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炎:地名背後有文章——「以色列地名希伯來化」運動

2020-12-17 澎湃新聞

微信ID:sanlianshutong

『生活需要讀書和新知』

從1948 年以色列建國,國家地圖的希伯來化發展成一場政府推動的浩大運動,目的是以希伯來語命名整個以色列版圖,堪稱現代以色列空間史上的一場革命。以色列人想徹底棄絕老歐洲猶太人的一切,塑造「薩布拉」(sabra)——新猶太人的形象。歐洲猶太人沒有土地,面色蒼白,性格怯懦,薩布拉有自己的家園,全副武裝,膚色古銅,像年輕的大衛一樣保衛猶太人國家。重新命名以色列佔領的土地,象徵一種文化裂變,一種民族精神的升華:《聖經》上的古希伯來人涅槃重生。

從1950 年到1958 年,地名委員會一共勘定了地名3000 個,取得了階段性成果,官方正式出版了1∶100000希伯來化的國家地圖。到20 世紀60 年代初,委員會勘定的地名達5000 個。在這些數字和成果的背後,以色列境內阿拉伯人的日常經驗和記憶被改寫或取消。

*文章節選自《穿越時間的縱深:從耶路撒冷到紐約》(王炎 著 三聯書店2020-6)。文章版權所有,轉載請在文末留言

「六日戰爭」後,以色列將圓頂清真寺改名為「聖殿山」,以凸顯第二聖殿遺址以及殘留的「哭牆」地位。

地名背後有文章

一、疑惑

以色列這個彈丸小國,一路開車走下來,最引我注目的是路牌上的地名:「希伯倫」(Hebron)、「撒瑪利亞」(Samaria)、「猶太地」(Judea)、「別是巴」(Beersheba)、「拿撒勒」(Nazareth),個個如雷貫耳,《聖經》上出現頻率極高,仿佛在《聖經》的世界裡穿行,在回顧古希伯來開疆拓土的悲壯史詩。希伯來大學的萊德·亨德勒教授提醒過,很多地名是後改的,為以色列的佔領增加合法性,修改居民的歷史記憶。這是個有意思的課題——地名、歷史記憶與意識形態千絲萬縷,身邊也不乏在地名上大做文章的事例。比如我家附近的中關村大街,民國時期叫西頤路,西郊通向頤和園的道路,當時古城牆尚在,地名暗示了城牆之外的偏僻道路。新中國成立後,這裡通了公交車,改稱京頤路,從北京開往頤和園的路。「文革」期間突出政治,遂改名「文革路」。「文革」後撥亂反正,恢復名稱為白頤路,即白石橋至頤和園交通要路。20 世紀90 年代末北京市推廣中關村科技一條街的龍頭地位,又改稱中關村大街、中關村南大街。一個世紀的政治運動風雲變幻,中國城市地名發生過多次大的變遷。從地名、街名的變更,可以透視命名背後的政治權力博弈。(說憑藉更改地名,打造民族國家認同、重塑文化價值、改寫歷史、給主流意識形態提供合法性,也非危言聳聽。)我對這個題目難以釋懷,便收集了些資料,漸漸覺得以色列的地名政治很有意思,當代以色列的很多問題,都可以從這個點切入,追根溯源。

二、英託管期地名的博弈

把原本阿拉伯地名改成《聖經》上的名稱,即所謂「以色列地名希伯來化」,這件事早在以色列建國之前就已發生,在英國託管巴勒斯坦時期(1923—1948),此項計劃已初露端倪。回溯19 世紀,猶太復國主義之父西奧多·赫茨爾(Theodor Herzl)領導復國運動氣候已成,逐漸勢不可遏。他號召歐洲離散的猶太人返回巴勒斯坦,重建兩千年前失去的家園。離散的猶太人對遠在中東的「以色列地」(這裡採用《舊約》「和合本」譯法,即EretzIsrael,或the Land of Israel)毫無概念,全憑從猶太《聖經》或猶太教儀式中想像出來。現實中的巴勒斯坦或奧斯曼統治下的巴省猶太居住區(the Jewish Settlement),與經書記述的田園牧歌相去甚遠。理想與現實的冷酷差距,給懷揣一腔熱血的復國移民當頭潑了一盆冷水。移民巴勒斯坦的浪潮,面臨一個迫切的難題:如何讓猶太人的集體記憶與巴勒斯坦的地理相呼應起來,如何把猶太復國的意識形態、復興傳統猶太文化的夢想,印刻在巴勒斯坦的地圖上。這是個雄心勃勃的未來藍圖,用巴勒斯坦版圖上的《聖經》地名,喚醒猶太人的思鄉情結,然後讓他們視巴勒斯坦為「上帝應許之地」。通過命名打通身份與空間的連結,讓記憶穿越漫長的時間阻隔,召喚世界各地猶太人去巴勒斯坦殖民。但想實現這個目標談何容易?《聖經》和猶太史料只提到過174 個地名,現實中的巴勒斯坦,山川河流、村鎮城市名目繁多,而大多是阿拉伯名稱,一百多個古希伯來名字派不上大用場,因此,鼓吹重修巴勒斯坦地理的「希伯來文化純粹主義者」辯稱,尚有大量希伯來地名不為人知,仍需進一步考古發現。

從19 世紀下半葉起,有許多歐洲機構和團體對奧斯曼的巴勒斯坦省進行地理考察,雖然目的不同,有做《聖經》考古研究的,有做西方文明起源研究的,也有為猶太復國做學理準備的,但大家卻共享一個目標,即將《聖經》地名與巴勒斯坦地貌聯繫起來。(20 世紀初,阿拉伯的勞倫斯也參與了類似地理勘察,但他是以猶太復國運動為掩護,為英國陸軍勘察作戰地理,為英國進攻奧斯曼做準備。)這一時期漸漸形成一種理論,認為雖然朝代更迭,滄海桑田,巴勒斯坦土地上的阿拉伯地名,仍殘留了古閃族名稱的形式,即使拼寫變化再大,也還可以回溯到《聖經》時代;由於公元7 世紀後,阿拉伯人佔領了巴勒斯坦,古代希伯來地名才被阿拉伯人扭曲;基於這一假說,巴勒斯坦地圖的希伯來化,便有了理論基礎。

奧斯曼帝國治下的東巴勒斯坦(《奧斯曼帝國亞洲行省地圖》)

到1925 年,奧斯曼帝國崩解,英國託管了巴勒斯坦,定居在巴勒斯坦的猶太人,自發組織起一個特別委員會,專門規劃猶太人定居點的命名事務。命名原則有兩個,一是「恢復」《聖經》或猶太法典上的地名;二是以復國主義歷史上的人物或政治領袖命名,紀念他們的豐功偉績。這個組織到1951 年3 月才解散,一共存在了26 年。26 年中,特別委員會一共命名了415 個新定居點,其中,「恢復」古希伯來地名108 個,紀念歷史人物的命名120個,還有187 個命名屬象徵性的,即以猶太歷史或文化象徵命名土地。與地名運動相呼應的,是1931 年復興希伯來語運動,語言與命名共同構築起猶太復國主義意識形態的核心內容。希伯來語的復興,絕不止於恢復希伯來語為日常語言,它還有個更重要的使命,即從巴勒斯坦族群混雜的現實中,提升復國主義者(錫安主義者)的地位,把他們打造成一個鶴立雞群的文化群體。這與幾千年前,古希伯來部落苦心打磨自己的信仰為一神教,最終從其他部落中脫穎而出,可謂異曲同工。

從1922 年起,英國當局便首肯希伯來語與阿拉伯語、英語一道充當巴勒斯坦的官方語言,但對官方出版物上標識希伯來地名,仍心存芥蒂。多年來,猶太復國主義者不斷遊說英國人接納希伯來地名,使之與阿拉伯和英語地名並列印製在地圖上,至少要出現在官方文件的索引上,以造成官方承認巴勒斯坦為猶太家園的事實。結果並不盡如人意,直至20 世紀40 年代,英國託管當局出版的「聖地1∶100000 地圖」上,絕大部分仍是阿拉伯和基督教傳統地名。具體數字為:阿拉伯地名達3700 個,而希伯來地名只有200 多個(基本在猶太人定居區範圍內),還有以英語形式拼寫的《聖經》地名,比如耶路撒冷——Jerusalem(阿拉伯語:Al-Quds,希伯來語:Yerushalayim),希伯倫——Hebron(阿拉伯語:Al-Khalil,希伯來語:Hevron)。地名以不同形式標識,凸顯的不僅是語言的差異,還意在喚起不同族群的文化情感與歷史記憶,更是操縱政治環境的工具。英國託管巴勒斯坦時期的地理名稱,一直以阿拉伯地名為主體,英語《聖經》地名只標識少數歷史聖地,而希伯來名稱局限於猶太人聚居點內,這如實地反映了當時的人口和政治格局。

三、內蓋夫沙漠的希伯來化

(1949—1950)

從1948 年以色列建國,國家地圖的希伯來化發展成一場政府推動的浩大運動,目的是以希伯來語命名整個以色列版圖,堪稱現代以色列空間史上的一場革命。1949 年對內蓋夫沙漠(Negev Desert)的勘察與命名,開啟了一項持久浩繁的工程。從立國之初,以政府便致力整合猶太復國的兩個基礎層面:一是復國的地緣基礎——即「以色列地」(Eretz Israel),二是復興猶太文化的基礎——恢復希伯來語與猶太民族傳統,構建核心價值;要使兩方面結合,以色列地理的希伯來化勢在必行。

第一次中東戰爭爆發後,英國政府曾於1948—1949年間主張內蓋夫沙漠從以色列版圖上剝離出去,這刺激了以政府;內蓋夫沙漠佔以色列領土近一半,為宣示主權,以政府開始醞釀內蓋夫沙漠的地理勘測與更名,由總理本- 古裡安親自主抓。1949 年6 月,他第一次視察內蓋夫並做指示:

內蓋夫地區大量的阿拉伯地名是扭曲的、混亂的、無意義的,有些甚至產生負面影響或屬冒犯性質,體現的是外國文化精神。以色列的國旗已經在內蓋夫沙漠上升起,更改地名便成為一項刻不容緩的任務。去掉外國地名,改為希伯來名稱,才能更貼近內蓋夫保衛者和定居者的忠心。

內蓋夫沙漠

古裡安任命一個特別委員會,勘定內蓋夫沙漠各地的山脈、河流和道路的希伯來名稱。地名勘定工作分兩個步驟:第一步指派委員會下屬的「地理分會」(geographicalsub-committee),以英託管當局過去出版的1∶250000 地圖為藍本,收集內蓋夫所有地名,把阿拉伯名翻譯成希伯來文。第二步由「歷史分會」(historical sub-committee)從《聖經》、猶太法典、埃及或亞述碑文,甚至希臘、羅馬文學裡,收集有希伯來特色的古地名,經過整理編撰,作為備選的地名庫。兩項工作完成後,再由特別委員會制定命名規則,然後按規則落實命名工作。規則大致歸納如下幾類:

第一,儘量使用《聖經》上的名稱,即使不是地名也可以用;

第二,用猶太歷史人物命名,例如,馬薩達(Masada)附近不少的地名,就以反抗古羅馬起義的猶太英雄命名;

第三,如果是如實反映出地標和地貌的阿拉伯地名,則直接翻譯成希伯來語;

第四,實在不能溯源的阿拉伯地名,也要音譯成希伯來名。

之所以首選《聖經》或猶太法典上的地名,主要為表達「以色列地」與古文獻之間有「連續性」(continuity)或「一貫性」(coherence),從而見證從古猶太地到以色列王國,直至現代以色列之間,有萬世一系的傳承,一種「本質主義」(essentialism)的復國訴求。但人願難遂,歷史材料缺乏,讓實際操作很不容易。在內蓋夫地域範圍內,《聖經》只提供了大約40 個地名,委員會苦心孤詣搜羅非猶太史料做旁證,堅信現在的地名背後隱含著古希伯來原名;結果東拼西湊,勉強增加了些希伯來經捲地名;更令人頭疼的是,古代文獻裡記載了很多地名,但無法確定其方位,只好摘錄下來,命名一些無關緊要的幹河;這樣算下來,內蓋夫沙漠一共才恢復了70 個古希伯來經捲地名,其中還包括了河流、水井、猶太定居點和廢棄的阿拉伯村。

內蓋夫地名工程用八個月終告完成,一共命名了560個地方,但大部分是翻譯阿拉伯地名或以歷史人物命名,經捲地名不算多。地域覆蓋從埃拉特(Eilat)、加沙至英該地(Ein Gedi)一線,幅員近以色列國土的一半,但大部分是荒蕪的沙漠。這項工程意義重大,標誌官方組織的地名運動正式啟動,已具備向全國推廣的條件。內蓋夫地名勘定工作結束時,本- 古裡安給地名委員會發出一封熱情洋溢的感謝信,盛讚其成就:

我代表以色列政府對你們的工作表示感謝。你們勘定了內蓋夫沙漠地區的山川、河流、道路、泉井等地名,讓以色列一半領土洗刷了外國語言帶來的恥辱。這項工作首先由以色列國防軍開啟,他們把內蓋夫從外國人的統治中解放出來。我希望你們繼續他們的工作,把以色列全境從外國語言的統治下救贖出來。

四、全國推廣地名運動

(1950—1960)

本來,特別委員會的職責僅限於南部內蓋夫沙漠地區,此時委員會主席已不再滿足這一範圍。1950 年11 月,他向政府提議,全國地圖希伯來化。1951 年3 月,以色列政府正式組建「政府地名委員會」(Government NamesCommission),成員由最著名的考古學家、歷史學家、地理學家和文學家組成,從此,希伯來化便向全境推廣(尚不包含地方政府管轄的街道名稱)。1952 年,以政府又成立「希伯來語言學院」(Academy of Hebrew Language),將希伯來化運動擴展到動植物學名;後來,語言學院與地名委員會合併一家,同心協力清除以色列境內的所有外國名稱。當年改名運動很偏激,國父本- 古裡安利用自己的聲望和特權,號召政府高官改從希伯來姓氏。要知道,以色列國民來自世界各地,很多人的姓氏依所居國的習俗本地化了,古裡安命令先從軍隊高官和外交官改起,給不少家庭帶來不便和尷尬,這一政策實行到1995 年9 月才廢止。當然,也有許多移民以色列的猶太人主動改名姓,比如,波蘭移民本名叫大衛·格魯恩(David Gruen),來以色列後改為大衛·本- 古裡安(David Ben-Gurion);原來叫戈爾達·邁耶森(Golda Meyerson)的姑娘,改隨以色列總理——鐵娘子戈爾達·梅厄(Golda Meir)的名氏。以色列人想徹底棄絕老歐洲猶太人的一切,塑造「薩布拉」(sabra)——新猶太人的形象。歐洲猶太人沒有土地,面色蒼白,性格怯懦,薩布拉有自己的家園,全副武裝,膚色古銅,像年輕的大衛一樣保衛猶太人國家。重新命名以色列佔領的土地,象徵一種文化裂變,一種民族精神的升華:《聖經》上的古希伯來人涅槃重生。

從1950 年至1960 年這十年間,地名希伯來化政策已全面鋪開,國家地名委員會吸取了內蓋夫的經驗,給第二階段地名勘定製定了更嚴格、更明確的實施細則:

1.總原則:把所有阿拉伯地名改為希伯來地名,無名地也要命名。

2.凡以阿拉伯人名或諢名命名的地方,一律徹底更換名稱。

3.凡屬描述地貌或自然現象的阿拉伯地名,一律翻譯成希伯來語。

4.阿拉伯地名的發音與希伯來語相近者,則音譯改名。

5.阿拉伯聚居村不宜希伯來化的,假如恰好有對應的古希伯來名稱,建議也要更改。

從1950 年到1958 年,地名委員會一共勘定了地名3000 個,取得了階段性成果,官方正式出版了1∶100000希伯來化的國家地圖。到20 世紀60 年代初,委員會勘定的地名達5000 個。在這些數字和成果的背後,以色列境內阿拉伯人的日常經驗和記憶被改寫或取消。對本地阿拉伯人來說,阿拉伯地名乃日常生活中最基本、最自然的組成部分,即使對猶太老住戶也是如此。而以政府卻認為阿拉伯地名是扭曲的、不真實的,以阿拉伯地名辨識地形和地貌,在文化政治上是錯誤的。如此荒謬的偏見!政府推行希伯來化,漠視了本地日常的語言稱謂,意味以地名為載體而積澱下來的民間經驗,喪失殆盡。所以,在以色列的阿拉伯人不僅失去了家園,也失去了母語;這就是為什麼阿拉伯世界譴責以色列:不僅在空間上隔離了巴勒斯坦人,也在語言上囚禁了他們。

以色列地圖改用希伯來地名後,新地名能否深入人心、暢行無阻呢?百姓的習慣是頑固的,地名委員會宣傳和推行新地名,任重而道遠。總理本- 古裡安帶頭貫徹落實,他利用軍隊紀律嚴明,強行灌輸新地名,命令國防軍系統一律啟用新地名,軍方最高指揮部逐級下發新地名到各單位,並立即投入使用。地名委員會發現更換路標是最有效的手段,能讓百姓不知不覺地接受新地名。於是,動員交通部門修改路標和交通牌。同時,下文指示教育部,要求各學校老師和學生把宣傳新地名作為一項光榮任務,從己做起,剔除外國地名,牢記希伯來名稱。地方政府行動起來,號召出版社、郵局、勞工部門、教育機構、公司、電臺一起宣傳和使用新地名。據以色列國家地名委員會的一份報告,截止到1992 年,共勘定希伯來地名7000 個。不斷更新的國家地圖,讓猶太文化與以色列土地的聯繫越來越緊密,有效地強化了公民的國家認同感。新地名循序漸進地融入公民的日常生活和語言裡。我有位以色列朋友,60年代出生,大學畢業後赴美留學,現在做一美國大學的教授,學識淵博,對以政府持批評態度。與他一起在以色列旅行,我不時指出某個地名更改過,他不同意,說自古就是如此。還碰到一個阿拉伯人,他激烈反對以色列政府,支持巴勒斯坦獨立,但也對希伯來化運動懵然無知。如今以色列人完全內化了新地名,對大規模的更名歷史已渾然不覺。

五、命名「被佔領土」

(1967—1992)

1967 年「六日戰爭」一結束,「被佔領土地」(OccupiedTerritories)就被納入國家地名工程。所謂「被佔領土」,從法理上得追溯到1949 年第一次中東戰爭,亦即以色列所說的「獨立戰爭」。在聯合國的斡旋下,阿拉伯國家與以色列劃定一條「綠線」(Green Line),作為停火分界線。以色列的版圖便劃定在綠線範圍之內,即「老以色列」(Old Israel),耶路撒冷城被一分為二。以色列在「六日戰爭」中大獲全勝,吞併了約旦河西岸、戈蘭高地和加薩走廊,即「被佔領土」。約旦轄下的耶路撒冷東區也被納入以色列版圖,從此形成今日「大以色列」(Greater Israel)。「綠線」在以色列官方地圖上消失了,以色列兒童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但聯合國一直不承認以色列佔領的領土,也不同意以色列在耶路撒冷建都。美國駐以大使館一直設在特拉維夫,姿態性地贊成聯合國立場。但2016 年川普當選,便對媒體表示:毫無疑問耶路撒冷是以色列的首都,美國使館理應遷到耶城。已近半個世紀,還沒有哪位美國總統敢撕掉貌似持平的面具,赤裸裸地站到以色列一邊來。無知者無畏,也許川普有魄力,能做出前人力所不逮之事。

「綠線」

以色列地名委員會的職權隨戰爭的腳步,不斷擴大範圍。政府要求新佔領的土地上的名稱,要與國內地名相諧調,顯示地理上的連續性。因此,約旦河西岸、戈蘭高地等也實行地名希伯來化。1977 年利庫德集團上臺,約旦河西岸即更名為「猶太地」和「撒瑪利亞」——《聖經》上的古地名。因為「約旦河西岸」(West Bank)或「被佔領土地」,均無法表達與《聖經》的歷史關係,更無從體現《聖經》的救贖意義。啟用「猶太地」和「撒瑪利亞」等《聖經》意象,有利於吸引猶太人到約旦河西岸移民和定居。猶太人從小飽讀《聖經》讀物,盡人皆知撒瑪利亞為古以色列(北國)的首都,又是現代以色列的心臟;也知道古猶大(南國)國王約西亞如何復興猶太教。《聖經》故事吸引著世界各地猶太人回到上帝應許之地,遵從上帝神聖的戒律。

耶路撒冷沙盤(Jerusalem Municipal Archives)

我常看美國電視上的「猶太生活」頻道(JLTV),節目間插播公益廣告,號召美國猶太人到以色列移民。廣告片渲染聖地的風採:聖殿山、錫安山、撒瑪利亞或猶太地,風光秀麗、人傑地靈,召喚歐美猶太人回到自己的土地,建設猶太家園,不再受異鄉飄零之苦,極盡煽情之能事。其實,聖殿山也是恢復的名稱,早在1300 年前,圓頂清真寺(the Dome of the Rock)的金頂,就是耶路撒冷的天際線。它坐落在摩利亞山頂(Mt. Moriah),亞伯拉罕曾在此祭子,而穆罕默德夜行登霄,乘仙馬從麥加飛至耶路撒冷,便踩著這裡的聖石直上七重天。千百年來,這裡一直稱「崇高聖所」(Haram al-Sharif)。「六日戰爭」後,以色列才將其改名為「聖殿山」(the Temple Mount),以凸顯第二聖殿遺址以及殘留「哭牆」(Wailing Wall)的地位。如今,英語媒體或英語導遊圖只提「聖殿山」,而無「崇高聖所」。基督徒也喜歡這個名字,特別是美國原教旨基督徒,相信猶太人回到以色列重建家園、重修聖殿之時,便是耶穌再次降臨之際。以色列政府在「六日戰爭」後,不僅把約旦河西岸地區更名為「猶太地」和「撒瑪利亞」,而且官方禁止使用「巴勒斯坦人」的稱謂,生活在西岸和被佔領土的巴勒斯坦人,統稱阿拉伯人。鐵娘子梅厄宣稱:根本沒有「巴勒斯坦人」這回事。從古希臘開始,「巴勒斯坦」已存在數千年,當年竟被以政府矢口否認。更不用說以色列建國前,英國託管下的猶太人也一樣被稱作巴勒斯坦人。直至1978年戴維營協定,巴勒斯坦人自治才重返以色列公眾的視野。

「六日戰爭」中的以色列軍隊

六、巴勒斯坦的抵抗

早在1946 年,託管尚未結束,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就不斷抗議英國當局:猶太人企圖用希伯來名替換阿拉伯地名,這與猶太人無籤證來巴定居同樣不合法。自納粹大屠殺開始,英國政府曾試圖遏制猶太人大量湧入巴勒斯坦的趨勢,但猶太人不惜以暴力和走私等手段,從歐洲和其他地方越境闖入;還以種種誘惑,從阿拉伯人手上騙得土地,勢力滲透到巴勒斯坦社會的各層面。以色列建國後,政府有計劃地驅趕巴勒斯坦人,更改地名,破壞當地原生態文化。第一次中東戰爭造成六七十萬阿拉伯人逃往周邊國家,四分之三的阿拉伯村名在地圖上消失。以政府有計劃地將阿拉伯文化與記憶連根拔除,代之以復國意識形態,以犧牲阿拉伯語言來實現希伯來文化的復興,如今,後果已滲透國民生活的方方面面。

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從來不承認猶太人是「重返家園」,而指其為殖民者。他們用猶太人的辦法對抗以色列政府,例如自己出版《巴勒斯坦百科全書》,號稱經過大量考古調查,認定巴勒斯坦大部分地名源自古代迦南,閉口不談古代以色列史。像19 世紀的歐洲猶太人一樣,巴勒斯坦人也製作自己的地圖,地圖上標明:1948 年前巴境內只有阿拉伯人居住,而故意抹掉猶太定居區;更有甚者,故意不註明他們使用的地圖藍本,其實是19 世紀初巴勒斯坦的人口分布。受害者總會內化加害者的邏輯,納粹屠殺猶太人,猶太人反過來變本加厲地迫害巴勒斯坦人。巴勒斯坦人也變得越來越極端,不擇手段地報復和襲擊猶太人,恐怖主義不斷升級。人類的悲劇是,惡會無休止地循環,總以曾被加害當藉口為惡行正名。

巴勒斯坦人抗議以色列佔領定居點

有意思的是,被驅趕的阿拉伯人,流落到加沙或約旦河西岸,也會給自己的難民營命名。他們一般沿用原來住址的名稱,而原來一個村子的難民也還會住在一起;甚至在第三代難民兒童的身份文件上,仍填寫1948 年戰爭前祖輩的住址。要知道,以前的阿拉伯村早已不復存在,猶太移民剷平村莊又建起新區,但巴人不肯接受猶太人的新命名。難民仍保留阿拉伯人鄉村居住的模式,保持祖籍的名稱,如此世代相傳,讓悲慘的生活穿越時間與空間,維繫那通向昔日美好的記憶。巴勒斯坦人抱怨自己是「地圖的犧牲品」(victim of the map),對失去家園的人來說,地圖不再指涉地理、地貌,而轉化成一種信念,呼喚報復與仇恨。

七、地名負載的價值

命名不是文字遊戲,它最終指向行動,乃話語權利的核心元素。它激活行動的同時,又為行動提供合法的外衣,讓行動看似客觀,以確保權利主體不斷生產和複製知識話語。南希·鄧肯(Nancy Duncan)認為:「地標是有形的、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在一具體的文化與意識形態框架下,即使每天不經意地閱讀地理標識,也會潛移默化地把地圖上的社會關係印刻在集體無意識中,從而將其自然化(客觀化)。任何地標都帶有意識形態的潛文本,即使無心掠讀,也會將其編入的意識形態內化。」以色列政府深諳地名、地標對思維和習俗的塑造作用,花大力氣變更地名、重修國家地理。如果追根溯源,猶太人修改地名有源遠流長的歷史。早在《舊約》時代,古希伯來人就有許多更改地名、宣示徵服的史料。《舊約》中的《士師記》記載:「猶大和他哥哥西緬同去,擊殺了住洗法(Zephath)的迦南人,將城盡行毀滅,那城的名便叫何珥瑪(Hormah)。」(《舊約》和合本《士師記》1∶17)還有公元前2 世紀哈斯摩尼(Hasmoneans)王朝,把統治疆域內的希臘地名,悉數改為希伯來名。徵服土地後易名的事例,在猶太民族史上比比皆是,屬文化的再徵服。以色列的愛國主義既蘊含了民族血脈的悠遠,也表現出對地名象徵的執著。最突出的是「猶太復國主義」這一名稱本身,它從地名而來,直譯該是「錫安山主義」(Zionism),可追溯到大衛王時代,錫安山(Mt. Zion)與聖城或聖地同義。現代猶太復國主義借地名表達出三個核心概念:上帝、選民和土地。只有生活在上帝應許之地,猶太人才能遵從上帝的法律,「以色列地」與《聖經》的「法律書」(Torah)密不可分。如此,政治意識形態與宗教信仰,雖然一個世俗、一個神聖,卻能在地名上融為一體。虔誠的正統猶太教徒與強硬的復國主義者一樣,都鼓吹三要素的結合才是猶太精神的永恆品質。

地名具有象徵屬性,各類人群往往通過命名賦予生活環境以不同的意義。地名符號也是一種信息源,規定著人際和族群間交往的內容與意義。所以,地名從不是客觀或自然的,而會承載共同體的生活價值。

穿越時間的縱深:從耶路撒冷到紐約

王炎 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20-6

ISBN: 9787108067197 定價:45.00元

━━━━━

▲ 點擊圖片閱讀 三聯書訊 | 2020年8月

—END—

歡迎點「在看」,分享轉發到朋友圈

----

生活需要讀書和新知

----

ID:sanlianshutong

▲長按二維碼即可訂閱

----

原標題:《王炎:地名背後有文章——「以色列地名希伯來化」運動》

閱讀原文

相關焦點

  • 《穿越時間的縱深》:「以色列地名希伯來化」運動
    到20 世紀60 年代初,委員會勘定的地名達5000 個。在這些數字和成果的背後,以色列境內阿拉伯人的日常經驗和記憶被改寫或取消。*文章節選自《穿越時間的縱深:從耶路撒冷到紐約》(王炎 著 三聯書店2020-6)。文章版權所有,轉載請在文末留言「六日戰爭」後,以色列將圓頂清真寺改名為「聖殿山」,以凸顯第二聖殿遺址以及殘留的「哭牆」地位。
  • 地名背後山西史│臨汾,不叫「平陽」也合適
    臨汾的堯門 這個系列開頭曾說過,現在人們認為,現在的地名沒有古地名好聽、有文化,其實是種錯覺,因為地名這東西改過來改過去,基本上沒有說有文化有歷史就不改的。
  • 56年前,郭沫若寫了篇文章,從此陝西14個延續千年的地名被更改
    是讓大眾都能夠接受教育,通過教育知榮辱,開民智,培養基層人才,因此早在新文化運動時期,就已經有大批學者提出文字改革,甚至要求廢除漢字,全盤接受羅馬文字等。當然這種提議是肯定不能通過的,漢字是我們中華民族的根,是我們文化最直觀的傳承;但新中國成立後"掃盲"任務又勢在必行,那該怎麼辦?只能進行漢字簡化。
  • 談談外國地名的翻譯
    如翻譯波蘭地名格但斯克Gdansk,不能採用德文名稱 Danzig,譯為「但澤」;翻譯緬甸地名實兌Siddwe,不能採用英文名稱Akkyab,譯為「阿恰布」;翻譯義大利地名羅馬Roma,不能採用英文或法文Rome,譯為「羅姆」。「以色列」地名委員會在它非法佔領的巴勒斯坦地區範圍內,極力推行猶太復國主義,用所謂聖經時代的希伯來語地理名稱更改巴勒斯坦的阿拉伯語名稱。
  • 王明博 | 我說地名: 寫在村莊地名中的詩行
    地名如人名,與生於斯長於斯的一代又一代人息息相關。一個長期形成的地名,其實就是那個地方的符號,那個地方所有人情感所系的標誌。即便遠在他鄉,故鄉名字在人們心中永遠不會忘記。」這應該是地名文學亦或地名文化的內涵。登學的詩歌版圖,就勾勒在他所敘述的地域範圍之中。每個作家都有自己的文學版圖,這個版圖與他的成長經驗分不開的。
  • 韓國地名有多少是抄襲中國的?
    中國地名都是歷史積澱下來的,中國有五嶽,於是乎半島選了五座大山,定名為五嶽,分別是中嶽八公山、東嶽吐含山、南嶽地理山、西嶽雞龍山和北嶽太伯山。半島這樣大規模的照搬抄襲,實在是有些「粗暴」據載朝鮮半島有記載的最早的地名,都是由漢朝給命名的。
  • 新疆某縣這些特色地名 每一個背後都有傳說故事
    新疆某地這些特色地名 每一個背後都有傳說故事標籤:中國新疆人文歷史地理、新疆伊犁察布查爾縣、伊犁河南岸地名、新疆地名傳說掌故歷史、人文歷史地理文化隨筆在新疆伊犁河南岸的察布查爾縣,住著一個從東北西遷來這裡的民族,就是錫伯族。他們在這裡居住250餘年了。這個民族早在東漢以前是活動在大興安以北一帶地區,也是一個歷史悠久,早期依靠遊牧打獵為生活來源的民族。
  • 京都地名背後隱藏的「恐怖」傳說
    京都,每年有來自世界無數遊人訪問的古都。
  • 部分古代地名與現代地名對比,有好有壞
    地名更改在歷史上是一種正常現象,歷史上就進行過多次大規模的地名更改,一是朝代更替,二是有地名重複。更改後使其更加合理,下面我們一起來看看(前為古代地名,後為現代地名):
  • 慎重處理地名用字,保護地名文化資源
    依此,具體衡量政區名稱用字的標準確定為: 簡化字——以1986年10月國家語委重新發表的新版《簡化字總表》為準;生僻字——指國家語委、新聞出版署1988年3月發布的《現代漢語通用字表》未收入的字;異體字——參見國家文化部、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1955年12月發布的《第一批異體字整理表》;自造字(又稱土俗字、生造字)——沒有全國通用注音、釋義而為局部地方通用的字。
  • 松滋的地名文化,松滋人快來看看你家地名是怎麼來的!?
    松滋在古九州中屬荊州,我們先祖對於人類活動與社會發展的貢獻中,不斷創造與積累,留下了一筆難得的地名文化遺產,是我們研究松滋文化的寶貴資料。松滋地名十分豐富,有很深厚的文化內涵。一個地名,就是一段歷史;一個地名,就是一個故事;一個地名,就是一段人生;一個地名,就是一部輝煌。
  • 為什麼韓國會有這麼多中國地名?
    韓國,為什麼會和中國有許多重複的地名呢?對於韓國人來說,位於首爾的景福宮,就是他們的故宮。在統一之前,朝鮮半島上的三個國家就完全照搬了源於秦漢的郡縣制,只不過當時的各個郡縣的名字還很奇怪,比如今天韓國的大邱廣域市,那時叫達勾火縣,朝鮮的開城,那時叫冬比忽,那時朝鮮半島上的人還沒有自己的文字,各地的地名都是口語化的稱呼。
  • 《中國地名大會》:以地名為師,探尋秀美山川與人文底蘊並存之地
    以地名為尺度,丈量走過的人生,倒也別有一番滋味。近日,《中國地名大會》第二季正在熱播。作為一檔以知識競答、文化展演、專家點評等形式溯源地名來源,發揚地名文化的視聽文化盛宴,引起了網絡的熱烈討論,話題多次登上微博熱搜。節目不僅展現了祖國的大好河山,也激發與投射了家國情懷,在歷史與當代的碰撞與融合中,記錄與呈現了時代精神。
  • 美國的印第安語地名
    美國各界圍繞印第安語地名的百年紛爭由此再掀高潮,也觸動了敏感的種族話題。 麥金利山變幻莫測的高山風光、典型的北極植被、稀有的野生動物以及不亞於珠峰的攀登難度,吸引著全球各地的戶外運動愛好者。對一部分人來說,攀登麥金利山只是衝擊「世界屋脊」前的練習;但對更多人而言,徵服「北美第一高峰」就是他們的最終目標。
  • 【專家觀點】守護地名文化的基石——地名專用字
    專,是這些地名專用漢字的共性,主要分三種情況:①自古專為地名而設,或在歷史演進中逐漸專用於地名,以少見而顯得生僻。如:郪,除地名外未見其他義項;垕,本同「厚」,現僅見於河南名鎮「神垕」。②「字形」本為社會生活通用,藉助方言進入地名而另有「字義」甚至「字音」,以「同」亦「不同」而多生麻煩。如:磜qì,同「砌」,用於臺階、堆砌;用在廣東方言讀zhài,意為山勢險要。
  • 外國不用中國地名嗎?日本越南韓國的地名和中國一模一樣
    越南多省地名與中國地名撞臉由於長期的模仿中國文化,使用漢字地名。而且越南的行政區劃也是隨著中國變化而變化,使得越南的地名與中國重複率也遠高於日本和韓國,這些地名在越南史書《欽定越史通鑑綱目 》《大南實錄》《大南一統志》《皇越輿地誌》《嘉定城通志》都有大量的記載。
  • 韓國地名為啥全抄中國的
    可為啥在地名上就這麼執著地沿用中國名字呢?據載朝鮮半島有記載的最早的地名,都是由漢朝給命名的。當年漢武帝派兵徵服半島,其實要說徵服,還跌了漢朝的份兒,那時候半島上一是片蠻荒地帶,漢朝大兵去那兒隨便插一面漢朝赤幟,就可以宣布這是大漢的地盤了。半島最初的地名,就是漢武帝給起的,分別是樂浪、玄菟、臨屯、真番四郡。
  • 趣味猜謎----中國地名大全
    (射大陸地名一) (旅順) 77、武陵人。 (射臺灣地名一) (仁武) 78、四季花開。 (射臺灣地名一) (恆春) 79、四季如春。 (射臺灣地名一) (恆春) 80、山明水秀。 (射臺灣地名一) (景美) 81、北軍歸順。 (射臺灣地名一) (南投) 82、南軍歸順。
  • 巨鹿成立地名專門機構
    成立巨鹿縣地名專家委員會旨在建立健全地名管理工作決策諮詢機制,更好傳承巨鹿縣的鄉土歷史和地名文化特色,進一步落實地名標準化、規範化建設,促進地名管理科學化、民主化,提升巨鹿縣地名文化和地名公共服務水平,以地名為載體,傳承千年古縣文化,講好巨鹿故事,為建設「美麗巨鹿、幸福巨鹿」搞好地名服務。
  • 楊家坪謝家灣……重慶有姓氏的地名 知道來歷嗎
    那麼,這些姓氏地名有何來歷?《山與城》第73期,將為你解讀這些姓氏地名背後的故事。楊家坪商圈 陳林 攝 熟讀《百家姓》後你能數出多少姓氏地名?這樣的地名命名方式當時非常普遍,重慶『家』字地名如此眾多也就不足為奇了。」袁家崗天橋 陳林 攝 周文德介紹,重慶還有一類地名,不帶「家」字,僅從用字上看不出與姓氏有聯繫,但實際上卻是姓氏地名。」周文德介紹,這類地名要經過考證才能清楚其得名的由來,如江津區的廣興鎮,以前名叫廣興場,其實是明代有「廣」姓人家在此開店設鋪後逐漸興旺,形成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