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門島西浦頭上佇立著一個廟宇,奉祀的是一位將軍。大概沒有大陸人會想到,這個將軍竟然不是關羽等古代名將,而是古寧頭戰役中陣亡職務最高的的國軍將領李光前團長。
金門人視其為地方守護神,自行追認他為將軍,並於1951年建廟塑像,每年農曆9月初9,當地民眾都會舉行慶祝活動。
除了李光前外,與金門有緊密聯繫的抗日名將胡璉也在此受到祠奉和愛戴。民眾尊他為現代金門「恩主公」,民眾在其逝世後便將全島最長的中央公路以其字改名為「伯玉路」(胡璉字伯玉),並興建「伯玉亭」以紀念。而每年的農曆十月十一日,胡璉冥誕紀念日,金門各界都會舉行公祭胡璉將軍一百零一歲冥誕祭典,祭典一般由縣長擔任主祭官。
當然最隆重的活動當屬古寧頭戰役紀念活動,「總統」親自參加,還會與健在的老兵們一同公祭陣亡將領。在臺灣紀念古寧頭戰役六十周年活動的現場,數百位當年國軍參戰老兵在太武山公墓的千人冢上,以一柱清香,遙祭故人。由於年歲已高,多數老兵早已言語不清。臺灣「國防部」安排接受媒體採訪的數個言談清晰的老兵和眷屬被記者們團團圍住。
臺灣媒體不分藍綠,幾乎以同樣煽情的方式轉述老兵們的回憶。雖然古寧頭戰役規模並不大,只是師級規模,但其深遠的影響,卻遠非普通的一場師級規模戰鬥可比。在不少大陸人看來,「古寧頭大捷」更像臺灣官方的宣傳口徑,但是鮮有人能理解金門人乃至臺灣本島人對於「古寧頭大捷」的感恩和崇尚。
古寧頭第一炮
1949年10月24日下午,金門古寧頭沙灘上,國軍戰士熊震球和他的排長楊展正在束手無策。
他們所在的青年軍201師後方的戰車——第三團第一營所屬的半數M5A1戰車,已經在這片海灘上與201師進行聯合演習三天了。
這天下午,演習剛結束,楊展與熊震球的座車66號戰車竟然在回防時出現故障,履帶脫落,卡在海灘往內陸的要道上。楊展只好下車修車,但是怎麼都修不好。65號和67號戰車被命令前來拖故障車,但仍是拖不動。
最後,天黑下來,整營的人都回駐地了,就剩三連一排這三部戰車停在沙灘上。
突然,在漆黑的夜空裡,前方海灘突然出現一發紅色信號彈。「奇怪,這個時候還有部隊在演習嗎?」熊震球正納悶時,接著又見到兩發信號彈筆直地鑽入夜幕裡。楊展也覺得事有蹊蹺,要求所有弟兄立刻上戰車待命。
楊展與熊震球並不知道他的66戰車正好就拋錨在這場戰役中最關鍵的火力支持點上,而且由於壞掉的只有履帶,這既讓他們沒有辦法逃離戰場,卻又能正常使用火炮。在接下來的激戰中,正是他們發發命中解放軍的要害,從而扭轉了局勢,也讓企圖由壟口登陸並截斷金門島蜂腰戰略要地的解放軍無法越雷池一步。
在排長下令開始射擊後,熊震球在伸手不見五指下,隨手抓了一發穿甲彈,填入彈藥室,將這發穿甲彈打了出去。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第一炮竟然剛好打到了解放軍的指揮船。
時隔60年,熊震球回憶,正是這種陰差陽錯成就了自己「第一炮」的美譽。他對記者回憶說,那艘船裝滿了彈藥,被擊中後發生大爆炸,解放軍許多高級長官都受傷了。而那一發炮彈,奠定了金門大捷的基礎。
「雖然解放軍一上岸就踢到了鐵板,但是雙方還是打得很激烈。他們上來的時候,前面有人打鑼、吹口哨;還有打鼓、喊殺的,很是熱鬧。」
不過,後來,副駕駛曾紹林被解放軍子彈擊中,倒在他眼前。最後,也在他懷裡合上了眼睛。
而國軍的運氣不僅僅至此。
凌晨一點多時,201師的突擊排排長卞立中在查哨時,竟踩到地雷,當即引發爆炸。整條防線上的士兵都在夢中被驚醒,以為解放軍上岸了,紛紛全副武裝,帶著彈藥衝入戰壕。炮兵營甚至迅速將各炮位的炮彈都推入炮膛,開始備射。
臺灣前大法官﹑立委李志鵬正是當年的機槍手,位置最靠前,正好與第一波搶攤的解放軍面對面。他回憶稱,當初被地雷爆炸聲嚇醒後,與副射手枯坐在黑暗裡警戒已過半個小時,突然照明彈開始照明,他一眼看到前方的解放軍正在下船,扣下板機就開始掃射。
李志鵬後來撰文回憶,幾十分鐘內他竟然射光了五千發子彈,這挺機槍也讓第一波搶灘的解放軍被殺得措手不及。全線火力就在解放軍還沒有爬上海灘時就一陣猛打,解放軍失去午夜奇襲的優勢,第一波搶灘就傷亡慘重。
不少解放軍腳還沒有踏上金門海灘就遭到火力壓制,死於海中,許多裝備全遺落在海底,而僥倖爬上岸的也被火力盯死在海灘上,動彈不得。
解放軍的指揮船被擊中後,引起的大爆炸挾著大火,把緊鄰停靠的一大排民用船隻燒盡。原本指望靠這些船隻返回廈門載運過岸的第二波登陸部隊,現在只有在岸這邊,看著船隻毀於大火,把海灘照得如同白晝,卻無力救援被困在海灘上的第一梯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三個加強團在對岸被全殲……
待古寧頭戰役結束後,登陸的解放軍幾乎全軍覆沒。但是國軍也付出了傷亡代價,國民黨方面公布的陣亡人數為1267人,傷1982人,共3249人。
此後,臺灣官方建立了太武山公墓,熊震球的戰友曾紹林就葬在太武山公墓。此次參加60周年紀念活動的熊鎮球,特地來到曾紹林墳前,讓老戰友好好安息。難掩悲痛的他,頻頻落淚。
隨著尚在人世的參戰國軍老兵老去,這段歷史的見證人越來越少。據臺灣「國防部」稱,當年參與古寧頭戰役,至今還在世的將領,只剩下1人,是當時擔任十八軍軍長的高魁元將軍。
「兩岸不管是各自努力也好、各自表述也罷,60年來,大家相安無事,今天雙方都往和平這條路在走,我不希望再有戰爭,因為太殘忍了。」熊震球稱。
「射殺的是自己的兄弟」 重返故地的國軍老兵中,程川康或許是最年輕的一位。古寧頭戰役爆發那年,他年僅18歲。
程川康是金門守備部隊青年軍201師警衛營第二連第六班的上士班長。「那時的201師弟兄平均年齡才十八、十九歲,都是來自四川重慶、瀘洲及湖北的大學生,棄筆從戎隨國軍來臺。」
對當年戰爭的情形,程依然記憶猶新。不過至今都令程難以釋懷的是,他「射殺的是自己的兄弟。」「很多第一波搶灘的共軍,都是在徐蚌會戰(大陸稱為淮海戰役)時被俘虜的我軍官兵」,程川康邊殺邊哭,久久無法自己。
程川康說,戰爭結束後,為了保持戰場原狀、等候從臺灣本島前來的長官蒞臨巡視,沙灘上的屍體並未立即清除。敵我官兵殘破的身軀,曝露在豔陽及海風的吹蝕下,那情景永生難忘。
除了國軍射殺國軍外,戰場上還出現「解放軍射殺解放軍」的悲劇。有回憶文章稱,金門國軍當時陣亡人數達3000多人,其中,除了金門的國軍駐軍,還包括當時就地補入金門守軍的解放軍俘虜2000人。
不過對這段歷史,無論是大陸還是臺灣官方都鮮有提及。對國軍來說,太武山上的公墓只有1200多人,遺忘這些陣亡的解放軍戰俘是筆不光彩的記錄。而對解放軍來說,這或許更是不堪回首的經歷。
「想想死去的戰友,心氣就順了」
廈門集美的一個幹休所中,解放軍老兵張振宇(化名)依然記得60年前的那場戰爭,他曾經是解放軍三野第十兵團85師253團的一名士兵。幸運的是,他是金門戰役中解放軍的第二梯隊中的一員,第一梯隊的船隻全部被炸毀時,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第一梯隊的戰友們在對岸廝殺,無可奈可。
「沒船了,我過不去,三個團加一個營,全完了。」張振宇今年1月份曾到金門旅遊,他看到了無數的烈士墓,可惜那些都是國軍陣亡官兵的墳墓,並沒有刻著自己戰友的名字。
相比600國軍官兵在古寧頭自豪地回憶60年前的往事,當年倖存的解放軍戰士寥寥無幾。臺灣方面稱,最終留臺的1000多名俘虜絕大多數是國軍前投共人員。
張振宇算是幸運兒,因為被遣返回大陸的3000多名解放軍俘虜們的命運極其悲慘。原北京軍區空軍政治部主任,空軍少將劉亞洲在《金門戰役檢討》一文中稱,這3000人於1952年被臺灣用漁船分批遣返大陸後,除一部分人被定為叛徒判刑外,一律被開除黨籍、軍籍,遣返老家種地。文化大革命中,這些人統統受到批判,縱是農民也不能倖免。用他們自己的話說就是:「苦戰三天,受苦三十年。」
1983年後,為這批苦難將士恢復政策,也只是補發一點錢物,恢復黨籍,按復員處理軍籍問題。其中不少人由於挨餓、生病、批鬥、年邁等原因,早已不在人世。
當年年僅20歲的胡清河便是這3000人中的一員,當時他是助理軍醫。「我是金門戰鬥失利後一個特殊的倖存者,也是攻金部隊唯一從金門泅海遊回大陸的戰士。」胡清河事後向,媒體回憶稱。
據報導,1949年10月27日,古寧頭戰役的最後一天,被包圍俘虜的解放軍最後一批人員大約有230人,其中有胡清河所在的251團長劉天祥、政委田志春,其餘大都是傷員和勤雜人員。
「後來聽說劉團長、田政委等被押往臺灣,劉團長絕食抗爭,英勇犧牲,田政委威武不屈,被活活打死。」國軍無奈,只好把其他人員補進了國軍的衛生連。
後來胡清河抱著兩個籃球驚險泅渡逃脫回大陸。經過12小時的漂遊,他終於遊到了廈門東南部。離岸不遠的一個地堡內的哨兵發現了他。這時有個幹部走過來,見他對答對流,叫來自己單位的連長出來看他,「他拉著我的手說:同志,你受苦了!這句話引出了我一大串淚水。」
不過,這位連長並不能代表組織。此後,胡清河被保衛部門審查了3個月,儘管沒有查出任何變節行為,組織還是作出了如下結論:因對該同志被俘後的情況不十分清楚,暫保留原職級,留黨察看。這一察看,就是30多年。和所有解放軍、志願軍戰俘一樣,在「戰俘」這根恥辱柱上捆縛30多年的日子裡,胡清河曾被打成叛徒、特務、反革命,被開除公職。
胡清河在接受媒體採訪時稱,他曾參加過孟良崮戰役、萊蕪大捷、渡江戰役、解放華中南等70多次戰鬥,從山東打到福建,4次負傷,4次立功。已經退休的他,每月退休費192.6元,不得不種幾畝地養家餬口。
「看到那些揮金如土的大款們,想想自己,有時也覺得冤得慌,真想找組織反映反映。可晚上做夢,夢見在金門島上犧牲的戰友,我的氣又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