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欽
第十三章
孫銀強輕輕地推了一下欣欣,示意天亮了,該起床了。按照這裡的習俗,雞叫三遍,就有勤快的人起來了。孫銀強本來就有些累了,昨晚又被鬧洞房的人折騰了大半夜,真正睡時已經很遲了。孫銀強很想與媳婦能熱乎一下,讓久已激動了的心情有個平靜,卻還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又怕外面有人偷聽。洞房裡的話與動作要是被人聽了去,多不好意思。他既不敢說話,也不敢放心地睡,不覺間大花公雞已叫三遍了,他都沒有聽見。
欣欣只脫了個外衣,白天與晚上的折騰夠她受了,也不敢睡實了,總能聽到窯門外面好像有響動,像是有人推她的門,不知道是哪一個在使壞。她不脫衣服就是有什麼響動時,隨時能起來,也不至於丟人出醜。現在孫銀強示意她起床,她也聽到了婆婆陳文秀在院裡大聲地與誰說著什麼,實際上就是告訴他們天亮了。欣欣感到自己的臉紅了,心也有些跳。今天怎麼好意思出去見人呢,昨天還是個閨女,實際上現在她還是個閨女,但在別人眼裡,自己已不是什麼閨女了,這時她一門心思想著別人會怎麼看她說她。自己娘家來的親戚還沒走,不知道他們昨晚睡得都好嗎?今天送他們走時咋好意思呢。
欣欣不好意思自己去端洗臉水,有那麼多的親戚,她還沒有全部認識,見了也不知道怎麼稱呼,怕鬧笑話。她想讓孫銀強給她端水,但說不出口,有那麼多的人看著,會笑話他倆的。就在她為難的時候,陳文秀讓孫銀強的遠房表嫂給兒媳婦端去了洗臉水。
今早的第一件事,按照鄉俗是由陳文秀領上兒媳婦在灶臺前上香、燒紙、磕頭,稱之為拜灶爺。新娘進門都要舉行這個儀式,既向灶王爺表示恭敬,也向灶王爺報告有個新成員要加入了,全家人的吃喝都要由這裡提供,希望灶王爺能照顧。
接下來是新娘要親自做一頓飯,說是做飯,其實是象徵性的,只要擀一張長壽麵就行。大量的麵條當然早有人替代著做了,真要一個人一下做夠這麼多人吃的,那是做不出來的。
村上幫忙的人又陸陸續續地來了,管理人還是王五,大家在他的安排下,繼續幹著各自的活。今天的酒席還要開,欣欣娘家來的人,舅爺、舅家人還沒走,孫銀強拿上煙要去到他們睡覺的地方磕頭髮煙向回請。他舅爺已經起來,盤腿坐在炕上抽菸,孫銀強進來磕頭,他卻笑著說起了玩笑話:「先不要搶著磕頭,你先給爺說說美嗎?她哭了沒?」
孫銀強卻笑著茬開了話題:「炕熱嗎?把你老傢伙沒凍著吧?」「把爺凍了,爺咋吃你的煙和糖哩。怎麼樣?我今天不走了,今晚專門給你幫忙體驗咋樣?」
「快收拾好了,回去吃飯,用飯看把你老的嘴能堵住嗎?」孫銀強總是不正面回答他舅爺挑起的話題,說笑了一會兒,他從這裡出去又到另一家請人了。
幫忙幹活的人,總要找個藉口向新娘在的地方蹭,或要煙,或要糖,或開玩笑。一些平輩的年輕人不管自己是大是小,只要見了新娘子,總是要騙著讓她叫自己哥哥。有人專門放下自己正幹著的活去找新娘子開玩笑了,王五就會叫著這些人的名字喊上一通,對一些油皮滑臉、油腔滑調的還要批評幾句。
今天的許多事不過是昨天的延續,因此做起來也比較容易,很快地招呼大客和請客的酒席完了,要送他們走了,接下來的事就是安頓答謝幫忙的、廚師、吹鼓手、媒人和總管了。
到下午已剩下不多的親戚了,一是年齡大的,再就是比較遠的,尤其是孫銀強他外婆那是要多住幾天的。借來的大部分家具,幫忙人能捎帶的都帶走了,只剩一小部分孫自立和兒子開始專門送還了。陳文秀多次讓欣欣整理她自己的東西去,但她沒有聽婆婆的話,主動幫著婆婆收拾起了用過的碗筷等餐具,洗的抹的做得井井有條,也算利索。欣欣在這裡做著活,心裡卻想起了娘家媽肯定與她一樣做著這些活,她知道她媽是不會放著不管的,其實她多想母親能休息著,明天自己就要回去了,她在回門的時候就可以做了,以後幫母親做活的時候非常少了。想到這裡,她暗暗地流淚了。人們都給她說,姑娘在出嫁時是要哭的,可昨天她怎麼也哭不出來,但卻看到了她媽的眼淚,也看到了她父親的紅眼睛。可憐二老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這一走就剩下二位老人孤零零的了。恰好一些有辣椒的水濺到了她眼睛,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她藉故回到了自己的窯洞,用毛巾捂著臉,偷偷地哭了一陣子。
隨後她又去了灶窯,外婆盤腿在炕上坐著,見她又來了,就與她開起了玩笑:「是不是想我孫娃子了,偷著去哭了?」
欣欣一笑道:「你看外奶說的,他又丟不了,我咋會哭呢?」
外婆也是哈哈一笑,笑得比一個男人還大聲和爽朗:「就是嗎,他一會兒就回來了,但願他能丟了。」
「他丟了,怕是你老比我哭得還傷心哪!」
祖孫兩個說著笑著,不一會兒欣欣就幫她婆婆收拾完了這裡的一切,外婆硬是要再看一遍外孫媳婦的嫁妝。最後她們又來到了新窯,翻看起了新娘的衣服和用物,也把孫銀強的衣服一一看了一遍。欣欣給公婆等也有禮物,沒等到她拿出來分送孝敬的時候,公公帶著她的丈夫卻出了門,既然外婆又要看衣服,現在正是時候,再等公公回來就有些過時了,她順手拿出來了,這是給公公做的鞋,這是給婆婆織的毛衣,這是給外婆特意做的一雙小鞋,這是給外公的鞋。外婆拿著布鞋看來看去,從針線的勻稱細密、花樣到鞋的大小等看了幾遍,然後用手抓著鞋的兩頭,折了幾下子,還行,緊密瓷實,結實耐穿,是雙好鞋,把老太太喜得咂著嘴誇個不停。陳文秀是第一次穿毛衣,她試了一下很合身,她媽與兒媳婦共同幫她看著前後左右,兒媳婦又拉著她到衣櫃的鏡子上照了起來。不是兒媳婦硬拉,她真有些不好意思。這個衣櫃自做成到現在,放在這裡已有好幾個月了,她從來沒有用過,覺得自己沒必要用它來照,過去過來穿的就是這幾件衣服,都穿幾十年了,也穿老了,還能穿不好?老婆子了,有什麼好看的,照鏡子這都是年輕人的事,她這一照,整個人全放在了鏡子裡了。
陳文秀還沒照完,欣欣把外婆也拉到了鏡子前:「看看我外婆有多漂亮?」
「看你這個調皮的死丫頭,咋也作踐起我這個老太婆了?」外婆用手拍打著外孫媳婦,心裡卻是一個快樂:「喲,把人一下子全都照進去了,照得咋這麼清楚,怪不得我外孫子高興呢,原來每天從這裡能看見他的俊媳婦啊。」說著帶頭笑了起來,把陳文秀也惹笑了。
「媽,看你老人家把欣欣都說臊了。」
欣欣真是滿臉通紅了,她去攙了外婆,讓外婆上炕歇息,自己婆婆在,她也不好與外婆多開玩笑,免得讓人說自己油嘴滑舌。
晚飯也很好做,本來就剩餘了不少東西,夠他們吃一陣子。欣欣與婆婆剛把飯做好,公公與丈夫也回來了,十來個人圍在一起吃得樂融融的。
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孫自立清理了一下家底,把所有的帳還清後,還有一千多塊錢的節餘,心裡很高興。為兒子辦完婚事還能有節餘已經破了先例,而且節餘得還不少,這主要得力於兒子做生意的好處,孫銀強給他交回來了兩千元,除此之外,他還給媳婦買了一輛新自行車、一塊手錶。孫自立湊了個整數,準備再交給孩子一千五百元,讓他還是做生意去。不到半年時間,有那麼好的賺頭,為何不讓他做呢?這是全家種地,兩年甚至多少年也沒有的收益。
孫銀強知道了他父親的意思,只收了一千元,他堅持讓父親把那五百元留下做家用。孫自立還是叫銀強全拿上,因為家裡也沒有什麼大用處,孫銀強就讓他們二老去享受,想吃什麼就買什麼。父子倆推來讓去好一陣,孫自立一想,也好,反正還要帶老婆去看病,這是以前與老婆說好了的事,給孩子把事辦了,也該帶老婆去醫院檢查了,就沒再堅持,自己裝了起來。
孫銀強帶欣欣回完門後,看離過年還有好多天,家裡也沒有什麼大事情了,他又要外出做自己的生意,欣欣硬是要一起去,他倆一人一個自行車上了集,臨近過年了,實際天天都是集,生意出奇的好。有了幫手就是不一樣,他負責組織貨源,欣欣既看攤子又管銷售,兩人配合得還好。
孫自立本來想讓兒子用自行車捎他媽去醫院看病,幾次他都想給兒子說,最終還是沒給說。一方面他看兒子跑來跑去很忙,好像沒有空閒時間,在這事上還有些不放心兒子,怕兒子去了後,不好好陪他媽,也不能仔細地聽大夫說些什麼,讓他不能真正清楚老婆的病到底有多嚴重。
經過多次考慮,他還是選了有集的一天,在兒子和兒媳婦都走了之後,帶上老婆出發了。陳文秀一輩子也難得出一次門,他還準備利用這個機會在醫院出來之後,陪老婆在大街上轉一轉,讓老婆逛一下集,看看外面的變化,吃點好的,也買個衣服之類的。
陳文秀說是等孩子婚事辦了後再去看病,不過是個推辭話,誰知老漢倒記得真切,非要叫她上醫院不可。她真不想去,除了要走幾十裡路外,認為自己已經好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病。但已經沒理由再推辭了。
一路上碰到許多人,大多數與自己一樣,是步行的,個別有拉車子的,也有騎自行車的。陳文秀就想不明白咋這麼多的人去集上,自他倆成婚,這二十多年來,這是第一次相伴走這麼長的路。孫自立知道她的腿不好,這次他走得慢,沒有像上地時那個火急火燎的樣子。
(註:本長篇小說由甘肅文化出版社於2015年底出版,並獲慶陽市第九屆李夢陽文藝獎小說類二等獎。其中的許多文字為甘肅隴東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