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周末下午有培訓課,有時候由我送她去上課。上課時間兩個小時,不長不短,我就懶得回家再折回來接她,把時間花在疲於奔命的折騰上,不如找個附近的麵包坊或咖啡館,點上一杯飲料和一塊甜點,伴著手機,兩個小時也能輕易打發過去。
像我這樣一個人坐在咖啡館裡發呆的人不多,一般人至少有一兩個同伴陪著,也絕不會相對無言地呆坐著,常常是你一言我一語,似有說不完的話。大約是平時見面機會少,見了面便急著要把醞釀多日的情感和信息迫不及待分享,甚至沒有意識到聲音分貝很高,幹擾到周遭人等。有一次遇到兩位年輕女子面對面坐著交流,主要探討怎麼駕馭男人或者男友方面的心得,結合星座學,越講越興奮,聲音非常大,興起處豪放大笑,周圍人都是空氣。所以咖啡館裡其實並不能很清靜,也不是思考問題的好所在,遇到與這類人同處一室是比較懊惱的事情,你又不能用膠布封了人家的嘴,任何反應都可能挑起一場不必要的戰爭,只好默默承受或者選擇離開。這類人有個問題是他們不太尊重周圍人的感受,到了一地,仿佛這個地方就得為他們清場,專供他們表演,這個時代特徵是每個人心裡的EGO在復甦,但是要學習怎麼把EGO控制在合理範圍之內,超出限度,就容易膨脹得讓人認不出來。
因為一個人坐,我就不好意思佔據醒目或寬敞的位置,角落裡的位置,在我看來是最令人放鬆的地方。有牆角靠著背,還能給人一種安全感,而四面懸空意味著四處無依,就算在風水學裡,也是很差勁的狀態。坐在角落裡,仿佛覺得自己可以跳出種混沌,能夠以第三者的視角和姿態,做個世界的觀察者,便更多了一份冷靜和清醒。
觀察每個來客的姿態,是優雅的還是粗魯的,沉穩的還是急躁的,精緻的還是粗糙的,浮躁的還是淡定的.......與我來說,觀察是一種極具價值的行為,在觀察中,練就自己對人對物的判斷力,在觀察中,參照自己的判斷與真相之間的差距,進而不斷進行微調,使之越來越精確......十多年前,我經常去上海,特別喜歡坐的一個地方是南京路海倫賓館的咖啡吧。那裡有一牆面對著繁華南京路的落地玻璃,透過清澈的玻璃,看東來西往的陌生人匆匆而過,無數張不同的臉頻繁切換,這些臉後面,有我們不知道的無數個故事:幸福的、悠閒的、興奮的、無聊的、憂慮的、焦灼的......當然在這條繁華步行街上,最多的自然是結伴來旅遊的情侶,有長得美的,也有顏值欠費的,土氣的,時尚的,偶爾有幾張特徵尤其明顯的臉龐會引起我注意,但那印象在腦紋路上也不過是幾秒鐘停頓,連金魚的七秒記憶都不及。看著那些情侶們邊壓馬路邊唧唧我我,纏纏綿綿,感覺全世界的煙花都在為他們開放,老實說,我並沒有那麼羨慕:畢竟,時間終將會改變一切,當下的唧唧我我、你儂我儂,將來還指不定是刀光劍影或沒有硝煙的戰爭?絕大多數人成不了童話裡的王子和公主,那是肯定的,到時候別讓心碎得拼不回去,就已經算是很幸運了!
我這人不算悲觀主義者,只是看問題的時間跨度大了些。作為消費者,自認為忠誠度還是比較高的,喜歡一個地方,就認了這個地方去,我也曾帶著同事或朋友們在那裡喝下午茶,當然也送走過不少人,從此各自天涯,未再謀面。上海是一個國際性大都市,每天發生著無數的交集與離別,我的那些往事,或許連激起一朵浪花的波浪都沒有。
但現在,心境已經不同。
年輕時以為自己聰明得到的那些認識,現在竟覺得沒有價值,甚至是浪費了時間和生命。在沒有找到「自己」之前的那些認知和嘗試,只能稱為閱歷,當然,也不能全盤否定它們,正是那些大大小小的閱歷,積聚起來,幫助和引導我們最終找到「自己」(如果夠幸運的話)。從前坐在咖啡館裡喝下午茶,喝的是品嘗的過程,用來打發時間,若是無人聊天,便按捺不住煩躁不安,現在坐在咖啡館裡喝下午茶,知道自己要去幹什麼了,知道自己等的是誰,每一分鐘都變得有意義,獨享這些珍貴的分分秒秒,再好不過。這種等待不再是茫然的,它在愛的基礎上變得如此充盈,跟我握在手裡的那隻小手一樣真實而有溫度。我反而常常祈禱:時間你走得慢一點,再慢一點,讓我能夠用最細緻的味覺,最敏感的味蕾,去細細咀嚼和享受這等待中的每一秒鐘,它們是如此地令人甘之如飴!
不愛點咖啡,我會點一杯熱牛奶,或加了雪頂的奶茶。咖啡味苦,它能夠提神,敦促人保持頭腦的條理性和清醒。但我不需要那種提醒,至少在這種狀態下不需要。這由分秒堆積起來的兩小時等候時間,共計120分鐘,是極其美好的下午茶時間:它使我有了獨處的平和,卻沒有獨處的孤寂,有等待的暗喜,卻沒有等待的焦灼,如果恰逢午後的陽光不吝嗇它的暖意,在桌子上投下寬容仁慈的光影,那就更是完美無比。
人變了,下午茶的意義也變了。
2019.2.27
【雲端原創】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