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然選擇醫療這種難以快速變現的路，就做好踏實走每一步的準備了。」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李秀芝
編輯｜李薇
頭圖攝影｜史小兵
68243。
這是截止到2019年10月21日22:20，好大夫在線網際網路醫院當日的接診患者數量。
除當天接診了近7萬名患者外，在位於北京市朝陽區2049文創園的好大夫在線總部一層大廳，一塊液晶屏實時更新著好大夫在線服務的患者總數，以及輪播著五條最新的醫患服務情況。
據醫療垂直媒體看醫界整理，被稱為「全球最大醫院」的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2018年日均門診量為21260人次。這意味著，好大夫在線的接診能力相當於3個「全球最大醫院」。
好大夫在線創始人、CEO王航接受《中國企業家》專訪時透露，「68243」這個數字還只是好大夫在線這一天的新接診人數。實際上，每日通過好大夫在線和醫生交流的患者大概有30萬人次，例如某位患者前一天和醫生交流還沒結束，第二天繼續，這種情況並未統計在內。
「好大夫在線的網際網路醫院是一個第三方平臺，類似於滴滴。相比傳統醫院，它的運營效率更高、運營成本更低。」王航介紹。目前，好大夫在線已經收錄了全國9800多家正規醫院的逾60萬名醫生，其中21.3萬名醫生完成了實名註冊，覆蓋了全國高端醫療專家資源中最活躍的部分。
2006年6月，王航辭去奇虎360副總裁一職，與幾位志同道合的好友創立了好大夫在線。如今，13歲的好大夫在線初長成，似乎正漸入佳境。然而在兩年前，因政策對網際網路醫院的態度不明朗，它曾命懸一線。
「那時候，我們也沒啥退路可走，只能硬著頭皮往前。但有一點我們是堅信的：做對社會有價值的事，終將獲得社會的支持。」王航強調。
好大夫在線總部一層大廳的液晶屏實時更新著在線服務的患者數。來源：被訪者
醫療領域的大眾點評
「用戶把自己獨特的經驗寫出來分享，在哪個行業最有價值？」
2005年底，王航的身份是奇虎360副總裁。在一次茶餘飯後，他和兩位同事羅丹、胡少宇談到此話題。羅丹當時是奇虎360的工程師，胡少宇則是奇虎360的產品運營負責人之一。彼時，奇虎360剛創立不久，早兩年上線的大眾點評，作為獨立第三方消費點評網站，風頭正盛，亦成為許多網際網路人研究和討論的明星產品。
對於上述問題，三人得出的結論是醫療。
「吃一次飯，今天吃得不爽，大不了明天不來了。但如果做一臺手術做壞了，後果就嚴重了。所以，選擇什麼樣的醫院、醫生或療法，對個體用戶而言至關重要。」王航說。
半年後，三人相繼離開奇虎360，創辦了醫療服務網站好大夫在線。2006年10月10日，該網站所屬的互動峰科技（北京）有限公司正式成立。
最開始，好大夫在線做的是基礎信息整理和收集。用王航的話來說，它相當於一塊「網際網路公告板」，展示哪些醫院有哪些醫生，這些醫生的職業履歷是什麼，以及他們的出診和停診信息。
在那個爬蟲技術還不流行的年代，好大夫在線獲取這些信息的方式非常傳統——掃街，即跑到一家家醫院，把所需信息抄下來，錄入好大夫在線網站進行展示。兩年內，好大夫在線建成了覆蓋全國一線城市的醫院和醫生資料庫。
在此期間，好大夫在線還給患者開發了一個留言功能。隨著患者留言點評的增多，越來越多的醫生也關注到了好大夫在線。
王航回憶，2007年有一段時間，好大夫在線會給每個月得到患者好評數最多的醫生送一束鮮花。有一次，是他親自去給趙巖醫生送花，趙巖時任北京協和醫院風溼免疫科副主任。
王航向趙巖遞出「好大夫在線創始人」的名片後，對方吃了一驚，繼而對他大笑：「你們太壞了！我本來工作已經夠忙了，現在每天還總有幾個病人衝進診室，說我在網上好評如潮，要我一定要救他們的命。這不是把我給捧得太高了嗎？」
王航為此感動。在他看來，趙巖的反應傳遞了兩重信息：醫術和服務得到患者的認可，醫生很有成就感；醫生感受到自己的口碑通過網際網路傳播後，比以往更迅速地對其門診產生了影響。
隨後，好大夫在線開始對在網站上和患者相互留言的醫生們進行實名身份認證，並著手構建分診團隊和系統。由此，患者在好大夫在線網站能夠快速找到對症的醫生，醫生們也因為好大夫在線的前期篩選，很方便地獲得更符合其專業擅長的患者，大大提升了雙方的效率。
從產品上來看，患者如果通過好大夫在線向醫生諮詢病情，需要先提供一份詳細的檔案，包括病情描述、希望獲得的幫助、懷孕情況、患病時間、已就診情況、用藥情況、過敏史、既往病史、檢查影像等。好大夫在線的分診人員將根據檔案，為患者分診到對應的醫生。
王航透露，好大夫在線的分診人員都具有5年以上醫學背景，這個團隊最多的時候有150多人。
在醫學新媒體醫學界創始人陳奇銳看來，相比其他網際網路醫療平臺，好大夫在線的核心競爭力，就是其分診體系。
「如果你真得了什麼嚴重的病，通過好大夫在線去找到好醫生的概率，會比別的地方高得多。」陳奇銳告訴《中國企業家》。他身邊有很多朋友想找靠譜醫生時，基本都是通過好大夫在線。
不過，另一位網際網路醫療從業者卻頗有非議。他曾向《中國企業家》評論，「讓這些在醫學院至少學了5年時間的專業人士充當接線員（電話分診是好大夫在線的分診形式之一），這是一個多麼巨大的資源浪費啊？」
對此質疑，王航很淡定地進行了回應：「AI（人工智慧）技術的應用，是這兩年我們一個很大的進展。2018年開始，我們將AI用到了分診環節。現在，好大夫在線的分診團隊已經不到10人了，到今年年底可能只需要5個人。」
王航表示，這種改變的驅動力是降低成本和提高效率。而且，好大夫在線已經積累了4000多萬份成功的人工分診案例，可供AI學習。到2018年年底時，好大夫在線AI分診的正確率超過了人工分診。
來源：被訪者
轉型與涅槃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好大夫在線一直做的是基於網際網路的醫患諮詢服務。但當這種服務發展到一定階段，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開始拷問王航：如果諮詢沒問題，那診療在網際網路上能不能做？
王航例舉了一個常見的醫患諮詢場景：
——患者：「您給我開的藥，我已經吃了一個月。現在我覺得病差不多好了，能不能停藥？」
——醫生：「停吧。」
「醫生的話看似簡單，卻改變了患者原來的治療方案，產生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診療行為。」王航表示，「而中國醫療行業現行的是醫療機構執業制，不是醫生執業制。也就是說，即使醫生擁有醫生執業資格證，也要到經過認證和指定的醫療機構才能行醫。」
王航回憶，關於網際網路能否進行診療，當時醫療領域有兩種對立的觀點：「法無授權不可為」和「法無禁止皆可為」。
前者認為，人命關天。如果醫療行為發生在政策管控範圍之外，出了問題不堪設想；後者則表示，一些患者尤其是慢病患者，對自己的病情控制得很好，每月去醫院找醫生開同樣的藥，增加了社會的交通壓力和醫院的運行成本，還要付出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奔波勞累，通過網際網路則方便很多。
2015年起，王航開始和各地政府聯繫。一開始，王航認為，作為一家註冊在北京的企業，好大夫在線應該先去和北京市政府溝通，但反覆和多個部門聯繫後，雙方負責人的正式溝通一直排不上日程。「或許，北京醫療系統的首要任務是發揮好全國醫療中心的角色，對創新無暇顧及。」他安慰自己。
轉機出現在2015年年底，王航收到了銀川市政府拋來的橄欖枝。
彼時，銀川市正著力打造智慧城市，希望通過運用網際網路、物聯網、雲計算、大數據等新一代信息技術，讓城市規劃、建設、管理和服務更加智慧化。在實現路徑上，銀川市採用PPP模式，即政府購買服務、社會資本投入、專業公司運營。
智慧醫療是智慧城市的一部分。初步調研後，銀川市政府認為「醫生資源非常好」的好大夫在線，或可解決西部地區的就醫難題。
溝通過程中，王航向對方表達了難點：讓醫生長期兩地出差不現實，能否授予好大夫在線醫療牌照，讓它轉型為一家具有醫療資質的網際網路醫院？這一次，王航看到了希望，銀川方面同意試點進行。
2016年3月，好大夫在線註冊成立銀川智慧網際網路醫院有限公司。同年4月底，這家公司拿到了銀川市審批局頒發的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接著，好大夫在線又為銀川智慧網際網路醫院進行了醫院系統的全面技術開發，並建議銀川市政府成立專家組，制定試行版的網際網路醫院管理規範。當年12月10日，銀川智慧網際網路醫院正式開業。
無獨有偶，在銀川智慧網際網路醫院上線前兩日，微醫和寧夏醫科大學總醫院也宣布要共建寧夏網際網路醫院。
作為頭部網際網路醫療公司代表，好大夫在線和微醫在銀川的動作，很快吸引了同行的目光。
2017年3月19日，丁香園、春雨醫生、醫聯等15家公司集體與銀川市政府籤約入駐銀川智慧網際網路醫院基地。此後，銀川又收到了數十家企業關於智慧網際網路醫院基地的進駐申請。
好景不長，銀川市政府的行為被認為激進了。2017年5月，原國家衛計委印發的關於《網際網路診療管理辦法（試行）》和《關於推進網際網路醫療服務發展的意見》的徵求意見稿流出。
上述兩個徵求意見稿對網際網路診療活動的地方監管部門、執業醫生、服務內容和對象等，給出了很多限制性規定，比如未經國務院衛生部門批准，地方政府不得擅自設置審批虛擬醫療機構、只有醫療機構間的遠程醫療服務和基層醫療機構提供的慢性病籤約服務才能進行網際網路診療活動、不得對首診患者進行網際網路診療活動等等。
風口浪尖中，好大夫在線作為首吃螃蟹者，多次被傳其網際網路醫院被叫停。
「當時我們的壓力很大，也在反思，在這件事（建設網際網路醫院）上，我們是不是跑得太快了。」後來，王航和團隊審慎決定：有爭議的事，比如在網際網路醫院對患者進行首診方面，不做！先做那些能達成共識的，比如遠程門診和家庭醫生籤約服務等。
2017年6月，好大夫在線與銀川市第一人民醫院合作，落地旗下第一家遠程專家門診，為該醫院引入北京、上海等地的專家資源。同年8月，在時任寧夏衛計委主任馬秀珍的建議下，好大夫在線又幫助寧夏彭陽縣——一個國家級貧困縣，試點推進家庭醫生籤約，向基層患者提供規範、專業的慢病管理服務。
第二年，即2018年兩會期間，馬秀珍將寧夏在網際網路醫療領域的實踐寫進政協提案，並得到了國務院總理李克強的肯定。2018年4月26日，國務院副總理孫春蘭等人專赴銀川進行調研，對好大夫在線運營的遠程專家門診的創新和成果表達了認可。
緊隨其後，2018年4月28日，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於促進「網際網路+醫療健康」發展的意見》，明確指出醫療機構可以在實體醫院基礎上，運用網際網路技術提供安全適宜的醫療服務，並允許在線開展部分常見病、慢性病複診。醫師掌握患者病歷資料後，允許在線開具部分常見病、慢性病處方等。
大石落定，王航感到心安。
堅韌和毅力
在好大夫在線總部大樓內外，隨處可見牛頭人身、穿著印有「好大夫在線」字樣和logo的白大褂的卡通形象。這是好大夫在線2018年推出的吉祥物，名為「牛德福」，諧音「牛大夫」。
好大夫在線創始人、CEO王航和好大夫在線的吉祥物「牛德福」。攝影：史小兵
牛的另一種寓意——堅韌和毅力，這也是王航性格的一部分。
王航的母親曾是河南省人民醫院急診科護士。年少時期，他有大量的時間是在母親工作的急診室裡度過的。不過，王航告訴《中國企業家》，他骨子裡更喜歡IT、電子，只不過因為高考失利，在母親的建議下，調劑到了河南醫科大學預防醫學專業。
1993年大學畢業後，王航在鄭州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只待了三個月就辭職跑去了西安，跟初中同學周鴻禕一起創業做殺毒軟體。由於初出茅廬，大家的社會閱歷和認知不足，第一次創業以失敗告終。周鴻禕去了方正集團，王航則去了中外合資藥企中美史克。
1999年，周鴻禕再次邀請王航加入自己創辦的中文上網服務公司3721。5年後，3721賣給雅虎，王航跟隨周鴻禕進入雅虎中國。直到2005年，兩人從雅虎中國離職，王航又參與了奇虎360的創辦。
雖然攜手創業多年，但與被稱作「紅衣大炮」的周鴻禕相比，王航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
2007年年中，好大夫在線獲得了雷軍與聯創策源的300萬元天使投資。據王航在採訪中透露，有段時間，聯創策源的一位合伙人一看到他，就開玩笑說他是「忍者神龜」，因為多數投資人都希望被投企業迅速變現，但在投資人看來，王航堅持以患者為中心，太慢，太隱忍。
2017年2月，騰訊對好大夫在線領投的新一輪投資到帳。直到媒體爆料並引發熱議，好大夫在線才公開融資消息。
在好大夫在線之前，騰訊已先後投資了不少知名網際網路醫療企業，包括丁香園、微醫、卓健、醫聯等。「騰訊投資我們的時間相對較晚，是因為前期投不進來，我們原來的股東對是否接納它的意見不一致。」好大夫在線一位內部人士稱。
另一位知情人士曾向《中國企業家》透露，百度也是好大夫在線的投資方。而且，好大夫在線是目前唯一被「BAT」中兩大巨頭同時投資的網際網路醫療企業。《中國企業家》向王航求證，他對此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從2007年開始，好大夫在線就跟百度有流量上的合作。」
「融資這個事，我們不希望講太多。醫療和其他領域不一樣，無法短平快。雖然有些人認為我們是行業領軍者，但我們還有各種不足，只能說是重要的行業參與者。即便如此，如果我們總是說自己又有新融資了，容易把行業的氣氛帶偏。」王航坦言。
「王航是少有的具有極客精神的創業者，他對網際網路醫療要解決什麼問題非常清醒和專注。」陳奇銳評價，「他的問題是，在一個不太容易找到盈利模式的領域做事，會過得非常艱難。」
王航也承認，好大夫在線仍處於商業化探索的第一階段，即打磨每一項產品和服務，並為之定價，遠沒到規模化盈利。
值得一提的是，2018年2月底，360借殼江南嘉捷在A股上市。截止到10月17日收盤，360市值近1600億人民幣，其從美股退市時估值為93億美元（約合590億元人民幣）。這意味著，從美股回歸A股後，360的市值翻了近3倍。360旗下的360金融、魯大師，亦先後在納斯達克和港交所上市。至於周鴻禕本人，早已聲名大噪，身價則水漲船高。
作為360早期成員，王航相較顯得落寞。當記者問他離開360去創業是否遺憾時，他給了否定的答案：「我確實挺恭喜原來的老同事，他們賺了很多錢，甚至很多人都提前退休了。但我既然選擇醫療這種難以快速變現的路，就做好踏實走每一步的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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