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世界正處於百年未有之大變局。"
2020年,一場疫情讓國際局勢變得更加撲朔迷離,未來10年,國際政治將會如何變化?
今天,阿信請來了清華大學國際研究院院長閻學通教授,對這一問題進行解答。
在他的新書《大國領導力》中,閻學通對未來10年的國際政治進行了預測,並認為,中國的崛起將引起國際政治的權力再分配。
沒有全球領導的兩極化
中國的崛起很可能使冷戰後以美國為主導的單極格局在未來10年內轉變為以中國和美國為主導的兩極格局。
目前的兩極化將推動世界中心從歐洲轉移到東亞。在一個兩極世界裡,世界中心的位置需要滿足兩個條件:該地區是兩個領導國之間戰略競爭的核心區域,而且一個領導國的地理位置在該區域。
未來10年,將只有美國和中國兩個超級大國。與此同時,中國和美國在東亞的戰略利益多於在其他任何地區,包括歐洲。
中國若不能成為東亞的主導國就無法實現民族復興的目標。同樣地,美國如果失去在該地區的主導影響力,就無法保持其世界領導地位。
未來10年裡,中美地緣政治競爭將集中於東亞而非任何其他地區。因此,在未來10年東亞將取代歐洲成為世界中心。
新的兩極格局將使較小國家根據具體問題在美國和中國之間選邊,這與冷戰期間它們在美國和蘇聯之間選邊的動機不同。
在全球化時代,中國與世界各國建立了相互交織的關係,這使遏制戰略失效。由於遏制戰略沒有效力,美國不再有全面援助盟友的動機。與此同時,中國出於避免捲入戰爭的考慮,也不太願意向其支持者提供全面援助。
針對這兩個大國對其支持者的政策,作為回應,小國在中美競爭中採取的策略不同於在冷戰時期針對美蘇競爭的戰略。它們不會在每個問題上都站在同一個超級大國一邊,而是根據與二者中哪個享有共同的具體利益來選邊。
一些東協國家已經對中國和美國採取了雙軌戰略,在經濟問題上站在中國一邊,而在安全問題上站在美國一邊。這種平衡戰略可能會在未來兩極世界的小國中流行起來。
在未來10年內無論中國還是美國都不能擔當全球領導。
沒有全球領導,全球治理將不可避免地停滯。因此,未來10年,在氣候變化、反恐怖主義、非法移民和人口販運等問題上的合作取得進展的可能性較小。
秩序不穩定卻不會發生冷戰
未來10年中美之間發生直接戰爭的危險極小。核武器有效防止了冷戰時期美蘇之間的直接戰爭,也將在中美戰略對抗中發揮同樣的作用。
在未來10年內,中美之間甚至連代理人戰爭都不太可能發生。與俄羅斯的戰略偏好不同,中國並不注重代理人戰爭在其崛起中的作用。
相反,中國將經濟視為國家實力的基礎,因此更傾向於通過經濟途徑擴大國際影響,如建立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以及提出「一帶一路」倡議。
由於中國戰略偏好的重點是經濟影響,因此在未來10年內中國不太可能捲入與美國的代理人戰爭,這與冷戰時期的美蘇對抗形成鮮明對比。
中美之間無戰事可能意味著沒有世界大戰的危險,也沒有它們之間的代理人戰爭,但這並不能確保未來10年其他國家之間的和平。
特別是在遠離領導國的地區,當地區大國在其勢力範圍內與其他國家發生衝突時,領導國不願捲入它們之間的安全爭端便給地區大國帶來優勢。
因此,在處理與周邊國家的爭端時,地區大國更喜歡軍事解決而不是外交談判,如俄羅斯、法國、印度、土耳其、伊朗、沙烏地阿拉伯、以色列、奈及利亞、剛果和埃及的所作所為。
這些國家的政府,即使不及美國領導,也遠比中國政府更願意通過軍事手段解決爭端。因此,下一個10年將有可能見證中東、歐亞大陸、南亞和非洲的安全衝突加劇。
中美兩極化可能會加劇未來10年的國際分化,這可能導致更多的單邊主義行為。在全球化條件下,大公司能夠比普通公司更有效地分配全球資源,因此,大公司多的國家將比其他國家更有機會迅速增加其在《財富》世界500強中的份額。
中國和美國的大公司比世界上任何國家都多,2017年《財富》世界500強排行榜上有132家美國企業、115家中國企業。超級大國與其他國家之間國家實力的分化將降低其他國家對領導國支持的重要性。
因此,中美兩國將更加願意通過自己的實力而非戰略夥伴的集體努力解決衝突。也就是說,國際實力的分化將促進政治上的單邊主義而不是多邊主義。
由於中美兩國總體上能靠自己的實力保護自己的利益,在未來10年裡,這兩個國家會更傾向於雙邊外交而非多邊外交,這將成為國際社會大多數國家效仿的榜樣。
只要中國在未來10年繼續縮小與美國之間的經濟差距,中美之間的經濟競爭就會加劇。因此,下一個10年可能會見證一個較不穩定的國際秩序。
儘管國際秩序不太穩定,但整個國際體系在未來10年可能保持不變。
缺乏主流價值觀與戰略信譽
在未來10年裡,沒有任何意識形態能夠通過建立一套新的主流價值觀取代自由主義來指導國際社會。
自由主義與反建制主義之間的競爭使美國無法恢復自由主義的統治地位,也不能建立一套具有全球影響力的新價值觀。
中國政府也不能向國外推行一套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價值觀,除非它在國內建立起一種政府和民眾都認同的大眾化的意識形態。
同時,目前的兩極化意味著任何國家或國際機構都沒有比美國或中國更大的能力建立新的全球性價值觀。因此,在未來10年內,世界很有可能進入一個沒有主流價值觀的時代。
全球主流價值觀的空位,為各種意識形態爭奪區域統治或對某種類型國家施加影響留下了真空。
由於中美兩國都知道意識形態對抗很容易升級為冷戰,所以幾乎沒有任何的可能性出現如冷戰期間那樣兩種具有全球影響力的意識形態的戰略競爭。
只要中國謹慎地避免與美國進行意識形態競爭,美國就不能使模式之爭成為中美戰略競爭的核心。
相反,世界可能在各種國際論壇上看到不同意識形態之間萬花筒般的競爭。西方國家,主要是歐洲國家,可能在自由主義和民粹主義的鬥爭中遭受挫傷;神權國家在政治權力鬥爭中可能會經歷宗教主義與世俗主義之間的矛盾……
最近在大國流行的個人決策的做法將在未來10年使戰略信譽貶值並增加國際政治的不確定性。
個人決策機制在做出決定之前不進行制度可行性研究,因此往往導致激進和感性的決策,包括關於政策調整的決策。如果左右搖擺的政策調整頻繁發生,就不可避免地會導致外交政策的不一致性和不確定性。
由於大國的個人決策機制可能在未來10年繼續存在,在外交政策制定過程中,最高領導人的個人利益往往會壓倒國家利益,包括戰略信譽。
因為領導者的個人利益是易變的,所以由個人利益驅動的政策將不可預測。由於大國外交政策不確定性盛行,猜疑和相互不信任可能成為國家間普遍存在的現象。
伴隨著這種情況,大國之間可能缺乏合作,而傾向於使用對抗戰略來處理爭端。2018年年初發生的中美貿易摩擦與俄羅斯和美英法聯盟在敘利亞的軍事對峙,可以說明這一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