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顏潤雨
1
娘是在我十歲那年變瘋的。
依稀記得,爹和娘的感情一直非常要好,他倆常常一起去田間勞作,一同回家洗衣做飯,好的似連體嬰兒。
那天,向來不喜熱鬧的娘突然心血來潮,說要去五裡外的集市上趕集。爹二話不出,拉出輛載重自行車載著我娘就出發了。
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的娘,抱著爹那精瘦的腰身一臉嬌羞,似剛過門的新媳婦。
才趕到半路,一輛拖拉機迎面趕來。因是田間的基耕路,不但窄小而且泥濘不堪,爹剛準備下車讓拖拉機先過,不料拖拉機像瘋了的野狗樣迎面衝來,爹避讓不及被迎頭撞上,人被高高拋到路邊一塊大石頭上,他的腦袋剛好磕到了那大石頭突出的地方,當場血流如注,一下便氣絕身亡。
娘眼睜睜看著爹斷了氣,整個傻了。
當明白過來爹已永遠醒不過來時,她發出了一聲悽厲的喊叫聲,當即暈了過去。
可能娘覺得是自己害死了爹,也接受不了爹突然離世的消息,醒來後的她開始變得神志不清,不長時間便徹底瘋了。
2
本來外婆是想把娘接回去住的,但娘死活不肯離開她和爹在一起住過的老屋。
不得已,外婆不放心我們母子倆,她就隔段時間過來看看(爺爺奶奶早就離世了)。
本來有外婆的照應,我和娘的日子還過得去。但一年後,外婆得了一場急病也走了,這下我和娘的生活徹底陷入了困境。
我和娘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為了生活, 我開始變賣家裡的東西,一般這時娘都只是拿空洞的眼神看著我,但當我拿起爹生前用過的東西時,她就會突然跑過來一把奪過,緊緊抱在懷裡不放。
一次,我拿起鋤頭準備去後院刨菜地種菜,娘以為我又想拿去賣了,又是一把奪過,搞得我哭笑不得。
不過有一點我非常奇怪,當我整天呆在地裡幹活沒去上課時,她就會發火,把我連打帶踢地往學校趕去。
我這才想起爹生前對我的學習非常重視,他常和娘說,再苦都不能苦了孩子的學習。
哪怕娘瘋了,她還記著爹的話。
3
轉眼我已升入五年級,可家裡的生活越發困頓,好幾次我想輟學。
也不知瘋娘是怎麼知道我有這種想法的,她對我齜牙咧嘴的,拿起鐵鍬恐嚇我,一次一次把我往學校趕去。
有天晚上放學時,卻見娘全身溼漉漉的,她一看到我滿心雀躍,一把將我拽到了廚房間,鍋裡竟躺著兩條鯽魚。
她連比帶劃的,我終於懂了她的意思,原來她趁我上學時去了小溪邊捉魚去了,自己渾身溼透,卻不知把衣服給換了。
我趕緊把她推進房間,拿出乾淨的衣服示意她換下。
這是很久以來我們母子倆最為豐盛的一次晚餐,可娘自己卻不下筷,一直溫柔的看著我,示意我趕緊吃。
嚼著滿嘴咋舌的魚肉(魚鱗沒有刮乾淨),我的眼淚早已爬滿了臉頰,
4
三年後我以優異的成績被縣裡最好的高中錄取。拿著紅彤彤的錄取通知書,我娘興奮地從村頭跑到村尾,嘴裡不停喊著:「我兒厲害,我兒厲害……"
可是學費成了最大的問題,村裡的幹部們幫忙出了點錢,還有村民免費為我捐了衣服和棉被。
我娘看著斬新的衣服和被子,高興地滿院子亂跑。
可我去縣裡上學了,娘怎麼辦?
我本想把娘留在老屋託鄰居照顧,可這次娘沒想留在老屋,她死命拽著我的衣服,要跟我去縣城,誰都拉不住。
我不由犯了難,總不能把娘帶到學校裡去上課吧?
學校領導知道了我的困難後,特意在學校邊上給我們弄了間小屋子,安頓了我們母子倆。
第一天上學回來,卻見娘鼻青臉腫的,問了鄰居才知,她去菜市場把人家的菜拿了就跑,被人好一頓毒打。
我心酸不已,再三向她解釋,買菜一定要付錢。可娘只是傻乎乎的看著我笑。
不得已,第二天早上我去上學時,用了根繩子把娘拴在床邊,跟她說我放學回來再把她給解開。
娘大概猜到了我的意思,急得不行,又跳又叫的,可我怕她又出去犯事,不敢放她。
中午我從學校食堂買了一份飯匆匆跑回家去,卻見娘雙手已被勒出了深深的血痕,腳上也磨出了好幾個血泡,她是想掙脫繩子去給我做飯。
我哭了,趕緊把她解開給她上了藥水,再不敢用繩子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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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長,鄰居們也知道了我和娘的事,他們都很同情我,有剩菜剩飯的也會拿過來。
有一家賣雞鴨鵝的,主動提出讓我娘幫他們拔毛,一隻雞退毛乾淨給五毛錢,還能管飯吃。
我深深地跪謝了他。
每天晚上,娘都會給我拿一些好吃的回來,不是雞蛋便是一塊麵包。原來她怕我在學校吃得不好,老闆給她的一些好東西,她都會給我偷偷帶點回來。
她有時會把我當成我爹,因為此時的我和我爹長得越來越像,娘看著我就會喊我爹的名字。
我也不去糾正她,只要她開心,怎麼樣都行。
今年高考我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省城的一所大學,再一次面臨著我和娘的出路問題。
但我不會丟下我娘,不管我到哪,我都會帶著她,和她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