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的歷史上,注經而佼佼出眾者,有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國志》,南朝梁劉孝標註《世說新語》,北魏酈道元注《水經》,唐李善注《文選》等,唯有《水經注》完全取代了被注的《水經》,後人但知有《水經注》,而不知有《水經》。
《水經》,是三國時期一部有關水道的專門著作,僅一萬多字,記錄了137道川流,極為簡略,而酈道元的《水經注》,則擴充到40卷30多萬字,記述了大小1252條河流,內容極其廣博,對江河湖泊、名嶽峻峰、亭臺樓閣、祠廟碑刻、道觀精舍、方言異語、得名之由等都進行了詳細記載,涉及地理學、地名學等諸多學科,是一部百科全書式的典籍。歷代學者專門從各方面對它進行研究,形成了一門包羅宏富的學問——「酈學」。
酈道元(?—527),字善長。範陽涿縣(今河北涿州)人。北魏官員、地理學家。博覽群書,足跡遍及北方廣大地區。傾其一生心血的《水經注》四十卷流傳至今。此後約一千五百年間,酈道元收穫了眾多男神級的迷弟:
北宋蘇東坡在《寄周安孺茶》詩中寫道:「嗟我樂何深,《水經》亦屢讀。」
明張岱在《嫏嬛文集》中極力推崇酈道元在山水散文史上的地位:「古來記山水手,太上酈道元,其次柳子厚,近時則袁中郎。」連大名鼎鼎的柳宗元都屈居其後。
清劉獻廷說:「酈道元博極群書,識周天壤。其注《水經》也……誠宇宙未有之奇書也。」(《廣陽雜記》)可謂推崇之至。
大學者胡適晚年對《水經注》情有獨鍾,1946年任北京大學校長後,寓所中收集的《水經注》竟然達到六十多種版本、三個大書櫃之多!長久以來沉浸於《水經注》的研究中。
胡適
日本地理學界的元老米倉二郎教授盛讚:「我認為酈道元是中世紀世界上最偉大的地理學家。這個時期,在歐洲歷史上正是人們所說的黑暗時代,是不可能出現什麼地理學家的,所以這個時代的世界地理學家,非酈道元莫屬。」(陳橋驛《酈學新論》序)
酈道元和他的《水經注》,何以有如此魅力,傾倒這一大票傲嬌老男人呢?
《水經注》記載了全國1252條大小河流的發源地、幹流流程、支流分布、河谷寬度、河床深度以及水量的季節變化、含沙量、汛期等情況,並涉及流域中的湖泊、陂池、井泉、伏流、峽谷、季節河等,大量的水利工程如鄭渠(即鄭國渠)、都安大堰(即都江堰)、汾陂、郟城陂、金臺陂、禪渚陂、長湖等,也在記述之列。
但凡與這些河流相關的郡縣、歷史事件、人物故事、神話異聞、物產風俗、建築碑刻等,皆駐足娓娓道來,使這些河流充滿了煙火氣,呈現出無盡的魅力,讓人心馳神往。
今天的鄭國渠旅遊風景區
徜徉在這樣的文字當中,不妨設想下:乘一船,沿一河,船行一程,停一處,便可知此地人物風情、前世今生,何其美哉!
《水經注》成書於北魏孝昌二年(526)前,而317年東晉王朝在南方建立,至此中國一直是南北分裂狀態。酈道元死於527年,直到五十多年後,隋朝才統一了中國。
陳橋驛先生曾在《水經注》某個版本的前言中說:「酈道元寫作此書時,中國南北分裂已近兩個世紀,他有看到祖國統一的強烈願望,但在當時卻不能成為事實。所以他以大一統的西漢版圖為基礎寫作此書,傾注他的豐富感情於此書之中。他雖然身居北朝,但對南朝的河山勝景倍加讚美,甚至在許多卷篇中使用了南朝年號。所以酈道元是一個愛國主義者,而《水經注》則是一部愛國主義讀物。讀者閱讀《水經注》,通過酈道元對祖國大好河山的生動描寫和熱情讚美,從而受到愛國主義的教育。」
《水經注》之所以有這麼高的聲譽,一個重要的原因在於寫景精彩。其中最為突出的,是描寫壺口瀑布和長江三峽的兩段文字,極其生動真切,堪稱千古佳作。
壺口瀑布(孟門)為他隨孝文帝巡察山西和陝西時親自目睹:「其中水流交衝,素氣雲浮,往來遙觀者,常若霧露沾人,窺深悸魄。其水尚崩浪萬尋,懸流千丈,渾洪贔怒,鼓若山騰,浚波頹疊,迄於下口。」氣勢雄渾,令人目眩神迷,如臨現場。
長江三峽在中國南方,酈道元畢生未曾親臨,他是化用盛弘之《荊州記》中的文字,妙手天成進行二次創作:「自三峽七百裡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巖疊嶂,隱天蔽日,自非停午夜分,不見曦月……」短短一段,卻概括了三峽的四季風光,展現了三峽動態、變化的美。
無獨有偶,範仲淹也從沒去過嶽陽樓,好友滕子京重修嶽陽樓,即將落成時請範仲淹作記捧場,範仲淹根據滕子京隨信附上的《洞庭晚秋圖》,洋洋灑灑,寫出了傳誦千古、氣象萬千的《嶽陽樓記》,嶽陽樓也因此而名揚天下。
兩位散文聖手,神遊勝地,也能揮就如此絕妙文章,不得不服啊!
江河無法言說,幸有《水經注》流傳。所述一千多條大江小河,有的早已湮滅在歷史深處,有的已多次改道,滄桑不復舊顏,在此書中卻奔流不息,一派生機。酈道元讀萬卷書行萬裡路,為江河立傳,堪稱山水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