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漢簡(資料圖)
敦煌漢簡
引言
敦煌玉門關一帶的漢代長城烽燧遺址自20世紀初至90年代,發掘出土了9批漢簡,共計2.5萬餘枚。因以漢代敦煌郡範圍內發現的時間最早、數量最多,故稱敦煌漢簡。1907年和1915年,英籍匈牙利人斯坦因,兩次在敦煌玉門關一帶的漢代烽燧遺址發掘出漢代簡牘789枚,這在他的著作《西域考古記》和《亞洲腹地考古記》裡都有記載,並也由此拉開了漢簡大規模出土的序幕。客居日本的羅振玉、王國維以斯坦因的發現為研究,出版了中國第一部關於簡牘的專著《流沙墜簡》。風大啊,玉門關的風把那麼多的人全都吹成了沙。那麼多的人,在一枚枚漢簡篆隸的墨跡中眯著眼睛往外看,那麼多的人,全是風沙的臉。我不敢想像,如果把風的聲音翻譯成語言,他們,會說些什麼?
1
從一粒沙看世界,從一朵花看天國。
祈願那些早已經被風吹成了沙的人,從一粒沙中也能看見花朵——每一個生命都應該是曾經開放過的花朵啊。我見過沙漠戈壁中的駱駝刺花,猩紅的顏色,摻雜了遙遠記憶的鐵鏽一樣,顏色開放得讓人不知所措,仿佛一句不明就裡的讖語。
如同一個小小的粉筆頭不期然就會喚起我對一所幼時學校的記憶一樣,通過一枚漢簡來認識一座玉門關或者漢代長城烽燧狼煙,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敦煌漢簡內容豐富,有官吏名籍、戍卒名籍、刑徒名籍、病亡名籍、馬籍、弓矢簿、守御兵器簿,有勞作簿、器物簿、出入關記錄、傳遞郵件記錄、購物帳單、借貸契約,有人醫方、馬醫方、歷譜、陰陽佔術、相馬刀劍術,還有識字課本《急就篇》《倉頡篇》……當然,作為軍事要塞,與戍邊有關的公文、法令,更是漢簡的主要內容。其中有敦煌、酒泉一帶屯兵戍邊的活動,有中央、地方發布的號令,有調動軍隊的警備通知,有燃舉烽火信號的規定,有追捕逃亡的通緝令,有政府頒布實施的法令,有官吏任免的公文,有訴訟爰書,有下屬向上級呈報的公文,也有同級間互通的公文,以及大量具體生動的郵驛資料等。
2
玉門關始置於漢武帝開通西域、設置河西四郡之時,修築酒泉至敦煌間的長城,玉門關當隨之設立。
《漢書·地理志》記載,玉門關與另一重要關隘陽關,均位於敦煌郡龍勒縣境,皆為都尉治所,為重要的屯兵之地,當時中原與西域交通莫不取道兩關。
玉門關遺址小方盤城,為西漢玉門都尉、東漢玉門障尉治所,位於敦煌市西北約90公裡處,是中國境內連通絲綢之路上的重要關隘之一。
這裡出土的漢簡有明確紀年的11枚,從漢武帝太始元年(公元前96年)開始,一直延續到東漢章帝元和四年(公元87年)。這些簡文記載漢武帝元鼎六年以後到漢昭帝時期,小方盤城中駐紮有玉門都尉府、玉門侯官、大煎都亭、玉門關4個單位,而且這裡有比較完備的郵傳系統。
一大群野鴿子飛過天空,翅膀把天空越抬越高。天空高得空曠且靜,靜得像是在等一個人說話。
史書所記載的長城「十裡一大墩,五裡一小墩」,指的就是烽燧。每座烽燧都有戍卒把守,遇有敵情,點燃報警,傳遞消息,報警的方式是「舉燔苣,燃積薪。」所燃煙火遠在30裡外都能看到。那時候,玉門關一帶蘆葦遍布,用蘆葦綑紮成束叫「苣」,堆成方形或圓形的蘆葦叫「積薪」。我曾在一烽隧處見到「積薪」,由於天長日久凝結在一起,已經石化。
敦煌境內現存烽燧80多座,烽燧大都建在較高的地方,一般高達7米以上。
烽燧除了有舉火報警、傳遞消息、以防備敵兵騷擾和入侵的作用以外,同時也為絲路上往來的使者、商隊補充給養。
小方盤城正南、長城內側有烽燧,叫「玉門千秋燧」,據專家考古調查,在小方盤城的四周,大量的建築遺蹟被深埋在戈壁的砂石之下,小方盤城僅僅是西漢玉門關的一個城角。
馬圈灣烽燧位於小方盤城西11.5公裡,考證為西漢玉門侯官治所。
馬圈灣烽燧出土漢簡1000多枚,記載了出入玉門關、玉門侯官及其管轄範圍和屯兵、屯田活動等內容。
斯坦因先後兩次對敦煌長城烽燧遺址進行發掘,共出土漢簡789枚,加上後來西北科學考察團發掘敦煌長城烽燧時所獲的43枚,20世紀40年代以前,敦煌長城沿線烽燧共出土漢簡830多枚。尤其是斯坦因在距離小方盤城不到90米的一個古驛站遺址中,發現了一批漢簡和其他文書。根據文書內容,斯坦因認為,他一頭撞到了漢代的玉門關遺址。
3
20世紀80年代,考古專家對馬圈灣遺址又進行了一次發掘考古,共發現漢簡1200多枚。
小方盤城南邊是鹽鹼沼澤地,北邊不遠處是哈拉湖,再往北是長城,長城北是疏勒河故道。寫到疏勒河,想起有一年去敦煌、陽關、玉門關等處,一路與疏勒河相伴。當我站在這條河邊時,感覺到這是一條讓時光倒流的河——一冊水之書,重新翻閱的可能因而是存在的。孔子曾經站在遙遠的河邊說過:「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只是,我還能將自己重新翻閱嗎?誰能把那隻水鳥的聲音翻譯出來——它唧唧咕咕的聲音就像是一遍遍重複著念一句古漢語,平仄不改,從古至今,就那麼一句,念渴了喝水念餓了吃食。
懷念疏勒河,消失於布滿星辰的天地間的一條生命之河。不管是大歷史還是小感慨,風沙一刮就不見了。
往遠處看,東西走向的長城每隔5裡或10裡,就築有一座方形烽火臺,在烽燧周圍,有明顯的房屋遺蹟。在東西長城之南,另有一支南北走向的長城,繞過玉門關西側,向南直達陽關,同為當時通往西域的交通門戶,出玉門關為北道,出陽關為南道。
天空中大片大片的雲朵,像是一座棉花囤積場,只是不一會兒的工夫,就被風吹散了。如果我是販賣棉花的商人,肯定會傷心的。
棉花散盡,仿佛用莫高窟壁畫上那種礦石研磨的顏料孔雀藍刷過的藍透了的天空深處,會不會藏著一隻老虎呢?
穿過漢簡,穿過張芝、張昶、索靖幾位敦煌籍中國古代大書法家的筆墨,回到一兩千年以前歷史的風沙之中——為什麼一說敦煌,我馬上想到的就是這幾位中國古代大書法家呢?張芝、張昶、索靖生逢其時,正是中國書法漢隸發展至草書初創的時候,基於此歷史背景,一想到敦煌滿天空的雲朵,左一片雲朵寫的是張芝的「一筆書」,右一片雲朵寫的是索靖的「銀鉤蠆尾」,張昶的草書呢?一眼望去,左一片雲朵右一片雲朵,無不寫有張昶奇詭多變、迴轉勾連的字跡——和敦煌漢簡又有多大關係呢?
4
敦煌、居延、武威漢簡大量草書的發現,對於研究漢代草書的形成與發展過程具有十分重要的價值。
許慎《說文解字·敘》說,「漢興有草書。」漢代的草書是以隸書為基礎發展起來的。早期的草書是西漢古隸簡易急速的寫法。
張懷瓘《書斷》所謂:「章草即隸書之捷,草亦章草之捷也。」這種草書人們稱之為草隸或隸草。
梁武帝蕭衍《草書狀》則說:「昔秦之時,諸侯爭長,簡檄相傳,望烽走驛,以篆、隸之難不能救速,遂作赴急之書,蓋今草書是也。」
就是這位梁武帝,史書記載:「六藝備閒,棋登逸品,陰陽緯侯,卜筮佔決,並悉稱善……草隸尺牘,騎射弓馬,莫不奇妙。」梁武帝曾經四次出家,每次均由群臣捐錢贖回他這個「皇帝菩薩」。相傳現在和尚頭上所留戒疤,就源自梁武帝。
草隸的進一步發展就出現了帶有波磔,筆斷意連的章草,隨之發展的就是純粹意義上的草書了。漢字脫離了實用的功能,成為一種具有更高審美價值的藝術。
敦煌漢簡的出土在中國書法界引發的震動尤為強烈。斯坦因無意之中打開了一座漢代的書法寶庫,那裡面保存有中國人最早的書法墨跡。
古書記載,倉頡造字時「天雨粟,鬼夜哭」。中國文字從誕生之初,就是攜帶著人的情感問世的。
譬如「筆」字,甲骨文和金文寫作「聿」,象形表示一隻手直握一支筆,小篆的寫法也是表示把筆握住——這是一隻溫暖的手,父親的大手,抓住我臨帖的手,一點一點在田字格上挪動著,點、橫、撇、捺……那種溫暖,至今還在我手心攥著。隸書「筆」字已經有了「竹」字頭,敦煌等地出土的毛筆基本都是竹做的筆桿,所以,現在的「筆」可以說是名副其實。
在敦煌漢簡出現之前,許多人都曾懷疑過王羲之的傳世書法《蘭亭序》的真假,因為漢魏六朝時期留下來的碑刻書法與王羲之的書風差距太大。而在敦煌漢簡中,王羲之書風已初露端倪。
斯坦因之後,敦煌地區漢簡的發現進入了高峰期,居延漢簡、武威漢簡等數以萬計的漢簡大量出土。
由此,我們也得以窺見一個曾經風起雲湧的漢簡時代。
□陽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