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在這個特殊的病房,每一個孩子和他們的家,也有他們鮮為人知的故事,比劇本更戲劇,比舞臺更精彩。
大男孩奇奇,13歲多了,人高馬大,遺傳到了祖輩北方人的體型,第一次見他時已經是大人的模樣了。
他站在清瘦的父親身旁,沒人相信他是患癌需要化療的孩子。
他自己利索地和父親一起辦理入院,把衣物用品收拾到柜子裡。
人不多言,特別禮貌。醫生來看他,護士抽血輸液,他一邊配合,一邊簡單有禮地道謝。
但是,從第一次住院開始,他常常是一個人,沒有陪護。
母親從來沒有出現過,父親在送飯的時候會來,然後就不聲不響地離開了。
輸液完了,他自己按鈴叫護士。即使有時候輸液到凌晨,他也是自己守著,換液體的時候自己按鈴。
要做檢查了,他自己拿著檢查單自己去找地方,做完了規規矩矩回到病房來。
該監護人籤字了,醫生護士給家裡人打電話,最初打給他父親。父親接到電話,答應著要來,卻總是姍姍來遲。
後來,再打電話給父親,父親便不來了。
姑媽、姨媽來過,陪他一兩次後,都說自己該盡心已盡心,該盡力已盡力,家裡有事,恐怕再也無力照顧他。
後面兩次,是八十多歲的外婆陪著他來的。
外婆來了後,大家才知道奇奇可憐的身世。
母親在三十多歲遇到他的父親,那時父親是離過婚沒有小孩的。結婚後第二年有了奇奇,母親歡天喜地。
可是好景不長,在他五歲時,母親生了大病,據說是頸部長了包塊,診斷為淋巴瘤,治療了十多萬後,依然離他而去,家裡卻被掏空了。
從此,他最親的人便是外婆了。因為父親又找了一起過日子的女人,偶爾回家看看他。一個電話,父親就又走了。
奇奇父親人長得高,瘦削,看上去沒有脾氣,卻更沒有主見的樣子。
他話也不多,醫生護士和他說話,他有些木訥地應承著,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瀾。
在醫院照顧奇奇,他和奇奇之間,沒有疏離,也沒有親近感。
似乎他們各自都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沒有期待,也沒有遺恨。
在奇奇吐得最厲害的時候,那時父親還會每天不定時送飯來。
到了飯點,父親還沒有來,奇奇有時候會餓著等,有時候會買了盒飯吃。
奇奇有時候吐著吐著,鼻子也開始流血,父親遞過來紙,奇奇就接過來自己壓住鼻翼止血,然後再自己用紙塞住鼻孔。
父親坐在陪伴椅上,平靜地勸他多吃點,他躺在床上,輕輕地點頭,鼻孔上的白色紙也上下晃動。
父親接到電話,多半就要離開了。因為電話是女人打過來的,據說也因為生病,身體虛弱,需要他照顧。
五六十歲的男人與女人之間,有多少愛情外人不得而知,相互照應取暖,各取所需應該是有的。
奇奇作為一個孩子,從五歲就失去了母愛,僅有的所剩不多的父愛,他是珍惜的。
但是,也接受了這份父愛的殘缺不全,甚至也懵懂地知道,有一天父親隨時可能不再回來。
外婆是恨這個女婿的,但是她神經質樣的念叨,反而讓奇奇和父親之間有了一種奇怪的聯繫。
父親真的不再來看他了,外婆陪著他來住院,但是外婆不會寫字。
奇奇自己籤了字,蓋了手印,外婆只能蓋手印。
他自己辦入院,自己辦出院,自己去做檢查……
一切都是自己來做。
他還要提醒外婆,不要到處跑,以免摔著了、走丟了。
他扎針的時候,會緊張地冒細密的汗珠,但忍著痛,一聲不吭。
扎完針,送他回病房,他躺到床上,依然不會忘記說聲謝謝。
他吐得厲害了,外婆著急地、一遍又一遍地說「我這可憐的外孫子啊」。
他吐完用紙巾搽乾淨嘴,對外婆說「沒事了」。
外婆和外公微薄的退休金,維繫著日常的開銷。
奇奇生病的花銷,是借來的,還有社會人士的捐贈。
這一次離院時,一個陌生叔叔幫他付了出院帶藥的醫藥費。
而在兩個療程化療後,醫院結帳剩餘的錢,據說他父親辦理結帳後捲款而走了。
但是,奇奇對這個世界似乎沒有一絲絲的怨,也沒有一點點的恨。
他坦然面對命運的殘酷,也坦然接受他人的溫暖和善意。
這個過早成熟的大男孩,對於父親,他真的不恨嗎?
小小的年紀,他真的活得特明白。
沒有了母親,父親也離開了,但是,愛從來沒有離開。
他沒有自憐,沒有自棄。
這一次出院回家,表姐給他在網上訂好了票。
每一次來入院,沒有人催費,有人幫他申請政府基金和社會捐助。
可以借別人的力,但好好活下去,只有靠自己。
他渴望去讀書,小學六年級還沒有讀完,想今年下半年能去讀書。
他聯繫了老師,外婆也高興地幫他張羅入學的事情。
不管經歷過什麼,難能可貴的是他的心底萌發的「愛」的小芽,讓他愛自己,從不放棄,感恩親人,感恩他人,一聲「謝謝」彌足珍貴。
只要心中有愛,就足以抵擋一切風寒;即使生活百般滋味,亦能笑傲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