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是一個早晨,生產隊上班的鐘聲正在敲響,九嬸子匆匆地走進我家院子,「二嫂,二哥上山走了嗎?我著急。」
「哎呦,桂蘭吶,啥事兒?」母親手拎著擀麵杖快步走出屋來,看著九嬸子臉色很急,就笑笑接著說:「你二哥他在園子裡給白菜地起壠呢。白天上班沒功夫,家裡這點兒活只能一早一晚幹。咋啦?有事兒跟我說,」
正在這時,父親提著鎬頭從園子裡走出來,瞅見九嬸子要和他搭話,就問:「九妹啊!隊裡敲鐘上班了,沒走呢?有事兒?上屋說。你嫂子剛好烙單餅。她大清早現薅的小白菜洗乾淨的,進屋卷兩張,吃完再走。趕趟!咋,聽說老九這兩天就回來啦?」
九嬸子上前抻起母親的圍裙邊兒,隨著母親走進屋子。母親從蓋帘子上揀起兩張單餅遞給九嬸子,「你先吃,我再烙幾張。剛在外邊叨叨忘了,鍋裡的幾張餅沒熟透:軟柴火,灶底的火滅了。」說著,母親笑著潮弄九嬸子,「你咋回事兒嘛,有啥秘密話兒偏和二哥單說?」九嬸子一手捲起鋪好菜的單餅一手輕輕地懟了下母親的胳膊,對站在門口貓腰洗臉的父親說:「二哥,我有話回來說。現著急求你,想讓你去跟支書吱一聲,求生產隊借個毛驢。」
父親洗完,邊用手巾擦臉邊應九嬸子:「哎呀,這早晚怕是牛倌撒群已把牲口趕出去了。借牲畜幹啥用?今兒不上班了?」
九嬸子一邊嚼著卷單餅,邊蹲下幫母親給灶裡添柴,這會兒聽父親問她,便忙回父親的問話,「二哥,原本想趁早趕緊去隊裡抓牲口。今天不能上班了,想著有事出門回來再說,怕時候不趕趟。」
母親靠灶臺探身向鍋裡翻著單餅,問父親:「這會兒牛群不能趕走?抓牲口趕趟嗎?」
父親端起昨晚上剩下的那碗麵湯,邊喝邊說:「他天天走得比咱早。不怕!這兩天牛群都趕去上灣林子。我剛才看到大園子裡有人,可能是要剎苘麻,這會兒聽說話人多起來了。支書說不準也得來。一會兒出去時問一問。隊裡不忙的時候牲口好借。我一會兒也趕羊去灣子,直接就抓了。」
「二哥,董武臣這人不好說話呢。我怕去不行,才想起還是找你求他好辦事。」
「也別說人家不好辦事兒。當個隊裡頭行人,心裡啥都沒數還行?啥都好說話也不行,大傢伙兒都來沾集體咋行?那會亂套。憑咱們個自的力量辦不成的,沒辦法,張口借得值!桂蘭,借驢是去趙戶溝老人那裡借糧吧?要是為借糧的事依我看就別去了,咱這屋把倆大殼郎糟損後沒再抓豬羔子,省了糧食。今兒七月十幾,還有個十多月下新糧了,日子好對付。老九回來也上班,每天還能跟你多掙二兩,日子一對付就過去了。」
母親聽父親把話說完,扭頭對九嬸子笑著說:「咯咯,說真格的,這會兒政策寬泛點兒,二哥放羊在山上刨些鎬頭地管大用了。沒啥好的!咱莊戶人家,現這會兒能有糧食混飽肚子不比過去強多了。」說到這兒,母親又回過臉兒對父親說:「我想桂蘭子不止糧的事兒。桂蘭子,對二哥說是不是住房的事兒還沒譜呢?」
九嬸子聽母親這樣一說,睜大眼睛愣住了,「二嫂,二哥你們都知道了。聽誰說的?」
沒待父親搭話,母親小聲對九嬸子說:「先沒待問你,你說回來說。夜兒過晌馬家堡子四舅從后街過來,碰上我媽在這呢,四舅進屋兩人嘮了半過晌。老嬸子聽說景龢復原回來了,就提早要你倆出來住。四舅和我媽告訴那些挺氣的。也是,別怪老人!她也沒法子。兒子多,都是大小夥子,能吃飯的時候。她有多餘能讓你挨餓?四個兒子,三間房。不待景龢回來就打發你們出來也沒啥不對。老人心裡有數,景龢到家再讓你們出來景龢不幹咋辦?好了!天不早了,上班去。傍晌回北街把鋪蓋抱過來,住我西屋。」
九嬸子頓時流下眼淚,兩手緊抱著母親,側臉看著父親哽咽了。父親發話,「還瞅啥!沒地看你笑話?家務!哥兄弟,妯娌間的事兒。行啦!拾掇拾掇,該上班上班。」
那會兒我還小,父親當時的神情、氣度直到現在我都記得真真的。父親、母親的為人處事,無論是大家庭或是小家裡,一輩子對外辦事都是值得讚譽的,「凡是都為別人想的周全」。
2020.09.02.(舊曆•七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