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蛋煮出來吃不小心能掖死人啊。現在都拿地瓜當了點心零食吃了,從前地瓜飯可是響噹噹的一品主食。
就先說煮地瓜吧,每家幾乎在畦地瓜的時候,都會留上一溝兩溝的「豐收黃」,這種地瓜皮黃瓤黃,煮出來稀軟西甜,特別是貼著鍋邊的能烤出一層地瓜油來,裡面橘紅色的一層韌糯有加,更是孩子們的最愛,這種地瓜還適合燒著吃,無論是埋在灶底的熱灰裡,還是在野地裡挖個窩窩,用野火燒,扒出來都焙得兩頭焦黑冒煙,捧在手裡拍拍打打撕開皮,啃一口真好吃啊。
至於大人們,多愛吃那種地瓜蛋,紅皮地瓜蛋切開是艮白色的瓤,幾乎全是澱粉,煮出來溜面,一捏就炸花,幾乎沒有什麼多餘的水分,在舌頭上堆著像一口硬脂,因此很撐肚管飽。吃這種煮地瓜科菲老鼻子事了,得反覆咀嚼和唾液攪拌均勻才能順利通過咽喉,順著食管慢慢蠕動到胃的賁門。要是吃得快保準就得掖著,勾著頭伸長脖子還咽不下去,就得抓緊一口糊塗灌下去,自己就覺得食物團擁擠著、推搡著將指頭粗細的食管撐成雞嗉子哨一樣往下走,到了胃的結合部還是不願意掉下去,沒辦法再勾著頭伸直脖灌一口糊塗下去,咕嚕一聲下去了,掖得胃連連痙攣,打嗝聲不斷,老人家就笑著說,您看看您爺偷吃了公雞頭蠻,掖上這個樣子。
剛刨了地瓜煮著吃是為了一時新鮮,放在窖子裡留著慢慢吃為了調劑單調匱乏的一日三餐。多數地瓜還是被切成地瓜幹,曬好了垛起來,磨碎了烙煎餅。地瓜皮自救煎餅是滾煎餅,就是將地瓜面先多放水斟去甜頭,然後放在濾布袋裡用磨盤壓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起來用地鏊子烙。烙滾煎餅比筢子煎餅多受不少罪。因為鏊子就支在鍋屋當門裡,板凳交叉坐不下,甚至墩子都不行,就做蒲團。蒲團是玉米萼子或者麥秸擰成繩編的薄薄一層的坐具,而不是像沂南竹泉村裡賣的蒲草編的,這麼高大上的東西不適合在塵會爆土的鍋屋裡,只適合在潔淨典雅的茶室裡安置。
更多的時候母親是扯一把麥草、或者是玉米萼子墊在腚下就行。衣裳穿多了熱、燒了烤得慌,就穿一層褂,搭著個擦臉布子抹汗。麥秸火點上,用油沓子反覆擦幾遍煉煉鏊子,一盆糊子摳一塊摶個麵團,先滾的一兩個煎餅總是破頭爛腚的,母親就視情調整著鏊子底的火勢和方位。鏊子順手了,它就抱起麵團啪一下哆在鏊子中心,逆時針著往外滾,一直轉到鏊子邊,順勢將麵團託進盆子裡,再用狀若老牛肋條子的刮匙子塗抹煎餅,刮下來的面蛋子有吃過的沒有?
過年烙的年煎餅能吃到第二天秧地瓜,剩下的煎餅餎餷鍋裡撅上油蔥花炸鍋炒著吃,整裝的煎餅捲地瓜秧頭子菜、爊大白菜幫抹紅眼疤椒子吃,那個時候沒什麼好菜,都是自己園子裡出的,少油寡水的,而地瓜皮子煎餅剛烙出來吃尚可,一旦冷下、過了十天二十天的,甚至再星星點點長了黑毛,就遠沒有今天的饃饃好吃,雖然如今的饃饃比著煎餅還便宜不少。可那個時候人就得吃如今比饃饃貴而且難吃的地瓜皮子煎餅。以至於一說說吃地瓜皮子煎餅胃沒有聽覺都開始翻騰,想嘔酸水,還有那地瓜面子的哆嗒,蒸著吃、餾著吃、切了片下著吃,老天爺,想起來就流酸水,恐怕是小時候吃這些吃壞了腸胃了吧,留下了抹不去的童年陰影。
要是來不及加工面子烙煎餅,地瓜皮子還是做飯的「急就篇」。清洗乾淨直接下鍋煮,有條件的放上幾把爬豆,沒條件的幹碴鍋。好吃不好吃談不上,肚子飽了就好。三舅家我四個表姊妹,來不及做飯三妗子就煮一鍋地瓜皮子,等她和三舅去吃的時候,往往也就剩了半鍋「糖水」,光喝水不飽,因此他們就得就著泡地瓜皮子煎餅吃,就菜無非是鹹菜條子蔥蒜大辣椒而已,憶苦思甜,不用回到解放前,想想四十年前那也叫一個難吶。
快到姥姥去世五周年的日子了。她活著的時候給母親經常講的一個故事做見證。那還是五八年之後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從隊裡分了一點地瓜皮子,母親和姥姥用磨磨成面子,準備摻上地瓜秧等烙煎餅。姥姥去解手,趁著這個空有個舅舅就過來搶地瓜面子吃,母親就大喊「娘啊娘,俺兄弟搶地瓜面子吃,快來啊」,舅舅一撒急將一把面子一口吞在嘴裡,可沒水咽不下去掖白瞪了眼,又捶又打地好久才緩神過來。現在孩子聽著是個笑話,兒子就說「為什麼不上超市啊」,他覺得有超市就有了一切,那個時候即便是有超市,也沒這麼些好東西啊。
地瓜面比較高級的吃法就是包包子。單用地瓜麵包不成包子,加上白面太奢侈,就剝榆樹皮上碾拤了面子泡水當膠合劑。在三山官莊大花轎婚慶公司於蘭母親那裡,包地瓜麵包子是用的一半燙麵,包了好幾小蒸屜,結果因為太好吃將老人家預備著給我們捎著走的都吃光光了,轉眼間也是五年過去了,味道猶在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