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么死了,沒有人會在意。
他是個瘋子,村裡人都厭煩他。二么知道,索性橫死在路中間,噁心回了一把他們。
他們是誰?
他們是村裡的鄉親,有種西瓜的老李,養牛的李嬸,也有發了瘋也要嫁人的二姑娘,這個二姑娘也是個瘋子,但也是個活買賣,總歸還能有點價值。
人總願意相信自己看到的,聽到的。
二么是本村人,原不瘋,是個老光棍,上頭有個姐姐嫁去了別處。
早先年間母親還在世,他和母親住在一起,祖上的房子,修了學校佔掉廚房的位置,鎮上補貼了個低保戶的名頭。
氣紅了一眾人的眼。
二么老實,閒言碎語裝作聽不見。
地裡的包穀被打倒一片,他就割回來送給隔壁餵牛;田裡的水被抽乾,他就夜夜守在田坎邊放水;才結的梨子全被搖在地上,他就用鋤頭埋進土裡,化作肥料。
母親讓他,和氣待人,二么心裡很清楚。
有年,母親趕集,回來拾到一個嬰兒,初看只有一個月大小。
災荒的年代,只差人吃人。多一張嘴,是家庭的負擔,何況還是個女娃。
二么吃了一驚嚇,細細問了來處,原來是被人丟棄在路邊,母親只當是快紅色棉布,走近才看到。
「好歹是條命呢!」母子兩就收留這個孩子。
閒言碎語吹進二么的耳朵。
「這是養個小媳婦呢?」
「喲,還想有人給你送終呢,傻子!」
每日的流言像風一樣吹過,二么每日依舊磨了細細的米麵,悉心照顧著那女孩。
語言像刀子,能割壞喉嚨,流出鮮血來。
那女孩不知是身體太弱,還是遭了風寒,總吃不下東西,有時才吃下去半晌又嘔出來。
二么急的整宿整宿睡不著。
「要不,去老王那瞧瞧?」母親抱著那娃在房裡來回踱步,那娃一直哭鬧不停。
老王是村裡的土醫生,大大小小的病他都知道,是個見多識廣的人。
二么拿了好些大米,又撿了十幾個雞蛋,趕緊去尋。
「沒得治了,癆症!」老王從滾燙的鋁盒裡取出長長的針,放回到盒子裡。又問了一些,給了點退燒藥,囑咐二么細細斟酌用量,雞蛋也讓二么拿了去。
那天夜裡,那個女娃就斷了氣。
母親起夜回來,發現鋪蓋蓋住了娃娃的頭頂,一摸,滾燙極了,小臉漲了通紅,咳都咳不過去。
不多時,就去了。
二么母親很自責。
就像才冒芽的苞谷種,被一場大太陽曬死了一樣。
農家人的指望,頃刻間,死心。
同樣死心的還有二么母親。
春天快來了時候,母親還病著,連王醫生也說不出什麼病,拗不過二么,開了些藥熬著,每日每日的灌下去。
母親一天天瘦下去。
人在絕境時,總是寄希望於一些縹緲的東西。
二么去了廟裡,又去找了王醫生。王醫生怕了他,只讓他把藥停了,也不再給他開藥。
大姐來看過母親一回,母親坐起來都很困難了。
立春,二么母親死了。
有人說,蛆蟲從鼻子耳朵爬出來,口腔裡也全是,有經驗的老人都不敢去收拾這場景。
屋子散發著臭味,無人敢靠近。
最後是二么一個人打理的後事。母親的房間也被重重上了鎖。
二么更孤單了。
從前,母親總陪著他,如今說話人也沒有一個。
他終日的沉默,村裡人都忘了他會不會說話,越傳越神,說他是個瘋子。
後來,佔了地,學校建起來,門前總歸熱鬧起來。那些孩子笑著問他:是不是啞巴。
二么只顧搖頭,給他們遞煮熟的苞谷。
二么有了笑容,他每日端來板凳坐在門口,看孩子們做早操,看著發了瘋的二姑娘嫁人,那天,二姑娘一個人光著腳跑在隊伍前面,哭成花臉的父母在後面追。
她是真的高興。
二么看著,很高興,然後就這樣笑著倒在路邊。
本文作者:何處話匣子,我有一個故事,很想說與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