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錯反駁道:「事情並不像張儀說的那樣。『要想使國家富強,務必先擴張領土;要想兵強馬壯,必須先使人民富足;要想得到天下,一定要先廣施仁政。這三個條件都具備了,天下自然唾手可得。』現在秦國國小民貧,我希望大王從最容易處著手。正因為蜀國是偏僻小國,又是戎狄之邦的首領,並且像桀、紂一樣暴虐,秦國的軍隊去攻打它,就好比是虎狼驅逐羊群一樣簡單。秦國得到蜀國的土地可以擴大版圖,得到蜀國的財富可以富足百姓,同樣是用兵,不但用不著損兵折將,還可以讓蜀國屈服。更何況秦國滅掉殘暴的蜀國,諸侯們不僅不會認為秦國殘暴,還會誇讚我們幹了一件除暴安良的好事。秦國即便是將蜀國的財富洗劫一空,諒諸侯們也不會說什麼,可見伐蜀有百利而無一害。假如我們去攻打韓國,劫持天子,不但得不到什麼好處,還會落下不仁不義的惡名。周天子是天下共主,又與齊、韓交好,攻打韓、周,會將他們推向齊、趙,假如他們把九鼎獻給楚國,把土地割讓給魏國,向楚、魏求救,到那個時候大王就是想阻止也來不及了。因此,攻打韓國是下策,伐蜀才是萬全之計。」
秦惠文王是個明白人,他立馬明白,一貫正確的張儀這次錯了,攻韓伐周無疑會刺激到六國,他當即下令出兵討伐蜀國。同年10月,司馬錯打著營救巴國的旗號,縱兵石牛道,襲破蜀國。巴、苴兩國還沒有笑出聲來,也被司馬錯滅掉。司馬錯幾乎兵不血刃,為秦國拿下了整個巴蜀之地。之後,聲名鵲起的司馬錯又奉命攻打趙國。他由蜀地出發,橫誇秦國,攻取了趙國的中都(今山西平遙西南)和西陽(今山西中陽)。公元前310年與前301年,司馬錯又先後兩次受命平定蜀亂。秦國在得到巴蜀後,領土增加了將近一半,人口增加了三分之一,變得更加強大、富足,再也不用正眼瞧其他的諸侯國了。
然而,司馬錯的故事還遠沒有結束。公元前295年,司馬錯率軍攻取魏國襄城。公元前291年,司馬錯擔任左更,率軍攻佔了魏國軹邑(今河南濟原南)和韓國鄧城(今河南孟縣西)。公元前289年,司馬錯率軍攻佔魏國垣城、河雍。公元前286年,司馬錯率軍攻打魏國河內,在秦軍的重壓下,魏國獻出安邑(今山西運城)向秦國求和。公元前280年,司馬錯率軍由隴西南下,經過蜀地東進,攻取楚國黔中郡(郡治不詳)。公元前279、前278年,大將白起接連攻佔楚國鄢城(今湖北宜城)、鄧城(今湖北襄陽)和都城郢。公元前223年,老將王翦攻破楚都,楚國滅亡。秦國三個最重要的將領齊心協力,共同驗證了司馬錯得蜀即得楚的預言。
儘管司馬遷惜墨如金,但是透過這有限的文字,我們依然可以領略到司馬錯高超的軍事指揮才能。他是將打仗看成了藝術,在看似漫不經心的排布中一招制敵。他的迂迴包抄,避實擊虛戰略就是在整個戰國也是獨步天下。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在秦國上上下下均以殺傷敵人有生力量為榮的大背景下,司馬錯卻始終恪守著他的儒生風範,他就像是一個超然物外的隱士,默默無聞地經營著蜀地,為即將暴發的秦國暗中積蓄力量。若不是大政治家,焉能為之?有時候就想,如果沒有司馬錯,歷史又會是什麼樣子呢?也許秦國還會橫掃六合,但絕對會少了假道石牛道的輕鬆幽默,奇襲楚地的機智神奇,而這世界定會少了一個深謀遠慮的戰術大師!
那是一個群雄並起,殺伐不斷的年代,野心勃勃的張儀為同樣雄心勃勃的秦惠文王,捧上了一份「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大餐。可是天下又怎會有如此好事?既與人家交好,又趁機削弱、欺負人家,真要把六國惹急了,再來一次合縱攻秦怎麼辦?秦惠文王可不想捅這個馬蜂窩,以秦國當時的國力,還不到逞強的時候。在這個節骨眼上,司馬錯挺身而出。滔滔雄辯的司馬錯讓張儀明白了什麼是深謀遠慮、水到渠成。富庶的蜀地讓秦國在經濟和兵員上都得到了補充,為日後的稱霸起到了決定性作用。這卻是戰國歷史上的「隆中對」,它改變了歷史的流向。
秦惠文王就像是個高明的棋手,他幾乎猜對了每一步。他重用庶長樗裡疾瓦解了多國的合縱進攻,重用司馬錯、白起得蜀弱楚,重用張儀以連橫破合縱。在他的苦心經營下,秦國這輛戰車終於衝破沼澤叢林,走向了一馬平川。而司馬錯伐蜀和張儀離間齊楚,無疑是其中的畫龍點睛之作。令人想不通的仍舊是司馬錯,一個一生東伐西討,南徵北戰,為秦國攻佔了如此之多領土的將領,居然沒有留下一點兒軼聞。所有的史書上無一例外地寫著:「司馬錯,生卒年不詳。」歷史是一個漏瓢,它漏掉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合上史書,我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我想像不出當年的司馬錯會是什麼樣子,但我想從公元前316年出兵伐伐蜀,到公元前280年攻取上庸,在長達36年之久的作戰中,司馬錯應當不會再年輕了。在他以年邁之軀帶領數十萬大軍翻越岷山、摩天嶺山、雲貴高原,奇襲楚地時,會不會正飽受著病痛的折磨?他的心中是否也會生發出一種「將軍白髮徵夫淚」的感慨?還是依然不減當年似的豪情萬丈與壯懷激烈?在那《司馬穰苴列傳》的後面,是不是還應該像《屈原賈生列傳》那樣,有司馬錯的傳記?一個足以與白起、王翦比肩的將領,《史記》怎能不立傳呢?
但是這些我們都無從得知了。我能夠做的是一次又一次地來到古少梁城遺址,默默地徘徊,慢慢地行進,用心靈去感受司馬錯。夕陽的殘光每每投射到我身上,讓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孤獨的淘古者,一個沒有根基的憑弔者。我知道在唐代,有一個叫劉禹錫的詩人,在綿綿不絕的秋雨中登上了司馬錯故城,他的目光所極處,儘是斷垣、殘壁、枯井、荒草、落葉與斷矢。「廢井抽寒菜,毀臺生魯谷。耕人得古器,宿雨多遺鏃。」這是他當年擔任渭南縣主簿時的詩作嗎?為什麼這般傷感?它像是一把斧子掘開了我的傷感,不覺著已是淚流滿面。但是這一切均與司馬錯無關了,他只陰陰地說了一句:「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強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張其德。」就急匆匆地拋下我走了。我在山頭坐下來,陷入了長久的思索。
「狼煙起,江北北望。」屬於一個時代的廝殺聲遠去了,但司馬錯卻不會隱去,他依然活在那場千古流傳的辯論中,活在我孤獨的心中!
編輯:西紅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