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雪憶柔
「白嘉軒後來引以為豪壯的是一生裡娶過七房女人」,這是打開《白鹿原》赫然入目的一行字。作為全書的第一男主,白鹿原上白、鹿兩家的大族長,陳忠實顯然為他費盡了心思,剋死六個老婆的人設讓白嘉軒這個人看起來更加地威嚴強悍。
張嘉譯版白嘉軒
白嘉軒前六個婆娘死了之後,只換得一口口白皮薄棺材,還有一個個小小的墳堆。六個苦命的女子就像一陣風,來過,飄走,甚至連名字都未曾留下。但是她們為白鹿原留下了一個傳言,白嘉軒的傢伙事有倒鉤還有毒素。
這六個明媒正娶來的妻子來到白嘉軒的身邊只有一個意義:傳宗接代。顯然她們還沒來得及實現人生價值,就在白嘉軒的冷酷中被葬入了黃土地。她們讓白嘉軒從懵懂無知的少年,歷練成為了一族之長。讓名不經傳的毛頭小子,變成了鐵骨錚錚的漢子。從此,白嘉軒其人,就如同原上散不去的傳說,反倒讓屢屢遭遇重創後還能笑對生活的他,多了幾分權威。
讓我們看看白嘉軒那六個雖然沒有姓名,卻有寥寥數筆介紹的女人們。
第一房妻子與還是16歲的莽撞少年,「在完全無知完全慌亂中度過了新婚之夜」。一筆帶過了青澀,還有一年後因難產而死的苦命女人。
第二房妻子從頂著紅綢蓋巾進入白家,到躺進一具薄板棺材抬出白家,時間也不過一年,最終二人因為毫無節制的縱慾,以突然的「害癆病」終結了這個女子短暫的一生。
第三房妻子美豔不可方物,她和白嘉軒的閨房秘事大概是全書尺度最大的描繪,然而她終將還是走向了悲劇的命運。這個「像一團絨球的女人」在白嘉軒的懷裡纏膩了一年就「瘦成一根乾枯的包穀稈子」,最後離奇地吐血而死。
第四房妻子沉默的像一尊雕像,她總是一言不發,麻木地仿佛活著只是為了活著。這一次依然沒逃過一年的厄咒,她「渾身扭蜷成一隻幹蝦」,就那樣因為「羊毛疔」突然暴病而亡 。
話劇版《白鹿原》
連續四房妻子去世後,這個永遠「腰杆子筆直」的白嘉軒也擔憂起了鄉裡們的流言蜚語,於是他先後買進了後兩房女人,卻依然沒有留住她們短暫的生命。
第五房妻子因為恐懼傳聞中白嘉軒令人心生懼怕的生理特徵,每天在擔驚受怕中惶惶度日,憤怒的白嘉軒選擇強行行房後,這個可憐的女人竟嚇得閉過了氣。曾經那個漂亮的女子,最後在瘋癲中溺斃而亡。
此時的白嘉軒大概是人生第一次信了命,沉重的負罪感始終縈繞在他的心頭,然而白嘉軒的母親白趙氏卻說出了一番令人膽寒的話。
「女人不過是糊窗子的紙,破了爛了揭掉了再糊一層新的。死了五個我準備再給你娶五個。家產花光了值得,比沒兒沒女斷了香火給旁人佔去心甘。」
好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好一段蠱惑性的言辭,對於女人的詆毀和輕視就這樣在同類的嘴裡輕飄飄地吐了出來。
白嘉軒還是娶了第六房妻子,這個女子依然是個美人坯子,她點燃了原本對女人不再奢望的白嘉軒的慾火。新婚之夜,這個女人懷揣著剪刀,信誓旦旦地對白嘉軒說,若他敢碰自己,她就要剪下這個男人胯下的「毒鉤」。婚後不久的她經常夢到白嘉軒前五任老婆索命,驚恐之餘最終流產而亡。
張豐毅版白嘉軒
至此,白嘉軒的六房老婆就像白鹿原那一茬茬的嫩草,再一年年枯萎死掉,身子埋進黃土堆,淹沒在歲月的塵埃中。
然而野草的生命本就在於它的頑強,於是第七任老婆自己送上門時,這個有了名字,被喚作「仙草」的女人,終於守住了白嘉軒。儘管仙草後來死於瘟疫,卻為白嘉軒留下了三兒一女,在白鹿原上留下了可歌可泣、可嘆可悲的故事,也完成了一個女人該有的人生。
電視劇版《白鹿原》:白嘉軒和仙草
年輕時始終讀不懂陳忠實這段關於「性」的描寫,在那個隱晦的年代,用了足足兩個篇章的直白露骨描寫,即便是莫言的《豐乳肥臀》,賈平凹的《廢都》和王小波的《黃金時代》都要甘拜下風。難道僅僅為了暗示女性的從屬地位和工具身份嗎?
所以會有因性壓抑而癲狂的冷秋月,有因性而浪蕩爆發的田小娥。無疑,在《白鹿原》的世界,除了「白靈」是乾淨的向上的幸運的以外,其她女性都各有各的不幸。然而她們的不幸卻完全不能同白嘉軒這六房老婆劃等號。
她們更像是個符號,她們是舊時代的卑微,是男尊女卑世界的從屬品。
電視劇版冷秋月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是「七」個老婆?僅僅因為「七」同「妻」嗎?
從儒家文化角度來看,七個老婆代表的是崇尚儒家文化的「七部經書」。那個堅守「仁義禮智信」的白嘉軒,那個每天晨誦夜讀的白孝文,所遵從的不正是儒家這七部經典著作麼!恪守族規,有堅定的人生準則,這是選擇「七」的第一層含義。
從道教文化來分析,「七」代表的是道家成仙經歷的七劫,是一個命運的循環,是重生,也是圓滿。白嘉軒在每一次的感情歷練中,變得更加果敢堅定,仙草的出現是一切噩夢的終結,更是新生,這是「七」的第二層含義。
然而,我更傾向於將其與佛學中的「七悲」相關聯。「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這是人生的七種苦難,更是白嘉軒的劫難,是整個白鹿原的災難。《白鹿原》從清末橫跨至建國初期,所歷種種就是「七」的終極意義。
話劇版《白鹿原》
如果說細節描寫暴露了尺度,那麼深度分析就是對女性命運的基調奠定。
比如說,在《白鹿原》的世界,白嘉軒換了一個又一個女人,田小娥換了一個又一個男人,手握戒尺族規的白嘉軒在田小娥生前,給她釘在了恥辱柱上,在她死後又把她鎮壓在了塔下。
還有不肯與妻子冷秋月同房的鹿兆鵬,可以與白靈發展超出革命情誼的感情,而冷秋月卻差點被公公玷汙,被折磨至癲瘋,被親生父親毒成了啞巴,死後還背上了「淫婦」的罵名。
在這個破敗的時代,女人徹底淪為了男人的從屬工具。這六條鮮活的生命鋪墊了白嘉軒強大的王者之路。男人越強,女人越弱。即便剛強如田小娥,也只能靠出賣身體來維持生命的延續。除了嫁人、依靠男人,女人便沒有了活路。
李沁版田小娥
無疑,《白鹿原》中最強悍的男人就是白嘉軒。他掌管著全族的生死,有著最公正的判斷,也有著強大的凝聚力。他是白鹿原的「團魂」,他的力量來自他堅定的內心和筆直的腰杆。然而,即便正直如白嘉軒,卻依然沒有給女性最大的寬宥。
我以為,這大概是陳忠實老先生最想表達的思想吧,封建禮教的捍衛者是如此固執和不通人情,對女性的戕害又是這樣隨意和合乎禮法。打敗命運的不只是人性,還有制度的無情。
只有了解過《白鹿原》,才更能確定:女人們曾經苦苦地掙扎追求的,卻是當下我們輕鬆地唾手可得的,眼前才是最好的時代。
話劇版《白鹿原》
心中有點墨 故事藏山河
文字是墜入凡間的精靈
靈魂唯有在書海中方能自由
願我的文字可以溫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