西、湖北等地,和起義初期一樣掌控了天國半數以上的兵馬。
綜合說來,石達開深諳政治權術,他沒有謀取高位的野心,淡泊名利;他工作出色,不論是撫民,發展經濟,行軍打仗皆無可挑剔,楊秀清抓不到其把柄。此外他手握重兵,性格堅韌,身懷傲骨,不肯攀炎附勢,更不為權威折腰,天國上下無一能與之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