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葬禮那天,村裡來了很多人,我爺爺、4個伯父伯母、我父親母親以及孫輩都哭得很傷心。
奶奶很慈祥,小時候我在她的懷裡對她說:「奶奶,等我長大了,要在城裡買個房子,讓你當個享福的奶奶!」結果,我還沒長大,奶奶就得癌症走了,想到這,我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最傷心的還是我爺爺,那天,他嘴裡喋喋不休地念叨奶奶的好,說奶奶走了,他不知道以後該怎麼過,儘管我的伯父、父親都在安慰他,村裡的鄉親也叫他節哀順變,但他的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
示意圖:傷心的爺爺
爺爺奶奶都是地道的農民,我的幾個伯父、父親也是根在農村的農民工,親戚朋友、鄉裡鄉親也基本上都是窮人。
奶奶葬禮那天,村裡來了一輛奔馳,在不遠的鄉村公路上停了下來,很是惹眼,有個衣著講究的老頭從車裡鑽了出來,我很驚訝,「這人一看就是城裡的有錢人,他應該是過路的,或是村裡其他家的親戚吧?」
老頭徑直朝我們家來了,爺爺也看見了,他擦了擦眼淚,起了身,走了幾十米去迎,在鄉間小路上,兩人緊緊地擁抱,隨後,爺爺把他迎了進來。
老頭隨了禮,在我奶奶的靈前鞠躬,我發現他的臉上有兩行熱淚,接著,他和爺爺單獨坐在一起,寒暄了好久。
我好奇地問父親:「那是爺爺的親戚嗎?」父親一臉納悶地說:「我也不知道!」
沒多久,老頭就起身離開了,爺爺把他送上了車,給他揮了揮手,那大奔連同那老頭很快消失在我的視野裡。
示意圖:開大奔來的老頭
夜深了,人群早已散去,只剩下爺爺、伯父伯母、父親母親和孫輩。
三伯父問:「爸,今天開大奔來的老頭是誰啊?就他隨禮隨得最多,一個人隨了5000元,沒聽說你和媽有這樣的親戚朋友啊!」
爺爺仿佛有什麼心事,沉默了一會兒,說:「他不是我和你媽的親戚朋友,是我們家的恩人!」
「恩人?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哎!」爺爺嘆了一口氣,拍了拍三伯父的肩膀,說:「老三,你出生那年,乾旱,沒什麼收成,你媽身體也不好,家裡窮得叮噹響,揭不開鍋,村裡有人告訴我和你媽,可以把你送給別人,得點錢度過難關,你媽不肯,叫我去借錢,我借了好多家都沒借到,後來是你們這位叔叔,給了我們錢,我們才挺了過來!」
「我聽媽說,當年你是找你一個遠房親戚借的錢啊?」三伯父說。
「這事是我騙了你媽!你媽要是知道我是在他那借的錢,打死也不會要!「
」怎麼回事呢?「三伯父追問,我們都一臉茫然。
示意圖:奶奶操持家務
爺爺點燃了葉子煙,說起了塵封多年的往事:
」他是一個北京來我們村的知青,有知識,人也白淨,說話很有禮貌,那時候,你們媽是村裡的一朵花,包括我在內,很多年輕人都喜歡她,但她就稀罕他,時間長了,他們相愛了,說實話,我心裡很嫉妒,但誰叫自己是個泥腿子呢?儘管我和她從小一塊長大,但她說把我當哥哥看。
後來,知青返城,他離開了,那天,你們媽送了他很遠,他說等他在城市裡穩定了,就來接她到城裡結婚。
她等啊等,卻等來了一封信,信裡說他父母不同意他們的婚事,他已經和別人結婚了,叫她別等了。
她哭了好多天,有一天,叫我帶他去北京找他,我在家裡偷了錢,帶他去,走到小鎮上的時候,她哭著說不去了,以後和我好好過日子。
於是,我和你們媽結婚了,你們媽就把她所有的愛給了我和你們。
他寫過幾封信,你們媽看都沒看就叫我燒了,我沒有燒,留著,我也沒看,後來,老三出生那年,我們過不去生活這道坎,我把信看了,得到了他的電話,於是厚著臉皮向他借錢,他很高興,二話沒說就把錢打了過來,還說有需要隨時找他。
那以後,我偶爾會跟他打電話,在我眼裡,他不是無情無義的人,只是命運拆散了他們,他後來離了婚,雖然有錢,但一輩子並不快樂,他說這就是命。
當李春波那首《小芳》紅遍大江南北的時候,他說他每次聽那首歌,就莫名地難受。
而你們媽,這輩子也最討厭這首歌。「
示意圖:那個年代的他們
奶奶和知青的愛情,是那個時代最絢爛的煙花,但卻只能以悲劇結束。
那個我們家的恩人、奶奶眼中的負心人,實際上一輩子只愛過我奶奶,他並沒有什麼錯,只是屈從了父母之命,在那個年代無可厚非,他的一生是悲涼的,只有一份回憶陪伴著他。
奶奶是痛徹心扉的,付出了純真的愛,卻遭受了殘酷的打擊,我想在小鎮上她說不去找他了,也就是徹底地放下了,認命了。
我最佩服的還是我爺爺,一輩子呵護著奶奶,用樸實的愛治癒著她的心傷;生活無奈之下,選擇向當年的情敵低頭,厚著臉皮借錢,護一家周全;在借錢還錢之間,還試著理解、包容他,讓他悲哀的一生有了些許的安慰。
我開始懂得了鄉間小路上兩個老人的那個擁抱了,那是同樣深愛奶奶的兩個男人的惺惺相惜,也是奶奶去世後他們孤寂晚年的相互慰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