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的葬禮(三)

2020-11-27 南粵風1

我覺得更好笑的,是我見過演奏「笙響」的場面。

農村的葬禮,不叫葬禮,而是非常喜慶的熱鬧氣氛。笙響連天,音樂陣陣,禮炮齊鳴,我見過得多了。

城裡人也有請笙響的。近年來吹奏的無外乎《十五的月亮》、《九九女兒紅》、《九月九的歌》等流行樂曲,根本顯示不出哀樂的氣氛。

有一次我乘車經過一個村頭,看見一家辦喪事吹笙響,竟聽出《人也留來地也留》的豫劇朝陽溝唱腔選段,使人啼笑皆非。王銀環悲悲切切的名段唱腔,很難聽出這裡是在辦喪事還是辦喜事。

人已經死了,是閻王爺讓他去的,人也留,地也留,留也是留不住的。

現在農村紅白喜事中又多出了「新式」和「老式」的器樂設備和專業人員隊伍。

「新式」的是,增加了西洋樂隊、交響樂隊、女子表演樂隊。這些東西大家在各類慶典上、電影電視上都見過,在此不贅述;

單說「老式」的。老式的是以恢復秦漢、唐宋、明清以來的所有官員出道的陣仗為主,多出了「雙筒槍,對面鑼」,黃旗儀仗隊。

也就是,先前一隊人馬,前面鳴鑼開道,黃旗飄揚,一人敲打二人抬的大銅鑼。

後面緊跟一隊人馬,一人負責背火藥,兩人肩扛有長長槍筒木製重託的土槍,又一人負責向土槍堂內裝火藥,另一人負責用香菸點燃火藥引線,兩個扛土長槍的人,將長槍筒高高的舉起向天空鳴放。

「嘭!」一聲,大地震撼,鳥兒飛翔,地下的雞群嚇得撲稜稜亂飛,周邊的狗兒驚得狂吠亂叫,一群麻雀從樹梢上飛起。

「咣!」又一聲,震耳欲聾,一團火光青煙噴射。

那是渲染氣氛的好傢夥。

今天,我大奶奶娘家的來人就有這樣的一支隊伍。

……

1992年父親因病去世。

雖然父親是一個唯物主義者,遺囑言及按組織規定辦理,但卻沒有具體明確火葬、土葬之要求。

爸爸臨去世那天,我把當過軍醫的舅舅接來為父親診斷其生命之光。

舅舅切脈觀察後含蓄的講:

「是『絕脈』,繼續輸液還能堅持十多天。」

族內叔叔講能堅持十天就可以了,現在正開始午收,地裡麥子熟了,收麥子當緊。

按舅舅的安排又進行輸液,但細細的針頭卻已經扎不進血管裡面去了。

吃罷午飯後,我把舅舅送到河對岸的車站,回來前在河對岸附近的親戚家午休一會兒。

多少天來,奔波勞累,使我躺下便進入夢鄉。

突然一種奇特的聲音使我驚醒,頓覺困意全消,理智催我趕快回家、趕快回家。

我面對的情況選擇,是騎自行車繞道從三公裡外的大橋回家?還是就近扛車趟水直接過河回家?

此時,旱季河水很淺,河面窄處不過五十多米,可以趟水過去。

理智讓我爭分奪秒。

我立即決定扛車趟水直接過河回家。

翻下河堤,就能看見村莊,自行車一路飛馳,轉眼到了村頭。

一到家門口,就見媽媽端著那個父親剛住院時領的、又從醫院裡帶回來的那個印有「紅十字」字樣的紅色塑料尿盆出來。

母親見到我回來,口中說道:

「你看你爸在縣醫院用多少天的尿盆也沒有用壞,才回來幾天,這個尿盆就突然爛了,可能是用不著了。」

說罷,將之扔進村道路邊的原生產隊用過的糞窯子裡。

我一直看著那隻陪我父親從醫院來到家中,盆底裡面中間印有「紅十字」的紅色塑料便盆在水中打著轉慢慢沉入下去。

我和媽媽回到屋內父親床前。

父親微笑著看著我。

我便雙手把早已準備好的新購買的新鮮的紅櫻桃放入父親口中,並擠出汁取出核來。

爸吃了幾個後,示意不要再搞了。

我看著爸爸要說什麼。

他示意著讓我把他教書用的黑色塑料手提包拿過來。

那是林南縣包廂廠生產的。塑料包的一面印有「獻給三十年教齡的教師」字樣。

這是縣委、縣政府在第一個教師節中特意贈送的。也是父親當人民教師唯一可以驕傲的。

他像一個參加反法西斯戰爭的老兵得到一枚「騎士勳章」一樣,虔誠的將它佩戴在胸前,小心翼翼的呵護、使用。

這個印有金色的「林南縣委、縣政府贈送」字樣的行書字體的人造革皮包已經陪伴他好多年,那背帶上的化學塑料皮革分子大部分已經脫落,斑斕陸離,露出原來的帆布白色本色。黃色的金屬拉鏈也早已失去閉合功能。

我從包中掏出了一捲紙。那便是父親寫的遺囑。

父親遺囑言及,一輩子教書育人,兢兢業業,忠誠黨的教育事業,生活雖然清貧,但精神上其樂無窮。加上組織上對他的關心照顧,他自己已經心滿意足矣!

其中,言及自己的缺點便是為人清高耿直,易得罪人,一輩子沒有少吃虧。望兒孫後代們引以為戒,切記不可效仿。

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還有三個子女正在讀書中。

其中,是令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將要高考的小兒子,我的三弟弟。

我看著父親乞求的眼光。我向他表示,我一定供他上大學,他複習到什麼時候我供到什麼時候,直至參加工作。

父親聽後立即來了精神,要我把他扶起、坐起來、下床站起來。

我把爸爸扶起來,坐起來,下床站起來。

實際上是站不起來了。

但是父親還是頑強地站立了起來。

同時我已經發現父親眼光的異樣。

便告訴父親說:

「達到目的了,達到目的了。」

我用全身的勁把父親抱起,又慢慢的將父親平放到床上,把父親的枕頭擺好,順平,讓父親枕好,平躺在床上。

爸爸安詳地躺在床上。

守候在床邊的叔叔們流著眼淚為父親蓋好被子,又沿床邊、被邊,為父親掖好被角。

爸爸安詳的、慢慢的睡著了。

一會兒爸爸額頭上的抬頭紋慢慢舒展開來,臉龐、嘴角慢慢浮出微笑。

爸爸去世了。

爸爸離開了我們。

爸爸永遠離開我們。

爸爸去了極樂世界。

爸爸再也不為他的教師職稱生氣。

爸爸再也不為他是上中農成分,還是中農成分、還是下中農成分而歇斯底裡的與政審人員強辯。

爸爸再也不做,心中十分不願意,又不得不做,屈身下架,討好他的上級教辦室主任、大隊書記的事。

親愛的父親永遠離開了——

這個他為之奮鬥的世界。

叔叔們、在家的弟妹們,頓時嚎啕大哭。

母親大哭。

我走出門外看看太陽。

西邊的一輪紅日乘著下面燃燒的晚霞正徐徐向下滑去。

時針指向一九九二年五月二十六日,農曆四月二十四日,下午五點三十分整。

我想,好險啊!

我返回家來,前後也不過二十幾分鐘。

如果我在親戚家多貪睡一會兒,就見不到,經歷不到剛才的情景了。

叔叔講爸爸去世的時間和我爺爺一九八五年八月十五後去世的時間是同一個時辰。

相關焦點

  • 大奶奶的葬禮(一)
    第十八節、大奶奶的葬禮(一)「撞釘開始了!」族裡一位當主持的叔叔高聲的吆喝道:「願意再看老人一面的,趕快看吧,趕快進院子裡看吧!最後一次了!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院外成群頂著白孝布的婦女們紛紛進入院內,排隊等待再一次瞻仰我大奶奶的遺容。我和從市裡回來的姑夫沒有進去,反正我是不想進去的。
  • 大奶奶的葬禮(二)
    大奶奶娘家的家族是一個大戶,全村一千多戶人家,參加婚禮的無一戶漏下,全部派代表前來參加弔孝。拿紙的,扛紙馬的,拿錢的,送輓聯的,送花圈的,一群接一群的來到大奶奶家門前。大奶奶家門前是放不下那多的紙馬輓聯的。因此,族裡叔叔們又在村外開闢一大塊空地,在村外早早的迎接前來弔唁的鄉鄰及大奶奶娘家的親人們。
  • 大奶奶的葬禮(六)
    下午一點整,大奶奶的棺材要啟動了。只聽得同族的一位叔叔高聲喊道:「摔盆!起棺!」只聽院內「嘭!」地一聲響,一隻陶土燒制的黃盆,被摔碎了。請來的十六名「舉重」者一齊喊:「嘿!」用一方松木做的「四、五、六」棺材,被十六位大漢,用雙手,面對面從屋內抬到院外的棺架上。傾間,院外爆竹聲大作,院內像炸了鍋的一樣,男女哭聲一片。
  • 大奶奶的葬禮(四)
    我又轉乘號稱「嘣嘣嘣」的柴油小三輪車來到高塘大橋下車,在路邊供銷社商店買一塊白色塑料薄膜披在身上,冒雨奔往老家大劉莊。老遠就看見我村南的一塊地裡,有一大群戴白布孝帽的人們。那正是我家的祖墳所在地,也是六零年我奶奶餓死掩埋的墳地。據說,那年,奶奶把省下的食物都給我吃,自己餓死了。我知道我父親的電報欺騙了我,那肯定是我爺爺去世了。
  • 大奶奶的葬禮(五)
    父親的葬禮,典雅而又古樸。本著節儉的原則,我親自來到縣城訂客車和租靈車。又親自去殯儀館聯繫有關事宜。在我父親病重住院期間,父親的朋友、同事、學生及縣教委教育部門的領導多次到醫院看望他。生前他享受到縣醫院裡的特別護理及最佳醫療方案。我父親在與病魔做鬥爭的日子裡談笑風生、視死如歸,使得同房病友視他為知己。
  • 奶奶的「村罵」遠近聞名——我的奶奶是超人(六)
    我小時候曾經跟我奶奶去老家住過一陣子,回焦作後,去隔壁同學家串門,言語中不自覺地帶出了這個口頭禪,被同學媽媽說了一頓,「你這個小閨女,怎麼回了一趟老家,學的跟你奶奶似的,張嘴閉嘴尻娘不離口」。我們天天聽奶奶這麼說話,早已習以為常。也有人勸我奶奶改改,說這樣不文明。她也試過,心平氣和地說話時好點,但一旦不高興,這種口頭禪就脫口而出。
  • 我的奶奶(三)
    奶奶說,不包好會跑的。她以前也有,沒有用紅紙包好,災荒的年頭跑掉了。1958年,奶奶生了爸爸。可能收成不太好,家裡漸漸揭不開鍋了。到底是怎麼樣艱難,我也不知道,樹皮,野菜,都吃光了,爸爸快餓死了,奶奶拿三個袁大頭換了三塊要勁餅。就這三塊餅,吃了幾天。九幾年的時候,農閒的時候,有一天,幾個中年人到了我們村。
  • 故事:二奶奶的葬禮
    父親口中的二孃,我叫二奶奶。二奶奶其實和我們這個家族並沒有親戚關係。只是做了幾十年的鄰居,我從小時候開始就叫她二奶奶了。春節前,我還沒回來的時候,就從母親打來的電話裡知道了二奶奶快不行了的事。等我臘月二十七回到家後,我提著一箱特地在超市買的營養品去看望她。當時的她已經被她的三個兒子搬到了堂屋的一把椅子上。
  • 我的奶奶(一)(修改後)
    ,想到奶奶如果能夠活到現在,該是有多好啊! 從我記事起奶奶已經六十多歲,瘦瘦的,一米六左右的個頭,頭髮已經花白,額頭上也已經爬滿皺紋,向後梳的整整齊齊的髮髻挽到腦後。奶奶一直沒有駝背,很精神的樣子,即使操勞、貧窮和命運坎坷的這麼多年,也沒能壓垮她分毫!奶奶總是穿著自己縫製的藍色大襟衣服,黑色的褲子,黑色的布鞋,奶奶一閒下來的的習慣性的動作就是用手往後捋頭髮或者用撣子撣褲腳和鞋上的塵土。
  • 我的爺爺奶奶!(2)
    爺爺和奶奶結婚也是奶奶的爸爸和她親姑姑湊合的,(就是我外太公和新的太奶奶,新的太奶奶是外太公的親妹妹,)因為那個艱苦的年代生存都非常困難,外太公和外太婆生了很多小孩,但是只有奶奶生存了下來,在那個年代又是在農村,家裡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是很抬不起頭的,不過我外太公也是一個比較厲害的人,所以明面上也沒人敢說我外太公什麼話,(這是我聽姑姑他們對外太公的評價,我雖然見過外太公,但是那時候年級很小
  • 《穆斯林的葬禮》中的生死愛情(三)——韓新月與楚雁潮的情真
    《穆斯林的葬禮》這部小說裡,真正聚焦韓新月的時間跨度其實只有三年,從1960年她考大學、上大學一直到1963年。這個生於1943年倫敦戰火中的小女孩,一共只活了20個春秋,但是,她的愛情以及她的葬禮確是小說中著墨最多的篇章。
  • 故事:鄉村真正的「女漢子」——我的三奶奶
    三奶奶家到我家也就三十米的距離,她有一個女兒,比我大兩歲。我們比她小的一幫孩子都叫她慧姑。慧姑是個孩子王,她和三奶奶一樣,膽大心細,經常帶著我們摸魚捉蝦,頗有領袖的風範。在我們周邊的這群小孩子裡,幾乎是一呼百應。慧姑能幹,很像三奶奶。有時她叫我們去她家玩,我都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說真的,我有點害怕三奶奶。
  • 兒時奶奶訴說的事
    小學的時候在農村讀的,零幾年的事,那會我奶奶的媽媽還在世,我喊她太太,那會太太的幾個兒子女兒一人接自家養一個月,那時候應該90歲左右。我們那很多都是留守兒童,父母在江浙滬打工,我和我弟弟,我堂妹,堂妹的弟弟(當時兩歲)奶奶一個人帶我們四個小孩。
  • 爺爺的葬禮來了個陌生人,磕完頭就騎自行車走了,讓奶奶泣不成聲
    老村長他孫子大我三、四的樣子,他喜歡給我們這幾個比他小的孩子講故事。一直我們關係很好,直到我上初中我才好奇地問道:聽說你爺爺去世時,你奶奶可以下地溜達了怎麼回事啊。他說:打我記事起,我也是第一次看看奶奶,走出院子。爺爺去世那天媽媽也沒有讓我靠前,我一直和堂哥在後面來著。
  • 【璞玉 · 小說】乞丐的葬禮(第二章: 走進狼窩)
    走進狼窩——《乞丐的葬禮姑姑很會玩兒,夏天領小馬到處抓小松鼠,上樹捉知了,撿知了殼,可惜大把大把的知了殼被爺爺騙去了,說他有用處。最好的是秋天了,秋天的山坡上山桃、山葡萄到處都是;毛果子、紅櫻桃、野刺梅一想就流口水。姑姑總是讓著自己,給小馬娃分最好的東西,分得又多。姑姑可是個好姑姑!還有奶奶,奶奶也好,只是奶奶曾經打過小馬娃一頓,小馬娃一整天不理她。什麼奶奶!擰住耳朵,愣要小馬娃回話,不就是到黑龍潭抓黑魚嗎?
  • 記憶裡的老家(三)
    (三) 在我的印象中,家中常走動的親戚不多。原來在本村,只有大爺(爸爸遺書中提到的張義大爺)家和老姨家(老姨劉素芳從甘橋嫁到楊風泉老姨夫家)常走動。再就是甘橋姥姥家了。 拜年,這兩家是必去的。 大爺個頭不矮,拄拐杖,留著很長的花白鬍子。記得去拜年時,他坐在太師椅上,拐杖放在扶手旁,說起話來,慈祥的臉上滿是笑容。
  • 奶奶葬禮那天,有個北京來的老頭,隨完禮就落寞地離開了村子
    奶奶葬禮那天,村裡來了很多人,我爺爺、4個伯父伯母、我父親母親以及孫輩都哭得很傷心。奶奶很慈祥,小時候我在她的懷裡對她說:「奶奶,等我長大了,要在城裡買個房子,讓你當個享福的奶奶!」結果,我還沒長大,奶奶就得癌症走了,想到這,我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 【遼河之水】奶奶的聚寶盆(閃小說)
    奶奶的聚寶盆(閃小說)文/楊柳風打小,父母離婚。他(她)們各自又組建了新的家庭。又有了新的兒女,我變成了他(她)們的累贅,成了一個多餘的人。我本不該來到這個世上,我成了一個不是孤兒的孤兒。我是跟奶奶一起長大的,我和奶奶兩個人相依為命。那時,家裡很窮。記得上學時,奶奶神秘地對我說:「小,奶奶有個聚寶盆。你每天上學時,盆裡都會長出一些零錢,你到學校買點零食吃。你千萬別把這個秘密當任何人說,一說就不靈了。」
  • 《童養媳》之卷十六:奶奶的心事(上) (原創作品)
    《童養媳》——萍常心卷十六:奶奶的心事(上)林大先生病逝後,奶奶和大先生及林氏族人把林大先生埋進林家祖墳,入土為安。又請了和尚道士施放焰口,鐵罐施食,各種繁瑣的佛事一場接一場做下來,總共七七四十九天之後方才結束。
  • 我聽過的葬禮
    新學年開始的我,缺席了姨父的葬禮。表妹未在葬禮哭泣,她神情淡定地用兩根手指搓著衣角,親戚問一句,她答一句。這是後來聽說的事。她似乎活成她父親的樣子,對於情感表現得相當淡漠,還有點傻裡傻氣。記憶裡更遙遠的一場葬禮——他是爺爺那邊的親人,我不記得他的稱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