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老家人管犁地叫耕地。記得表哥一次在家裡說「犁地」,差點叫五舅罵死:「才念了幾天書,尾巴就翹到了天上啦,把本兒都忘啦?『離地』,地能離麼?地是莊戶人的命根,離了地,你遲早會被餓死!
農村有兩句俗語:「沒有耕壞的地,只有累死的牛」「牛越耕越瘦,得越耕越肥。」雖然有句名言說:「老牛明知夕陽晚,不用揚鞭自奮蹄」。但是,它們更需要我們好好照顧,畢竟牛老了,牙口不好,只喜歡吃嫩草。若體力不支時,就不要讓它們耕田了。
聽五舅說,他年輕沒入社時,家裡有一頭耕牛,一頭耱牛。每當耕牛在炎炎烈日下汗流浹背地耕地時,耱牛就在樹蔭下歇息,閉目養神。餓了,就吃點;渴了,就喝點;困了,就躺躺,好不悠哉悠哉。
一天,耕牛耕完了,該到耱牛耱得了。完成任務的耕牛一身輕鬆,準備找片陰涼處喘喘氣。誰知,剛套上耱耙的耱牛就不願意了,磨磨蹭蹭不肯往前走半步,還一個勁衝著耕牛叫。原來,它是要耕牛留下來,陪它耱地,不準走開。五舅說,誰說牲口沒靈性!
兒時,每到晚秋,我常跟著五舅去耕地。五舅把鐵製的七寸步犁扛在右肩,再用鞭杆兒插在犁彎下,用左肩分擔些重量。我背著牛套,趕著一頭老牛跟在五舅身後。牛蹄踢踏作響,老牛溫順安閒地走向田畝。
到了地頭,五舅放下犁,老牛也知道到了工作地點,收住腳步。我亮開套,五舅給它們戴上軛頭,系好脖帶、肚帶,它們便進入了勞動狀態。五舅插好犁杖,喊一聲「駕——」它們便負軛曳套,拉動了犁杖。於是,一條近尺寬的泥土,便像巨蟒一樣鬆動翻轉了身子,把雜草都壓到地下,等待慢慢腐爛變成肥料;並把潛入地下的害蟲和蟲卵晾到地表,等待即將到來的寒冬把它們凍死。
板結的土地僵硬結實,老牛竭盡全力艱難前行。五舅為了讓耕牛省些力氣,雙手用力晃動犁把兒。耕了幾個來回,老牛脊背、脖子兩旁的皮毛裡,都滲出了汗水。五舅說:「不要鞭打它們。『寧拉千斤載,不拉半張犁』,老牛幹得苦!不怕慢,就怕站,讓它們消消停停地走,也不少出活兒。」老牛仿佛知道五舅的體恤,鐘錶一樣有條不紊地穩步前進,如期完成了生產隊分配的任務。
馭牛有約定俗成的口令。在雁北,趕牛向前喊「駕」,命牛後退喊「稍」,讓牛站住喊「籲」,令牛左拐喊「來來來」,令牛右拐喊「達達達」。馴順的耕牛能聽懂這些指令,對駕馭它的人百依百順。在善良的農民那裡,手裡的鞭子只是一個象徵,很少打在耕牛身上。一些急脾氣的農民暴打耕牛,莊稼把式看到後,會從心底瞧不起:毆打啞巴牲口,算什麼能耐?下輩子讓你也託生頭牛!
會耕地的牛老實肯幹,即使不戴箍嘴也不會糟蹋莊稼。入夏耠得,它們在莊稼地裡鑽,鮮嫩的莊稼葉子碰到嘴,它們也不張開嘴吃一片。秋天拉秋,嘴底下就有玉米棒子、高粱穗,它們也不會吃一丁點兒。
五舅說牛通人性,只是不會說話。你善待它,它就善待你,盡心竭力為你出力。五舅每次去飼養院,他役使過的老牛,都會抬起頭來望他。五舅走近槽頭,它們伸出長舌來舔他的手。
那時生產隊每年秋天都要倒換牲口。老得幹不動的便殺掉吃肉。五舅最見不得殺牛,每遇此事,便黯然神傷。
宋朝良相李綱有《病牛》詩:「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誰復傷?但得眾生皆得飽,不辭羸病臥殘陽。」我想,凡能善待耕牛的人,將來都能上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