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欽
第十一章
孫自立還是忘不了聽新聞,一段時間是把門關起聽,現在又大大方方地聽開了,誰要想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去好了,反正說自家壞話的已經不少了,重要新聞還是要聽的。這幾天裡他也聽出了點門道,中央有個一號文件,收音機裡有講解。雖然有很多知識、名詞自己還聽不懂,但他聽出來了,就是這個承包製度不會變。承包地,說穿了就是自己的地不會被收走了,自己敢在地裡放心做事了,也能進行一定的投入了。他雖然不知道該種什麼經濟作物,但也開始了新的籌劃,要把地埂做起來了,不要讓水土流失了,對一些地再平整一下,要增加施肥量。在當時他把能想的辦法都想了,整整想了好幾天,想得他頭都有些脹了。他在沒有想明白之前,是不會隨便說的,對老婆也沒說。只要自己想明白了,也就不用說了,做起來就行,哪怕老婆反對也要做。因為他不多言語,凡是他的主意或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陳文秀了解他的性格,也了解他的處事方法,對他的任何決定不提意見,更不反對,她信任老漢。這是他們相處二十多年來,很少鬧矛盾,不像別人那樣大吵大鬧,能夠和睦相處的秘訣。有人問她何以能相處得那麼好,她只說不就是過日子,爭爭吵吵還能過日子嗎?相互讓一讓就沒事了。過去孫自立在隊上受了委屈,回來後,她總能把熱騰騰的飯端過來,什麼話也不多說,用無聲的溫柔給他送去關懷和溫暖。地主的兒子受了委屈只能自己消化,不會有人同情,也不能給別人說,雖然給自己老婆能說,但說了又能咋樣?本來是一個人的痛苦,因為一說卻變成兩個人的了,所以孫自立無論在外面有什麼委屈,回家後從來不說,有時還能裝著什麼事也沒有。陳文秀能理解孫自立的心思,無論是苦是甜,是悠閒還是勞累,他不說也是為了這個家庭的安穩,她也儘可能地做到用心去理解,用行動去化解他的煩惱,而不是用空洞的語言去安撫,更不會用叨叨去招惹他。
孫自立有了這個初步想法後,他自個拿了鐵鍁、钁頭先上了地,認真地做開了自家的地埂,要做到差不多能攔住一定的水,要能蓄水、保土、保肥。這活看起來不大,但是個力氣活,一會下來,他已經大汗淋漓了,感覺到自己做力氣活是有些不如以前了。人啊,還是不能太閒了,承包以來活做得少了,勞動強度低了,精神狀態好像也不如以前了。不管咋的,他還是堅持做到了收工時,成績還不錯。
陳文秀不知道他幹什麼去了,上崖背看了幾次,不知他在什麼地方。當她知道後,她沒怨老頭,兩下把家務收拾了,雞豬狗都餵了,拿了個工具也去了地裡,兩個人幹總比一個幹快得多。孫自立讓老婆在家做針線活,因為兒子的婚事還有許多針線活兒,這方面他是幫不了忙的,只能靠老婆一針一線去做。陳文秀卻說那些活晚上可以做。
「爸媽,你們這麼辛苦有作用嗎?你們辛苦一輩子了,有空了多休息會兒也比這強。」
孫自立聽說有用嗎,就有些不高興了,這可是自己想了幾天才想出來的招,一句話就讓他說完了,自己的辛苦成白搭了。看來這孩子不是個種莊稼的料,連這點門道都看不出來,咋能務好這地呢。
「咱們山地最容易旱,有點雨水就流跑了,保不住墒,有時把肥也帶走了。還用說嗎,你爸想的辦法好,就如你爸說的是什麼三保。」陳文秀跟誰說話都是慢聲細語的,對孩子更帶著笑容,她看自己的孩子總是愛不夠。
孫銀強心裡還在想著那個三保什麼的,他爸倒說了:「保土、保墒、保肥。說不定過上幾年,逐漸淤積,還能把坡地變成平地呢。」
孫銀強聽後,也沒什麼不同意見了,暫時來說,他的生意只是讓生活寬裕一些,並不能完全脫離土地。土地就是農民的命根子,任何時候也不能脫離。所以在沒有集市的時候,孫銀強也自覺地參加了整理地埂。他只要認識到了,就像他跑生意一樣,絲毫不馬虎。由於有勁,做得又快又好,有時看到他媽拍得不是那麼硬實的時候,他就會讓他媽歇一會兒,自己又去重新做一遍。孫自立雖然沒說什麼,但看得心裡樂滋滋的。首先兒子會幹了,也會體貼老人了,養兒不就是為了這個嗎?許多人的觀念養兒是為了續後,在孫自立看來,是也不是。說是呢,有兒當然就能延續香火,孫家現在後繼有人了;說不是,誰能知道幾輩人以後的事,就像現在自己也不知道幾輩以前的先人都是做什麼的,如果養個不成才的,有個不肖子孫,這個煙火不一定就能續下去。誰不想養兒,最關鍵的還是要成才,能直接享受他的孝順那是再好不過的。
隊上有幾個人看到了孫家的做法,有些醒悟了,明白了的人都不得不佩服他的精明。過去隊上常搞的叫涮礆畔,據說涮下來的草皮壯土,可以肥地,就這樣年復一年地涮來涮去,草皮沒有了,埂塄也沒了,地倒是沒見壯多少。相反的,下點雨有點水,這坡地沒遮沒攔一下子就流完了,沒有蓄積能力,實際上流走的不光是水,有土還有肥,有時連莊稼也被衝走了,怎麼能打糧食?
孫自立的舉動帶動了一部分人,一個小規模興修水利的工程在這裡拉開了戰場,這山的、那山的,這個地裡的與那個地裡的,在山之間有了勞動的回應,也串起了笑聲。有時這邊做的一家人,還要與那邊做的人對喊上幾句。
就這樣,二十幾天下來,孫家的地埂全部做完了。全隊三十幾戶人家有一半人也這樣做了,有的做完了,有的只做了一部分,還有一半人認為那純粹就是瞎胡鬧,這地是集體的,說不定哪一天就會被收走,不就白幹了嗎?因此他們認為,凡是出力做地埂的人都是白出力,是傻子。
有人把這個意見跟孫銀強說了,以為他經常去外面,一定見多識廣。孫銀強沒有理睬那個話,倒說得更乾脆:只要我們能種一天就受益一天,哪怕明天被收走了,地還在這裡,絕不會跑到其他地方去。無論是集體統一種,還是調整給其他人種,它照樣能發揮原來的作用。這麼一說,有疑慮的人也沒了話說。
本著這一點,他專門買了二斤肉,交給他媽叫改善一下生活,不要光辛苦不享受。
陳文秀見兒子提回來了肉,嘴上說著貴的,買那幹啥,心裡樂得沒法說。她說貴主要是由於孩子的大事還沒辦,而且就在準備當中,浪費不得,還得省著用,要把錢用在刀刃上。家具有了,糧有了,但菜要買,肉要買,給新媳婦的衣服要買,還得花不少錢。心裡樂呢,她知道多少年來,原來是很少能吃飽,現在雖然能吃飽了,自家的日子在方圓算是好的,但也僅是能吃飽而已,不敢有什麼奢望。只有兒子才敢花這個錢買肉,無論她還是老漢,就是有錢也捨不得這樣花。
既然拿回來了,那就舒坦地享受一下了。老孫最愛吃餃子,她二話沒說,也不用問誰,自己做了決定。剩下的肉就做了點臊子,準備吃麵的時候當拌料用。
(註:本長篇小說由甘肅文化出版社於2015年底出版,並獲慶陽市第九屆李夢陽文藝獎小說類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