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金陵鳳凰臺
李白
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臺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他無意間,便開啟了一扇大門,一扇名曰「金陵懷古」的大門。
「何當共讀香雲帙。最是詩情畫意時!」喜馬拉雅聽眾朋友們,大家好!歡迎您和我一起共同品讀一生不可錯過的唯美詩詞。
我們前面既然講了崔顥的《黃鶴樓》,而且還留下了一個他與李白比較的千古公案,那麼今天就不得不來講一講李白的那首千古名作——《登金陵鳳凰臺》,詩云:「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首先特別值得留意的是,這首《登金陵鳳凰臺》、這首七律在李白的詩作中是非常獨特的,李白現存的就曾經在他的《甌北詩話》裡明確地說:「青蓮集中古詩多律詩少。五律尚有七十餘首,七律只有十首而已。」而潘德輿﹝潘德輿(1785~1839)清代詩文家、文學評論家。在《李杜詩話》裡則說:「李白,觀其一生,七律只得八首。」而《東目館詩見》的胡壽之則認為:「太白律只二三首。」
這裡各人有不同的說法,大概源自個人所持的對七律的標準寬嚴的不同,但標準再寬,總共也不過李白的詩集中七律不過十首左右而已。而在這些僅有的數首七律中,這首《登金陵鳳凰臺》就是非常獨特的一首,也是非常有名和爭議非常大的一首。歷代詩話裡多有論及這一首《登金陵鳳凰臺》,尤其是大家喜歡把它和崔顥的那首《黃鶴樓》放在一起,而崔顥的那首《黃鶴樓》,我們講的時候有提過,嚴羽的《滄浪詩話》甚至是認為它是唐人七律第一。那這樣的話,李白作不作七律和作七律的水平,尤其是和整個唐人七律第一的《黃鶴樓》放在一起比較,就是古人特別熱衷的話題。其實不止古人了,當代學者也非常熱衷這個話題,第一,它到底和崔顥的《黃鶴樓》之間有沒有關係?是不是李白有一種爭勝之心,才作了這樣的《登金陵鳳凰臺》?第二,到底是李白的《登金陵鳳凰臺》後來居上,還是崔顥的《黃鶴樓》技高一籌。有關這些熱門話題,我們先放下來,先來看文本本身,先來看這首詩。
第一聯確實很神奇,甚至從第一聯裡就可以看出它和崔顥《黃鶴樓》的關係來。「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臺空江自流。」一聯兩句,連著出現了三個「鳳」字,兩次「鳳凰」,一個「鳳去臺空」,其實連著提了三次鳳凰,就像《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四句裡頭,三個黃鶴。我們知道律詩最忌簡單的重複,而崔顥偏偏一上來就來三個黃鶴,李白更厲害,你四句裡頭三個黃鶴,我兩句裡頭就有三隻鳳凰了。當然這到底是偶然的巧合,還是刻意的比擬呢?哎,還是先來看看「鳳凰臺」在哪呢?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所謂「龍鳳呈祥」,鳳凰的意義非比尋常,從秦穆公的女兒和女婿蕭史、弄玉騎龍跨鳳而去,那時,據說就已有建鳳凰臺閣以記之的傳統。到司馬相如以琴心挑文君,又有《鳳求凰》的琴曲與歌詞盛傳於民間,《淮南子》稱「鳳凰之祥,至得也」。說明在中國古代,鳳凰其實是一種非常重要的祥瑞,但是鳳凰出現它的祥瑞等級,據考是分為五個等級的。最低一等就是鳳凰從天上飛過;第二等是在天上翱翔;第三等是停了下來栖息,就是集,集會的集,經常有鳳凰集之說;第四等是春秋兩季不飛走;第五等是終身居住在一地。傳說只有黃帝以仁德治國,這個黃帝是炎黃子孫的那個黃帝,只有黃帝的時候才有鳳凰終身棲息在他的庭院之中,後世的帝王不敢跟黃帝相比,所以最高的兩個等級是不會再有的,而第三等鳳凰來集就是最高的榮譽了,可謂是太平盛世的標誌。據說南朝的宋文帝的時候就有了鳳凰來集的最高祥瑞,《宋書》記載:「文帝元嘉十四年三月丙申,大鳥二集秣陵民王顗園中李樹上,大如孔雀,頭足小高,毛羽鮮明,文採五色,聲音諧從,眾鳥如山雞者隨之,如行三十步頃,東南飛去。揚州刺史彭城王義康以聞。改鳥所集永昌裡曰鳳皇裡。」(出自沈《宋書》《卷二十八志第十八符瑞中》),說明鳳皇裡這個地名原來是叫永昌裡。
宋文帝劉義隆本來還是有所作為的,所以也取得了「元嘉之治」的成果,但是後來有些飄飄然。那麼隨之而來的各地所上報的祥瑞就越來越多了,有出現白鷺的,有甘露平降。那麼金陵鳳凰來集,還有玄武湖出現二黑龍,所以玄武湖為什麼叫玄武湖呢?就是因為傳說當時出現了兩條黑龍,所謂北方玄武,主黑,所以玄武湖被稱之為玄武。在一片歌功頌德的熱潮中,宋文帝有點忘乎所以,文治之後,決定要建立武功。元嘉二十七年,發兵大舉北伐,結果全面潰敗,後來北魏太武帝御駕親徵,三路大軍橫掃江北六州,兵鋒直指瓜步,也就是到今天的南京城北的六合,最後因為長江所阻才沒有南下。所以辛棄疾他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中所說的「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諷刺的就是這段歷史。
因為有鳳凰來集的祥瑞,所以金陵當地有建鳳凰臺以記之的傳說。當然後世也有學者考證說,當時建的是鳳凰樓,不是鳳凰臺,說本來就有鳳凰臺,因為這個地方本來就是一塊高崗之地。現在南京的西南還有一條著名的路叫鳳臺南路,而明城牆的內側就是著名的三山街,這一片地方其實就是李白所寫的《登金陵鳳凰臺》的鳳凰臺原址應該所在的地方。當時的長江就在鳳凰臺外的西側,現在你到南京看不到這樣的景象,因為當時的長江在千百年來已經不斷地西移,現在這個地方已經是南京最有名的高架和環城公路。所以晚上我經常經過那裡的時候,看著長長的燈河和綿延不盡的車流、滾滾而去的車流,就感覺那好像是一條燈的江流一樣,也會突然產生李白所生的金陵懷古之感。
李白在鳳凰臺上看大江東去,就像崔顥在黃鶴樓上看到的長江一樣,他們看到的是同一條長江,而不論是在黃鶴樓還是在鳳凰臺外,不論是在崔顥的眼中還是在李白的眼中,任歷史滄桑變幻,那浩渺的長江無聲東流,滾滾的流水之中寄寓了詩人多少的哀愁。所以崔顥先生得是求仙之嘆,他所說的昔人是仙人,「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而因為求仙之路不能實現,所以說「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而李白所生的卻是歷史之嘆,「鳳凰臺上鳳凰遊」,暗指鳳凰來栖的典故。而「鳳去臺空江自流」已然說盡了歷史的滄桑變幻轉眼成空。
而接下來的頷聯則以兩個深沉的典故直入歷史的內心深處,「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李白在金陵的鳳凰臺上,所能想到的金陵的風光歷史,最突出者莫過於三國的孫吳與東晉。至於花草與衣冠到底是實指還是虛指,歷來也有學界的爭議,虛指則以為花草當指吳宮的美女,而衣冠則當指東晉的士大夫;而實指者則以為衣冠是指東晉郭璞的衣冠冢,當時晉明帝為郭璞修衣冠冢,豪華一時,經六朝風雨之後,到唐代,曾經無比豪華的衣冠冢已經成為一個丘壑,如今南京的玄武湖公園裡頭還有一個郭璞墩。郭璞是兩晉時最有名的方士,他的《遊仙詩》,當時名重當世,《詩品》稱其是:「始變永嘉平淡之體,故稱中興第一。」當年超逸絕倫的郭璞和他豪華無比的衣冠冢,在歷史的淘洗中,也不過如此,也終成塵埃。
所以,李白既有這麼深刻的歷史的感知與認識,自然放眼望去就有更廣闊的空間格局與宇宙視野。所以接下來頸聯說:「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陸遊的《入蜀記》記載:「三山自石頭及鳳凰臺望之,杳杳有無中耳,及過其下,則距金陵才五十餘裡。」陸遊所說的「杳杳有無中」正好注釋了「半落青天外」。李白把三山半隱半現、若隱若現的景象寫得出神入化。而白鷺洲,也不是今天你到南京去看到的「白鷺洲公園」,當時的白鷺洲應該在長江故道之中。當然這一句也有「一水中分白鷺洲」的版本,其實說二水說一水都可以理解。水就是長江之水,二水就是江水環洲流過,被分開兩部分,而一水則是指江流整體而言。「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這兩句詩對仗極其工穩,而且氣象壯麗,是千古難得的佳句,因為太過有名,所以雖然後來南京山川地貌改變很大,長江故道西移,但至今還有三山街的街道之名,還有白鷺洲公園以紀念之。
當然,後代詩話評論,李白此詩被公認的、最突出的也是最好的一句,是他的尾聯——「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從句式上和崔顥的「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非常相似,甚至結篇都有「使人愁」的句子。可是境界格局,歷來公認卻有很大的不同。「浮雲蔽日」用到了《世說新語》中的一個典故,是說晉明帝年幼時,他的父親——也就是晉元帝問他,「是長安近,還是太陽近?」這位皇太子的答案是太陽近,父親問他理由,他說,現在我抬頭只見太陽,不見長安。而李白用此典故作比,其寓意更為深刻,浮雲蔽日,很容易想像,專指權佞奸盜。結合李白的人生際遇,浮雲蔽日很容易下想像。當年他被唐明皇請出山的時候,「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何等的意氣飛揚、何等的壯志凌雲;後來「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又是何等的瀟灑,何等的飄逸絕倫;再後來因為高力士、楊國忠等權奸當道,李白最終被賜金放還,此時的李白又是何等落寞,何等的失意;再到後來,「安史之亂」突如其來,李白欲「為君談笑靜胡沙」,卻站錯了隊,選錯了陣營,被流放夜郎,雖最終遇赦而返,但人生晚景悽涼,又是何等的孤獨,何等的孤憤不已!
所以有關此詩的所作時間,文學史上有兩種觀點。一種是說745年左右,當時的李白被賜金放還,失意的李白遊歷天下,來到南京,這個他一失意就想來的地方,寫下了著名的《登金陵鳳凰臺》,還有《金陵懷古》;還有一種說法,是說他最後被流放夜郎,遇赦而返時,最後又回到南京,寫下了這首《登金陵鳳凰臺》,但不論是哪種情況,都是他失意而孤獨、而孤憤的時刻。所以,「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這一句是李白髮自肺腑的感慨,因為糅合了他人生的悲痛與命運的坎坷,所以尤其深重,所以確實不遜於甚至要超過崔顥的「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所以從詩句上、遣詞用句上,我們是可以明顯看出李白的《登金陵鳳凰臺》與《黃鶴樓》之間的關係,其實不只是詞句上,還有格律上。
我們在《黃鶴樓》裡講過,後世詩話極為推崇崔顥的《黃鶴樓》,是因為他在詩體上是一種古律參半的拗體律詩,前四句是典型的古體詩,然後後四句是一種典型的律體詩。這種古律參半的拗體律詩,因為頗難駕馭,所以會顯得「骨格清奇」,讓後人嘆為觀止,而李白的這首《登金陵鳳凰臺》,也很明顯是在律體上的一種獨特之作。其實細細地看,它的前四句和《黃鶴樓》一樣,在律詩的要求上都是不合律的,或者說是失粘、失對的,尤其是頭四句,「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臺空江自流。」那麼第二到第三句之間,按照粘對的律詩要求,接下來應該是「仄仄平平仄仄平」,可是接下來卻是「吳宮花草埋幽徑」,是「平平仄仄平平仄」,然後是「晉代衣冠成古丘」。而四句與五句之間又失粘,本來應是「仄仄平平仄仄平」,結果他又是「三山半落青天外」,「仄平仄仄平平仄」。當然接下去,五、六、七、八句——「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又是典型的律詩的平仄要求。
當然,李白和《黃鶴樓》不一樣的,是他的前四句也不是古體,他是用了格律詩中一種特殊的體式,叫做折腰體,折腰體打破固有的粘對,自成一格。所以從詩律的角度上來看,李白也應該是刻意的比照了崔顥的《黃鶴樓》,前四句用折腰體,而後四句用了典型的律詩的格式。就像崔顥的古律參半的拗體律詩一樣,李白的這首七律,嚴格說起來,也應該是一種拗體七律。所以從詩本身來看,說李白與崔顥鬥詩的公案看來並不是空穴來風,況且《唐才子傳》有明確地記載,說李白登黃鶴樓,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乃無作而去,是為哲匠斂手。」當然後人又加了兩句,說:「兩拳打碎黃鶴樓,一腳踢翻鸚鵡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這想來便是後人極盡誇張的演繹了,至於黃鶴樓邊的擱筆亭,則更見中國人據事演繹之能事啊。
事實上,李白除了這首《登金陵鳳凰臺》,還有一首名曰《鸚鵡洲》的七律,而那首《鸚鵡洲》則更能看出他和崔顥《黃鶴樓》的比較來。詩云:「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煙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遷客此時徒極目,長洲孤月向誰明?」後人評價李白《鸚鵡洲》詩全效崔顥《黃鶴樓》,卻格調卑弱,以詩而論,確乎如此。大概李白做《鸚鵡洲》的時候還年輕,而他之所以不服崔顥、之所以「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大概也是因為年輕。
我們上一回說過,據學術界考證,崔顥做《黃鶴樓》詩的時候應該還是比較年輕的,也就是考中進士之後沒多久,也就三十多歲。他早年跳脫任俠,愛好美酒美女,甚至為時人所笑,而這種任誕不羈的性格卻是李白所喜歡的。後來的崔顥、晚年的崔顥因出塞而致風格巨變,卻再也寫不出《黃鶴樓》那樣的傑作了。相比崔顥的年輕氣盛,年輕時的李白其更勝之,他當然明白崔顥《黃鶴樓》詩的奧妙,這首《黃鶴樓》古律參半、拗體自成,雖然並不怎麼深刻,但卻難能可貴,只因它流利自然、一氣呵成,古律之間自由轉換卻無斧鑿之痕,因而膾炙人口,遂成名作,故詩家有云:「此體不可再學,學則無味,亦不奇矣」但李白偏偏不服,當時他還不是太白,他還是小白,是年輕氣盛的小白、是憑三尺劍走終南捷徑、曾不是知名的小白、是未經世事坎坷與命運浮沉的小白,所以任他遣詞弄句、任他騰挪跌宕,當時的李白不僅「眼前有景道不得」,即使離去之後,所作《鸚鵡洲》也再難超越《黃鶴樓》。
可是後來,歷經歲月的淘洗,歷經命運的坎坷,沉沉浮浮、起起落落的青蓮居士、在荒涼醜惡的現實面前仍不改本色的青蓮居士、在滄桑命運裡終於從小白升華為李太白的青蓮居士,在他或賜金放還,或流放夜郎遇赦而返,重回金陵,登上金陵鳳凰臺的那一刻,終於解開了這個千古詩壇公案中的那顆陳老久鎖的心結,當他吟出「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的時候,他那一顆充滿了憂患、充滿了滄桑感的赤子之心,終於在崔顥的「日暮鄉關」面前得到了升華、得到了飛躍。所以方回的《瀛奎律髓》說:「今觀二詩,真敵手棋也。」「太白此詩與崔顥《黃鶴樓》相似,格律氣勢,未易甲乙。」這是說李白的這首《登金陵鳳凰臺》與崔顥的《黃鶴樓》是堪為敵手、難分伯仲。
當然,詩史上對二者的優劣是一個熱門話題,觀點各有不同,歷來爭訟不已。有以為李白的《登金陵鳳凰臺》比之《黃鶴樓》有超越,有以為李白的這首《登金陵鳳凰臺》依然只是「東施效顰」之作。但我以為李白的比較之心固然可愛,但他用畢生的歲月、用漫長的人生經歷去完成這一段比較,去創作出這樣一首《登金陵鳳凰臺》來,實在又是可敬可佩!
事實上,李白與崔顥的比較,我們從很多方面可以看得出來,性格上,年輕時的李白和年輕時的崔顥就像年輕時的楊過一樣,他們的性格都跳脫通達,又豪俠任性,甚至在情感經歷上都頗多有相似之處。《新唐書》和《唐才子傳》都記載:「崔顥好博嗜酒,娶妻惟擇美者,稍不愜意,即棄之,凡易三四。」是說他好賭博,又好飲酒,更好美女,曾經有三四次的再婚經歷;而李白一生也好酒如命,也有四次情感經歷,這一點看來絲毫不遜於崔顥。在詩歌創作上,不僅有《鸚鵡洲》與《登金陵鳳凰臺》與崔顥《黃鶴樓》的比較,李白至金陵,還有著名的《長幹行》,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看,也是與崔顥的《長幹行》組詩有高下之較。崔顥的《長幹行》深得樂府風致,而李白的《長幹行》則將這一樂府舊題發揮到了一種極致,甚至達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高度。回頭來看,他的《長幹行》不僅為古代的商賈精神張目,還為金陵這所名城的城市精神張目,在這一點上,李白的《長幹行》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所以說到這種比較,就要說到我個人作為一個身居金陵、身居石頭城的學者,對於李白的這首《登金陵鳳凰臺》特別喜歡的一個特別重要的原因。因為在縱橫肆意、在詩體變換、在氣韻生動上,李白無法再超越崔顥的《黃鶴樓》,所以他另闢蹊徑,用人生的閱歷與滄桑、用命運的坎坷與生命的時光,去積澱登金陵鳳凰臺的沉痛與深刻!所以他無意間,便開啟了一扇大門,一扇名曰「金陵懷古」的大門。
金陵對於李白來說,應該是一種歸宿,他生於長江之頭,晚年卻居住於長江之尾。學者考證,李白一生七下金陵,尤其是晚年落魄失意時,大多選擇居於金陵,或遊歷於金陵周圍的地區。他在金陵城中寫下了大量的懷古之作,除了這首著名的《登金陵鳳凰臺》,還有著名的金陵懷古三首、還有《月夜金陵懷古》、《金陵新亭》,《東山吟》、《勞勞亭歌》、《金陵鳳凰臺置酒》、《登金陵冶城西北謝安墩》等很多懷古之作。據粗略的統計,李白寫金陵的詩有近百首之多,而他的《金陵三首》更是被公認的是金陵懷古第一詩。
事實上,正是因為有《金陵三首》和《登金陵鳳凰臺》這樣傑出的金陵懷古詩,因為李白的開闢,後世的文學史上,金陵懷古詩詞之作變成了一種奇特的文學現象。從李白的《金陵懷古》,再到劉禹錫的《金陵懷古》,再到王安石的《金陵懷古》,再到宋詞元曲中,大量的金陵懷古之作,金陵懷古成為古詩詞中詠史之作中的一個典型的現象。他們不僅賦予了金陵城一種別具滄桑的哲理意蘊,也讓我們這個詩詞國度裡的詩與詞別具了一種氣韻沉雄、蒼涼悲壯。可以說正是李白打開了這扇詩詞奇蹟的大門,而他的《登金陵鳳凰臺》和《金陵三首》,正是打開這扇大門的鑰匙。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李白的「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實在是不僅絲毫不遜於崔顥的「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甚至更有過之。因為崔顥的愁雖是悠遠的,而太白的愁卻是深刻的。
如今我住在金陵城,走過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仿佛偶爾能看到太白的身影。雖然仙人都已乘黃鶴而去,雖然「鳳去臺空江自流」,雖然歷史的滄桑變幻連長江都已不再是一千多年前的模樣,可李白和他的詩、和他的人生感慨,卻和這座城、這片土地一起永不磨滅。因為一個人、因為一首詩,所以愛上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