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深夜,我接了一通電話。是一位初中同學,說父親得了病,想讓我在大城市找找專家,能不能在三甲醫院有個床位。
我問他父親得了什麼病,他支支吾吾,半天沒把病說明白了。
幸好我某位醫生朋友有空,於是我讓他把他父親送到某著名醫院。
會診完以後,醫生朋友把我拉到一邊,問我和患者是什麼關係。我說,我和他沒關係,只是和他兒子是初中同學,順便幫個忙而已。他嘆了一口氣說:「那把患者拉走吧,我們醫院治不了。」
我懵了,什麼病這麼嚴重,居然連全國數一數二的醫院都治不了?
他斟酌著回答我:「也不能說我們治不了,而是他父親根本就沒病。」
看著我茫然的樣子,他再次解釋:「或者說,他父親中毒了,但是我們都診斷不出他中了什麼毒。」
我更疑惑了:「你剛才說他父親沒病,現在又說是中毒了,到底是沒病還是中毒了?」
他想解釋但還是解釋不清,於是說,看到患者我就明白了。
看到同學的父親,臉色正常,身體各項機能正常,只是昏睡,我這才明白醫生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沒病,但就是醒不過來。
同學抱著頭坐在病床上,喃喃自語:「我父親是個正直的人,一輩子無私奉獻,心地善良,方圓百裡都有好名聲,幫助的人不計其數,為什麼無緣無故要遭這樣的罪?
我恍然記起他的父親,當時年幼,家裡窮,還是他父親資助我上完小學。他父親也不是什麼富裕的人,但就是熱心助人,正直無私,十裡八鄉的人有了矛盾,都要他說一句話才能解決。他說誰對,誰就會覺得自己對,他說誰錯,誰就會覺得自己錯了。
要說他的父親,只有一個最大的愛好,那就是愛茶成痴。為此,很多人給他送茶,但他父親一概不收。他說,自己愛茶,吃了別人送的茶,再有矛盾,就會出現偏頗。如果有了偏頗,就違背了自己做人的原則,就會失去正直無私的名聲了。
我幫他把父親接到了老家,醫生說了,這病醫院治不了,只能寄希望患者自己醒過來。
在老家,同學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看望者,看來他父親在當地的名望還很大。也是,論起正直無私,他父親的名望比某些天天宣傳的大官可強多了。
這天,來了一個看望者。來人是個小夥子,儒雅文秀,彬彬有禮。他看著病床上的人,眼裡蓄滿了淚,轉頭偷偷的把淚水擦掉。他說同學的父親是他家的大恩人,恩同再造的那種。
他的父親和同學的父親是茶友,兩人經常一起研究喝茶,品茶之道。那一年,他父親被人誣陷,深陷囹圄。禍不單行的是,他母親生了重病,需要很多的錢才能治好。一家人愁雲慘霧,就在這時候,同學的父親伸出了援手。同學的父親沒有多少積蓄,他變賣了自己的祖產,又向別人借了一部分,終於救了他母親。然後,同學的父親又多方奔走,幫他的父親平了冤。
他的父親出來以後,向同學的父親磕頭謝恩,說不知道怎麼報答,同學的父親哈哈大笑,說你的茶壺讓我賞玩十年就算報答我了。
他的父親有一個茶壺,非常著名,在愛茶的人眼裡,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於是,這個茶壺就到了同學父親的手上,說是賞玩十年,今年正好是第十年,不過他的父親已經走了,這個茶壺就還給了他。
他小心翼翼的捧出茶壺,我對茶壺也有些研究,於是提出能不能鑑賞一下。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我仔細的觀賞這個茶壺,的確是精品,又有年代的痕跡,算得上很有價值。不過,我指著茶垢問:「這個茶垢大約十年左右,可我記得你說過,你家的茶壺是世代相傳,茶垢不會就這麼短時間吧?」
他一驚,接過茶壺仔細的檢查。可他對茶藝一竅不通,根本看不出什麼來。同學正好在旁邊,聽到我的話,也是一驚。
最後,同學在某個隱秘的地方找到了一個茶壺,茶垢很厚,看得出是經年累月的積累。同學把這把茶壺交給他,鞠躬道歉:「對不起。」
同學的父親也醒了,從此閉門謝客,再也不自稱自己正直無私了。
事情很簡單,同學的父親喜歡那個茶壺,於是不想交還給他,於是李代桃僵,弄了個假的還了他,自以為天衣無縫,但天理昭昭,終於是物歸原主。
有句話叫,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意思就是,不要太相信什么正直無私,對任何人都要提高警惕。世間是有正直的人,也有無私的人,但不能因為他們正直,他們無私就對他們少了一絲警惕。
須知,所有的正直無私都是有條件的,沒有毫無道理的正直無私。你要相信人會正直無私,但不要太過相信,藏一絲警惕,這不是對正直無私的褻瀆,恰恰是對正直無私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