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載:「卜商,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歲。」在孔門弟子中,與子遊並列為「文學」科。
子夏在孔門弟子中的地位相對比較高,後世治「五經」的人,往往稱他們的學說得之於子夏的傳授。相傳《毛詩序》即為子夏所作,《春秋》之公羊、穀梁二家,也為子夏所傳,據說他還著有《易傳》。這些說法雖未必可信,但也反映了後人對他的推崇。
《孔子家語·弟子行》說:「學之深,送迎必敬,上交下接若截焉,是卜商之行也。」朱熹《論語集注》:「自曾子以下,篤實無若子夏。」蓋子夏謹信勤篤,學術根柢比較紮實深厚,自成學派。《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說「孔子既沒,子夏居西河教授,為魏文侯師」,可見當時確有影響。
《論語》中有關子夏的言行記載比較多,有20章。除了孔子晚年回憶從他於陳蔡的十位弟子名單,後世所謂的「十哲」之外,其餘19章,或記其問學,夫子教誨;或載其言語,自己明志;或述他人評說,彰其個性;或錄同門問答,顯其智慧。性情所致,足見其人。
子夏的為人,初入孔門,大概胸襟稍嫌偏狹,眼光不夠遠大。子貢曾把他和子張比較,徵詢孔子意見。
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曰:「然則師愈與?」子曰:「過猶不及。」(《先進》)
孔子以為「師(子張)也過,商也不及」,所以教導子夏,「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雍也》)不過,子夏天資聰穎,悟性比較高。經過培養之後,人生修養變化比較大,學問也很傑出,終成為孔門頗有社會影響的人物。
孔子教人,各因其材,必使其心有所悟,力所能及,從而行之,德有所進。《論語》記子夏問學有三章,分別是問孝、問政、問詩。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為政》)
子夏為莒父宰,問政。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子路》)
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八佾》)
子夏問孝,孔子告之以「色難」。蓋子夏侍親,不憚服勞奉養,而或少溫潤之色。孔子教導他不僅要奉養服勞,還要有愉色婉容。
子夏問政,孔子戒之以「無欲速,無見小利」。蓋子夏為政,病在急功近利,謀劃不能久遠。孔子提醒他腳踏實地,少安毋躁,高瞻遠矚,取大棄小。也許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教誨,使得子夏拓寬了胸襟,提高了人生高度,成就了他的未來。
後來子夏也曾說:「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不為也。」(《子張》)一方面說明孔子知人善教,訓誨有術,另一方面也反映子夏可塑性強,學能致用。
子夏進入孔門之後,之所以能夠改變人生高度,一是因為他的天資悟性,二是因為他的學習方法,他的治學,常聯繫社會生活實際。
子夏問詩,孔子喻之「繪事後素」,天生美質,然後「淡妝濃抹總相宜」。子夏觸類旁通,從孔子的答語中,悟到「禮」的人生和社會意義,質仁而有禮,錦上添花,追求更好,實現完美。因論詩而及禮,因文學而悟人生,不僅得詩之旨,而且深得為學之要。文學原本就是人生。禮之於人生,乃美善的外在表現,其質則是仁、孝、忠、信等。子夏這一感悟,啟發了孔子,深得孔子讚賞。
孔門弟子中,能就《詩經》這樣和孔子對話的人,只有子貢堪稱其匹。子夏的聰穎和識見,確乎是出類拔萃。《論語·顏淵》篇記載: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樊遲未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樊遲退,見子夏,曰:「鄉也,吾見於夫子而問知,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何謂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選於眾,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於眾,舉伊尹,不仁者遠矣。」
樊遲未明孔子之意,只好求助於子夏。子夏即刻作答,舉證以明孔子之言,表現出超群的領悟能力。正因為如此,子夏贏得了同門的尊敬,樹立了自己在孔門弟子中的地位。
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顏淵》)
司馬牛有兄向魋(宋桓公之後,又稱桓魋)、巢。據《左傳》記載,桓魋諸兄弟為亂而敗。錢穆說:「牛之諸兄弟,全是戾氣,惟牛悽然孤立,流離無歸,憂可知矣。」司馬牛心有隱憂而訴諸子夏,子夏予以深切的慰藉。可見孔門弟子,不僅學術上的迷惑尋求子夏幫助,內心的憂慮也願向子夏訴說,子夏成了孔門弟子所信賴的人。
子夏在孔門弟子中,學問是很有名的。《史記·孔子世家》講到孔子作《春秋》時說,「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特別提到子夏。子夏的學問,得益於他的好學深思。
子夏主張「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子張》),廣泛地學習文化知識,專心致志,請教切己的問題,思考切身的實際。他說:「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矣。」(《子張》)日積月累,以成其學。他認為,「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子張》)
子夏之學,不僅包括文化典籍的研究,也包括道德人格的修養。
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也。」(《學而》)
尊賢,孝親,事君,交友,都在所學範圍之內。學,就是學本領,學做人的本領,學生活的本領,為未來的人生奠定堅實的基礎。子夏的人格目標也是「君子」,但其「君子」的標準似與孔子有所不同。孔子的「君子」近乎完人,子夏則略有修正。
子夏曰:「大德不踰閑,小德出入可也。」(《子張》)
子夏曰:「小人之過也必文。」(《子張》)
子夏曰:「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子張》)
看上去莊重嚴肅,接近他卻溫和可親,聽他說話又非常嚴厲;大德不虧,小德可以有點出入,只要不文過飾非,即無大礙,不失為「君子」。
子夏不像子張那樣急於求官,他更注重自己的人格修養。他說:「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子張》)做官與治學並行不悖。
子夏的修養方法比較注重外在的禮儀形式,關注細節,與曾參主張內修「慎獨」不同,與子遊關注禮儀精神有別。或可說,曾參求諸內,子夏修諸外;子遊求其神似,子夏講究貌合。孔子諸弟子之間在繼承孔子學說的時候產生了一些分歧。
子遊曰:「子夏之門人小子,當灑掃應對進退則可矣。抑末也。本之則無,如之何?」子夏聞之,曰:「噫!言遊過矣!君子之道,孰先傳焉?孰後倦焉?譬諸草木,區以別矣。君子之道,焉可誣也。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子張》)
子遊、子夏各「有聖人之一體」,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故其說不一。《論語·子張》篇載:
子夏之門人問交於子張。子張曰:「子夏云何?」對曰:「子夏曰:『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張曰:「異乎吾所聞。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與,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與,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子夏主張審慎擇友,「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張認為,人皆有所長,是皆可以為友。子夏著眼於修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故有「與」「拒」之擇;子張著眼於「容眾」,君子「和而不同」,「群而不黨」,故無「拒人」之理。
子遊、子夏、子張,都是孔子晚年的高足,孟軻以為「皆有聖人之一體」,若論對後世的影響和在孔門的地位,似乎子夏略勝。若與曾參相比,子夏則又有遜色。
《禮記·檀弓》載:「子夏喪其子而喪其明。曾子吊之,曰:『吾聞之也,朋友喪明則哭之。』曾子哭,子夏亦哭,曰:『天乎!予之無罪也。』曾子怒,曰:『商!女何無罪也?吾與女事夫子於洙、泗之間,退而老於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擬)女於夫子,爾罪一也。喪爾親,使民未有聞焉,爾罪二也。喪爾子,喪爾明,爾罪三也。而曰……女何無罪與!』子夏投其杖而拜,曰:『吾過矣,吾過矣!吾離群而索居,亦已久矣!』」曾參怒數子夏之罪而無忌,子夏服其言,蓋曾參的地位已居子夏之上。「西河之民疑女於夫子」,可見子夏聲聞之隆盛,當時,曾參之外,孔門其他弟子恐不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