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源:西南民族大學2015年09期
轉自:歷史與秩序
內容提要:20世紀初,在新約研究中出現「彌賽亞的奧秘假說」,認為耶穌在公開傳道時沒有被公認為彌賽亞,初期的基督徒對此感到失望。本文從彌賽亞的奧秘成立的內因與外因兩個方面提出:耶穌有關於自己作為受難的彌賽亞的肯定性身份意識,猶太群眾心目中有關於耶穌作為權能的彌賽亞的否定性身份意識。兩者之間的衝突或理解錯位,形成了《馬可福音》中彌賽亞奧秘現象的原因。
《馬可福音》中,耶穌的聽眾被區別為私下接受教導的門徒與公開被教導的群眾以及猶太教的領袖們。20世紀初,在《新約》研究中出現的「彌賽亞的奧秘假說」,就是針對這些私下接受教導的門徒即初期的基督徒。馬可接受了這群人的傳統,由此而在《馬可福音》中有「彌賽亞的奧秘」之現象。
「彌賽亞的奧秘假說」一詞,在英語世界多用「The Messianic Secret hypothesis」來表達。其實,應當採用直譯的英文:「The Messianic Mystery hypothesis」。這同耶穌所說的「上帝國的奧秘正傳給你們(Umi/n to.musth,rion de,dotai th/j basilei,aj tou/Qeou/)」一致。《和合本》將此節翻譯為「上帝國的奧秘只叫你們知道」。
1901年,德國的聖經學者弗雷德(William Wrede,1859-1906)提出,耶穌在公開傳道時沒有被公認為彌賽亞,初期的基督徒對此感到失望。這就被稱為彌賽亞的奧秘假說。在弗雷德看來,耶穌本人沒有彌賽亞的意識,馬可從而虛構了如下的解釋:由於耶穌本人囑咐門徒不要把祂作為彌賽亞的身份傳播出去,耶穌復活前群眾沒有認出祂就是其盼望的彌賽亞。「馬可一方面表明在世的耶穌確實是彌賽亞,然而祂卻經常要求別人保守這秘密,不要公開祂這一個身份。」[1](P.32)弗雷德就是根據《馬可福音》中耶穌關於命令靜默的經文,發展出他的彌賽亞的奧秘理論。正因為耶穌不讓宣講祂的彌賽亞身份,初期基督徒不知道這個真理。所以,馬可才寫作了這部「屬於教義史(the history of dogma)」[2](P.131)的福音書。它是對早期教會信仰的宣告而不是關於耶穌的生活傳記。馬可並沒有創造這些教義,他只是在認信如下的信仰:「耶穌是基督,上帝的兒子;因著耶穌的生活、教導、死亡、復活,上帝更新了人類的處境。」[3](P.25)上帝之國度已經在耶穌那裡開始展開。所以,「信仰的力量,不是源於如下的事實,即它作為某種堅定的決斷或強烈地擁有的確信。信仰從所信的與所盼望的對象的真中獲得其力量。如果上帝之國是虛幻,信仰將無能實現任何事情……信仰的力量就是真的力量。」[4](P.84)在理解這部最早的福音書的時候,需要更多從神學而非歷史的角度去思考馬可在其中記載的內容。事實上,耶穌隱秘的身份、祂作為上帝受苦的僕人以及作為君王彌賽亞,貫穿在這卷福音書中。弗雷德的如下結論得到多數《聖經》學者的認同:「《馬可福音》,是對各種事件的詮釋而不是一部簡單的編年史。」[5](P1:213)本文擬定從彌賽亞的奧秘成立的內因與外因兩個方面,來考察為什麼在《馬可福音》中有此現象。
一、「彌賽亞的奧秘」成立的內因
總體而言,對於弗雷德的「彌賽亞的奧秘假說」,德國學者支持、英國學者反對,華人學者張永信也提出了質疑。[1](P.33-34)但是,《馬可福音》中的確存在所謂的彌賽亞的奧秘現象。馬可在敘述中強調彌賽亞的奧秘,即耶穌作為當時人們期盼的君王將因祂的百姓的緣故受難。「一種更好和得到更多認同的解釋是:馬可竭力根據耶穌的死、復活來重新定義『彌賽亞』這個術語以及其他基督論的名號,因此,他推遲把耶穌真實的身份啟示出來直到祂死(見15:39)、復活(見9:9)。……這個奧秘,就是關於受難的彌賽亞也是上帝揀選的兒子。」[6](P.28-29)《馬可福音》的寫作,正是基於神學的、福音宣講而不是歷史的目的:為了證明耶穌是基督、上帝的兒子,耶穌不讓魔鬼宣告祂的身份,不讓祂施行過神跡的人告訴任何人,禁止門徒傳揚祂的彌賽亞身份。因為,耶穌希望人們對祂本人作為受難的彌賽亞有更多的認識。「能夠確認耶穌的身份、認識祂的一個或多個名號,這也許有損於對信仰的認信。信仰主要是要認識某個人——這裡指耶穌其人,而不只是關於某個人的認識。這樣的位格知識(personal knowledge),是一種信靠的知識;當我們說信於某人時,位格知識是一個側面的恰當表達。」[5](1:59)《馬可福音》7章37節中說:眾人分外希奇,稱讚耶穌所作的事都好,聾子也能聽見、啞吧也能說話。這和《以賽亞書》35:5-6賦予要來的彌賽亞的作為相呼應:「那時,瞎子的眼必睜開,聾子的耳必開通。那時,瘸子必跳躍像鹿,啞吧的舌頭必能歌唱。」
耶穌在彌賽亞的奧秘中所內含的隱秘性,源於耶穌原本與上帝的同一,源於上帝的隱秘性存在本身。上帝是在隱秘中察看人的行為的父。它體現在耶穌總是隱藏祂的彌賽亞身份中。祂拒絕讓群眾擁戴祂為政治的、革命的領袖,持守自己作為生命救主的身份,表明祂所顯明的上帝的隱秘性。《申命記》29:29說:「隱秘的事是屬耶和華我們上帝的;惟有明顯的事是永遠屬我們和我們子孫的,好叫我們遵行這律法上的一切話。」在《馬可福音》中,耶穌常常從喧囂的人群中隱退,到曠野中去,不斷使人回想起《舊約》裡猶太人經歷的曠野主題。《馬可福音》中的彌賽亞的奧秘主題,只能從上帝在耶穌裡的隱秘性顯現來理解。唯有這樣的理解,才是自上而下的神學理解。如果僅僅強調馬可的彌賽亞的奧秘的寫作動機,就會給人如下的印象,即耶穌是為了故意彰顯自己的神秘性。或者,那僅僅是一種基於馬可本人的或源於猶太人處境的生存論詮釋。否則,我們就無法理解《馬可福音》5:19耶穌對被汙鬼附著的人說的那段話:耶穌要他回到家中,主對他所做的事情以及對於他的憐憫之心告訴自己周圍的人。如果僅僅從傳統的彌賽亞的奧秘主題的神學來看耶穌這裡的所言,我們就無法明白耶穌為什麼要他去報告自己的所為。在邏輯上,耶穌需要一貫地保守自己隱秘的彌賽亞身份,一種和人的觀念中盼望的政治彌賽亞相區別的身份。而且,耶穌還是希望祂的門徒明白自己作為受難的彌賽亞的奧秘。這一點還有祂對待比喻的態度等為證。
《馬可福音》中的彌賽亞的奧秘,首先和耶穌自己作為受難的彌賽亞的身份意識相關。受難的彌賽亞,屬於耶穌的肯定性的身份意識。「有一派思想認為馬可是在向外邦的基督徒共同體言說。這個共同體捲入了和猶太基督教、甚至和耶路撒冷教會的衝突之中。耶路撒冷教會,在耶穌的家人與十二使徒的人中有代表。……在一些人看來,基督論的問題,因馬可將自己對準那些屬靈上的瞎眼之人而顯著。這些人或者贊成一種『神人』基督論(T.J.Weeden),或主張一種皇室彌賽亞/大衛之子的基督論(J.B.Tyson)。他們沒有認識到耶穌在十字架上救贖受難與死亡之神聖必要性。」[7](P.25)馬可把「彌賽亞/基督」的名號,放在耶穌的受難、死亡的語境中,他似乎是在暗示「耶穌的彌賽亞職分內含受難;離開十字架的奧秘,耶穌就不能被理解為彌賽亞/基督。」[8](P.26)這位受難的彌賽亞,是對於馬可在1:1、3:11、5:7(魔鬼),8:29(彼得),1:11、9:7(天上的聲音)的敘述的回答。「因為在基督信仰傳揚初期,對部分人而言,耶穌的神跡異能的確說明了祂是上帝的靈所充滿的『神人』。可是這種強調耶穌神能的基督論,傾向忽略甚至否定耶穌受苦和代死的意義。《馬可福音》的耶穌,正是要針對這種扭曲的基督論。」[9](P.17)不過,馬可寫作福音書時是否存在一種所謂關於耶穌的「神人」基督論的異端,這遭到了學者的質疑。希臘化的猶太人作品中,耶穌作為神子所行的神跡異能並非「神人」的特徵。也許我們只能說:「神人」基督論,是後人借用希羅文化的概念對《馬可福音》中耶穌身份的詮釋,它使人有可能忽視這種身份所內含的猶太信仰傳統。但是,耶穌的受難身份中的確內含祂作為「神子」的規定性。百夫長對於十字架上的耶穌作為「神子」的稱讚(15:39),就是對此的確認。耶穌作為人子受難的基督論,平衡而非補充了祂作為神子而滿有權能的基督論。祂在復活前關於自己作為人子受難的彌賽亞的肯定性的身份意識,構成了《馬可福音》的彌賽亞的奧秘成立的內因。
耶穌把自己作為受難的彌賽亞身份自覺地告訴了祂的門徒。馬可的這種敘述,旨在向其正在經歷逼迫的讀者傳遞如下的信息:跟隨耶穌,同時也意味著效法祂的受苦乃至受死。在信仰生活中,當基督徒遇到苦難的時候,他們最容易忘記自己作為基督徒跟隨的是受難的彌賽亞的身份。當初耶穌的門徒也一樣,不願接受一位受難的彌賽亞。《馬可福音》中耶穌的門徒經過掙扎,才明白了耶穌作為基督(彌賽亞)必須受難死在十字架上、第三天復活的真理。「這道必須在十字架受難的那位身體上成為肉身。除此之外,祂便無法企及男男女女的心。」[10](P.52)只要基督徒接受耶穌是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基督,他就必須接受受苦乃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必須接受苦難更是人生的一部分。接受基督,一方面意味著接受基督在受死中所控訴的這個世界的不義,一方面意味著對於基督再來時公義審判的盼望。這不是說基督徒在面對苦難的時候不去抗爭,不是說基督徒不去反抗那些製造苦難的惡者,而是如《羅馬書》所說,基督徒「在指望中要喜樂,在患難中要忍耐,禱告要恆切。」當耶穌預言自己必在十字架上受難且三天後要復活,為什麼祂指責彼得阻攔的行為呢?因為他不體貼上帝的意思,只體貼人的意思。另外,耶穌的道路,就是祂的門徒的道路。耶穌怎樣為上帝的救贖計劃受苦,祂的門徒也當怎樣為耶穌的名受苦;耶穌怎樣因上帝的大能而復活,祂的門徒也當怎樣因盼望復活的基督的再來而喜樂。正是基於對《馬可福音》的讀者在遭遇逼迫、面臨敵對的社會處境的認識,沃森(Francis Watson)從預定論的角度詮釋彌賽亞的奧秘的社會功用:它賦予這樣的讀者以明白真理的特權從而強化他們在信仰上的弱勢身份認同,內含上帝有意讓耶穌在敵對人群面前隱藏自己身份的旨意。[11](P.49-69)
在整體上,《馬可福音》從8:31-10:52可以歸納為耶穌三次對自己的受難預言和門徒對耶穌命運的誤解。[12](P.83-86)耶穌第一次關於自己作為人子受難的預言,稱猶太的宗教領袖長老、祭司長、文士將棄絕殺害祂;第二次說祂將被交在人手裡被殺;第三次說祂要被交給祭司長、文士、外邦人。在敘述上,三次預言中參與殺害耶穌的人具有層層遞進的關係。
耶穌為什麼以人子而不是直接以神子(或基督)的身份預言自己的受難呢?作為人子祂是有限的,不享有上帝的永恆性,祂只有在受難中才能與人的苦難認同、與人的必死性認同,從而成為和人的命運休戚相關的那一位;另一方面,耶穌又預言了自己三天後復活。換言之,耶穌非常清楚自己和上帝的絕對關聯,祂的死原本是永生上帝拯救人的計劃的一部分。在耶穌對自己的未來命運的預言中,祂的自我意識的內容包括把自己全然交託給上帝。耶穌儘管禱告把受難的杯拿去,但祂卻祈求上帝的旨意在更高層面的實現。耶穌具有人的意志與神的意志,祂選擇以上帝的旨意為自己的最高旨意,並順服其中到達死的地步。第一次預言強調人子受難、復活的必然性(dei),以及猶太的宗教領袖長老、祭司長、文士在其中的作用。換言之,即在耶穌自己看來,祂的受難乃是必須的,而且同猶太人中的宗教領袖的行為相關,同他們所代表的猶太傳統相關。「祂幾乎確定地認為耶路撒冷的殉道是其先知角色的一部分。」另一方面,耶穌的復活是耶穌本人對復活的期待的經驗的實現,即在耶穌自己的訊息與關於復活的基督的宣講之間存在著實質性的連續線條。這裡,第一次預言沒有提及法利賽人,因為他們的影響範圍主要在會堂,文士屬於其中的一部分;而在耶路撒冷,他們的角色為祭司長所代替,後者的影響範圍主要在聖殿,文士與長老同其有聯繫。
從耶穌三次關於自己作為受難且要復活的預言中,我們發現弗雷德認為耶穌本人沒有彌賽亞的意識這種結論不能成立;耶穌的彌賽亞意識,只是和祂復活前群眾盼望中的「強人」彌賽亞意識相反。這就關係到彌賽亞的奧秘成立的外因問題。
二、「彌賽亞的奧秘」成立的外因
基於耶穌本人自己作為受難的彌賽亞的肯定性的身份意識,祂當然要自覺地迴避同時代的猶太人把自己誤解為盼望中的政治彌賽亞的可能性。我們稱此為耶穌本人的否定性的身份意識。歷史上的耶穌,在私下教導門徒關於比喻、儀式的潔淨、趕鬼、受難以及末後的事情,也許因為祂擔心群眾會以彌賽亞之名擁立祂為王發動軍事暴動,激怒猶太的有權階層,從而阻止祂對於神國福音的宣講,妨礙祂作為受難的彌賽亞所要成就的拯救世人的使命。[1](P.36)這成為《馬可福音》的彌賽亞的奧秘成立的外因。
公元1世紀前後,猶太人對政治彌賽亞的期盼,同他們在現實裡經濟上受壓迫的處境有關。「公元前63年,龐貝的羅馬侵略軍屠殺了約12000猶太人,又向猶太人勒索了一筆數達1萬塔蘭的巨款,並使猶太成為羅馬敘利亞省的一個部分。公元前54年,克拉蘇又侵入猶太,搶劫聖殿,掠奪財物亦在1萬塔蘭以上。稍後猶太一度獨立,而公元前43年羅馬的敘利亞總督又出兵侵略、鎮壓,把3萬猶太人掠賣為奴隸。接著,羅馬扶植軍事貴族希律作為巴勒斯坦地區的國王,由希律用軍隊和特務統治巴勒斯坦達三十餘年(公元前40-4年在位,號稱『大王』)。希律大王死後,羅馬讓他的三個兒子分治其國。被羅馬封為猶太國王的阿奇洛(Archelaus),曾不止一次鎮壓猶太人民起義,其中一次屠殺猶太居民達3萬人。羅馬的敘利亞總督又帶兵進掠巴勒斯坦,大肆燒殺擄掠,把2000個起義者釘死於十字架,把3萬個猶太人掠賣為奴隸。公元6年,阿奇洛被羅馬廢黜,猶太成為羅馬的直轄省。」[13]此後,猶太人向羅馬繳納人頭稅、土地或農產品稅,稅額約為猶太人穀物收入的三分之一、酒油的一半、果樹收穫的四分之一,再加上各種苛捐雜稅。他們「向羅馬貢稅,納稅支持希律及其建築項目,向聖殿和大祭司階層繳納十一稅、獻祭。耶穌在世的時期,羅馬所強派的統治者希律安提帕,必然強化了對加利利人的經濟剝削,以便為其龐大的建築計劃即修建Sepphoris與提比哩亞兩座都城獲取資金。」[14](P.36)
在這樣的現實面前,猶太人中出現了革命家式的彌賽亞人物,如約瑟夫在《猶太古史》描述的西門、猶大[15](P.52)等,以及自稱為先知的埃及人。這位埃及人「提議群眾和他一同出去來到橄欖山……因為他堅持認為他希望從那裡顯明:藉著他的命令,耶路撒冷的城牆會倒塌,他因此而應許為他們提供入城的通道。」「在推翻了羅馬的守衛兵後,他打算把和自己一同入侵的人們當作護衛來統治民眾。然而,腓力斯預料到他的進攻,率領裝備精良的羅馬步兵迎頭痛擊。據說因為城裡居民也都加入防衛,戰鬥的結果是:埃及人帶了幾個親信逃走,他的大部或者遭殺害、或者被捕。餘眾分散潛逃回家。」[15](P.56)腓力斯在橄欖山「殺死了其中的四百人,並將二百投入監獄之中。」[16](P.294)加利利的猶大發動起義抗稅便是此前的不久。通曉摩西律法的法利賽人與其他教師,也發動百姓抵制向羅馬人納稅。他們的理由為:由於以色列以上帝為其統治者和主,他們就不能向該撒納稅,否則就等同於侍奉另一個主即羅馬皇帝,離棄了自己的上帝,從而違背了摩西十誡的第一誡。羅馬人通常與猶太祭司們合作,迅速鎮壓這些叛亂。公元50年左右,耶路撒冷逾越節時因一位羅馬士兵在聖殿的猥褻動作引發群眾暴動,約1萬人受到羅馬軍隊的鎮壓。
聖經(基督教的《舊約》)(11)預言彌賽亞既有僕人的樣式(12),又有祭司、君王的職分。公元1世紀,彌賽亞盼望主要有兩條線索。一是告訴猶太人那「受膏者」作為地上的、政治人物,最終要憑藉他的軍事才能和對正義的熱情拯救以色列人脫離外邦的最高統治者,把以色列之地還給他的選民猶太人。正統的猶太教認為:彌賽亞將從大衛王的家族中誕生,要在耶路撒冷作王,重建聖殿,設立祭司、祭祀制度。「『列王的歷史,是受膏者去實現所膏者的應許失敗的歷史。彌賽亞主義的興起——信仰受膏的君王會實現所膏者的應許——唯有在這個背景下才能得到理解。』耶穌時代的猶太人,賦予『彌賽亞』一詞以許多不同的內涵,但任何使用該詞的人都盼望有一位來臨者,他會更新這個世界——戰敗羅馬人、復興律法或其他一切。無論如何,他將萬事更新。」[17](P.17)第二條彌賽亞盼望的線索,出現在啟示文學的文獻中。彌賽亞將是一位受到遵從的、超越的、天上的人物,出現在審判世界的末世時代賞義罰惡。[18](P.36)猶太人確信:上帝並沒有拋棄他們,祂依然掌控著歷史的進程,祂最終將審判那些壓迫者,將百姓重建在其應許之地,為在抵抗帝國暴政中犧牲的領袖們報仇雪恥。「由於上帝不可能直接對他們遭受的壓迫與苦難負責,猶太人把他們所經歷的最大的邪惡歸咎於超人的精靈或魔鬼。因此,正如我們從《死海古卷》及《馬可福音》所知道的那樣,他們最終相信撒但或黑暗之王及其寵臣惡魔『汙靈』只是在暫時搗毀人類事務。但是,上帝不久將行動擊敗這些超人式的邪惡力量,恢復百姓以完全與自由。」[14](P.33)「根據《以賽亞書》,上帝國可以想成是以錫安為中心的彌賽亞和平國度,它是針對萬民的。根據《但以理書》第七章,它也可以當成是針對所有人的、人子的永遠和平國度。此界的彌賽亞象徵和彼界的人子象徵在後來達成了融合,它平衡了以色列中心的彌賽亞主義和人類普遍主義。猶太教中的彌賽亞主義可以局限於:彌賽亞有一天將要除去猶太人在異鄉的流離四散;普遍性的猶太教彌賽亞主義,卻盼望萬民脫離與上帝疏離的狀況。如果彌賽亞盼望和以色列的差派意識相聯繫,那麼這個盼望的實現一定也實現了針對萬民的以色列差派,因此也是以色列這個特殊角色的完成。在彌賽亞的國度中,以色列不只是歷史的以色列。」[19](P.140)
耶穌時代的彌賽亞盼望運動,需要從當時猶太人遭遇的羅馬帝國的壓迫的社會處境邏輯與以色列先知傳統的歷史邏輯兩個方面來理解。但是,僅僅有這兩種理解邏輯還是不夠,除非考慮到他們在這樣的邏輯境遇中和超越者上帝的關係即入神關係的神聖邏輯向度。因為,雖然摩西是領導以色列人脫離埃及奴役的偉大先知,正如現實中所期盼的彌賽亞要做的那樣,但引領摩西的卻是耶和華上帝本身;雖然以利亞是帶領北方的以色列人如加利利人抵抗亞哈王強加於他們的異族拜偶像習俗的先知(13),正如現實中那些稱為彌賽亞的人所做的那樣,但以利亞的這種行動卻是基於對耶和華上帝的忠貞。只有在這樣的邏輯中,我們才能理解《馬可福音》中彼得願為變像中的耶穌、摩西與以利亞搭棚的經文,才能明白為什麼耶穌稱約翰為已經來臨復興萬事的以利亞,才能清楚為什麼耶穌在公眾心目中代表施洗約翰、以利亞或先知中的一位,才能知道為什麼當耶穌在十字架上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為什麼離棄我?」時旁邊的人卻認為他是在叫以利亞,儘管在亞蘭文中「我的上帝(yhil'a/)」與以利亞(WhY"liae)的發音相近似。
彌賽亞與《新約》:新約作者把受聖靈感孕而生的耶穌當作彌賽亞,相信祂是上帝的兒子。1世紀巴勒斯坦的猶太人,稱彌賽亞將預言實現在如同摩西一樣的人身上,馬太、路加都列出彌賽亞的家譜出自君王大衛的譜系。耶穌承認自己就是上帝所差來的基督(彌賽亞)、群眾或者只相信祂是行神跡最多的基督,或者像馬大那樣相信祂是那要臨到世界的基督、上帝的兒子,但為了不讓不這樣信的群眾誤解為一位政治上的解放者、「革命家」,耶穌更多使用「人子」的自我稱謂。在這樣的稱謂中,耶穌將自己的首要身份定位於受難的基督。在馬可看來,這位十字架受難的耶穌,不應當像彼拉多、羅馬兵丁那樣從政治方面將其理解為取代他們的「猶太人的王」,不應當像祭司長與文士那樣從宗教方面將其理解為代替他們的「以色列的王基督」。這位耶穌應當像使徒彼得、保羅那樣來理解:耶穌的復活證實祂就是彌賽亞,但祂是從受難中、從死人中復活的。在基督徒看來,耶穌應驗了《舊約》先知書中關於彌賽亞的受難僕人身份的預言。耶穌帶來的信息,是祂為罪人承受了上帝可怕的審判。祂受膏成為先知引導基督徒進入真理,作為祭司為基督徒代求,作為君王治理他們。
總之,耶穌有關於自己作為受難的彌賽亞的肯定性身份意識,猶太群眾心目中有關於耶穌作為權能的彌賽亞的否定性身份意識。兩者之間的衝突,或者說,猶太群眾對於耶穌身份的錯位理解,形成了《馬可福音》中彌賽亞奧秘現象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