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振峰《中師生》連載(29): 林翠翠寫信:宋春明,你這個瘋子!
按:中師生,用不竭的努力,為中國教育撐起天空。由陝西作家曹振峰創作的長篇小說《中師生》也已經完成,並在文學雜誌《陝北》上選載了8萬多字。曹振峰,陝西省榆林市佳縣人,中師畢業,後取本科,中學語文高級教師,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經曹老師同意,我們連載他的作品。全書近30萬字。並同步連 載於《中師生》公眾- 號。同時,我們正在進行曹清萍同名長篇小說《中師生》(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40萬字)漂流閱讀活動。
第二十九章
宋春明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林翠翠寫信——
親愛的翠翠:你好!
我要向你賠罪,因為我欺騙了你!我偷改了分配志願——改到了石米縣。我是一個病人,真的是一個淋巴腫瘤病人;也許用不了幾年,我就會離開這個令人無比留戀的世界。我深深地愛著你,正如你深深地愛著我。既然愛著你,就應該給你幸福,可我能給你嗎?我給你的只能是失望、悲哀和痛苦!真的,我不想讓我愛的人失去幸福。
這三年,你給了我無盡的學習動力和生活動力;沒有你,也許我會早早倒下。你的美麗讓我感到世界的美好和溫馨,你的活潑讓我感到生活的絢麗和多彩,你的健康讓我感到生命的蓬勃和雄壯,你的任性讓我感到人生的率性和隨緣。我捨不得你,可命運捉弄了我,它不讓我擁有你。
天下的好男兒多得是,相信你能找到你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我雖然身患絕症,但請你相信,我不會輕易向命運低頭。我要用我短暫的生命活出壯麗的人生。
宋春明
1988、6、15於宋山村
宋春明打算去一趟烏水鄉,親自把信寄出去,但轉念一想,不妥,如果她再改志願怎麼辦?我可不能讓鮮花沾上牛糞——不,我現在連狗屎都不如。還是等一段時間吧,等到分配文件下發到各縣,一切就無可挽回了。
宋春明繼續幫父親鋤地。
半個月後,宋春明去了一趟石米縣城。他是坐著村裡三蛋的拖拉機去的。他是第二次去石米縣城;第一次正好是三年前,他到石米縣城考小中專。這次,他同樣去了二舅家。二舅是石米縣華河造紙廠的工人。外婆也在二舅家,專門給二舅帶孩子。宋春明從小好學習,外婆疼他,二舅器重他。
宋春明去縣人勞局打問,沒錯,他分回了石米縣。他把寫給林翠翠的信寄了出去。
星期日,二舅說,春明,你外婆很早就想去雲嶺,我沒空,今天天氣好,你帶她去吧。宋春明說,好唻,正好我也想去雲嶺。
雲嶺離石米縣城只有八裡路,宋春明和外婆是步行去的。外婆七十多歲,小腳,身體又不好,八裡路走了一個半小時。來到山腳,他們開始登山。上山的臺階有四百多個,非常陡峭,宋春明就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外婆。上到半山腰,外婆歇了一歇,宋春明就要背外婆,外婆死活不讓。外婆說,敬佛祖爺要誠心,你背我讓佛祖爺咋看?外婆是一個強人,外爺去世的早,她一人拉扯大五個子女,日子過得還並不比別人差。上到山頂,宋春明大汗淋漓,外婆不過喘息而已。進入大雄寶殿,外婆虔誠地上了香火,三拜九叩首。外婆說,明娃,你也磕頭。宋春明也學著外婆三拜九叩首。
佛祖看見了我,說:宋山毛鬼神,別來無恙?
我跪下說:佛祖,宋春明這孩子戀愛出了問題!
佛祖微微一笑,說:一切隨緣好了。
我說:佛祖,宋春明和林翠翠這兩個孩子是一對有情人啊。
佛祖閉上了眼,說:你還是好管人間事情——也罷,也罷,隨緣去吧。
從雲嶺上下來,宋春明要到華河裡遊泳,外婆不許。宋春明說,外婆,我的水性好著呢。外婆還是不許。宋春明脫了外衫,說,外婆,我給你老人家表演一下嘛。說著撲通跳下了水。外婆就在河岸上用拐杖篤篤地敲著地面說,越大越不聽話了!
宋春明第一次在華河裡遊泳,他感受到了挑戰的快樂,也感受到了華河的洶湧和博大。他好像一下子明白了毛主席暢遊長江的原因。
遊了半個小時,宋春明爬上岸,走過沙灘,穿好衣服,扶起外婆向縣城趕去。外婆惱悻悻的,一路無話。
回到縣城,外婆向二舅告了狀,說明娃不聽話,跳到華河裡耍水。二舅吃了一驚,說,前幾天還有人在華河裡溺水而亡。宋春明笑著說,我是木命,淹不死的。
二舅有一輛破自行車,除了鈴不響,渾身都響。二舅說,春明,不嫌的話,拿去騎吧。宋春明說,真的?二舅說,修一修,你後半年上班,說不定有用。宋春明如獲至寶,推著自行車就上街去修理。
宋春明在街上遇見了宋仲裡。宋仲裡說,春明,畢業了?宋春明說,畢業了;三叔你在城裡做什麼生意?宋仲裡說,亂七八糟,衣裳也賣,老鼠藥也賣,今年又開了個五金門市。宋春明說,三叔真是能人。宋仲裡說,春明,想分好一點的學校就得找人。宋春明說,我能找起誰呢。宋仲裡說,也是的,找人就得花錢。
宋春明騎著二舅送的自行車回到了宋山村。白天,他依舊上山鋤地,晚上,他就在煤油燈下看書——他看的是《毛澤東選集》。
一天中午放學,妹妹春花從村裡學校帶回來一封信。信是林翠翠來的,宋春明迫不及待地打開——
宋春明:
你這個瘋子!你這個騙子,大騙子!你知道嗎?我現在死的心都有。我不知道你的所謂的淋巴腫瘤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我也願意與你在一起!就是死,我也願意與你死在一起!現在怎麼辦?你讓我怎麼辦?我還讓我爸想辦法把咱倆往一塊分呢,他洪州縣教育局有熟人;學校都選好了,就是我們井水鄉的初中。井水中學正需要你這樣的語文老師啊!現在怎麼辦?瘋子,你純粹是瘋子!本來我可以去你們石米縣,可你阻攔我,哄我,騙我——宋春明,你是大騙子!你是混蛋,世界上最混的混蛋!你以為你這樣就可以給我幸福,可你想過沒有,我現在就失去了幸福啊!你根本不理解我,你太自私,你只顧你自己。你把我的幸福還給我,宋春明,你這個大混蛋!
老天爺呀,你為什麼這樣捉弄我!
信的末尾沒有寫姓名,也沒有寫日期。宋春明看得心疼,看得兩眼淚花。他把信燒了,他怕父母和弟妹看見信的內容。春花問,二哥,出什麼事了,為啥把信燒了?宋春明強忍著淚水笑了一下說,什麼事也沒有。他的母親誤以為兒子的對象寫來了絕情信,就說,天下好女子多的是,前日桃花還說,她外甥女長得俊個丹丹,要給你說呢。也難怪母親這樣認為,因為去年冬裡春葉告訴她說,媽,說不定春明一畢業就帶回來媳婦呢。
宋春明想給林翠翠回信,可他實在不知如何下筆。
不久,縣上下來分配文,宋春明、胡世林和陳前武都分到了烏水鄉學區。
開學前兩天,鄉文教專幹在廣播裡念了兩遍全鄉公民辦教師分配名單,宋春明被分到楊樹塔小學,胡世林被分到烏水鄉中心小學,陳前武被分到高家峁小學。
兩天後,宋春明騎著自行車,車上馱著鋪蓋,向三十裡開外的楊樹塔小學進發了。由於接連幾場暴雨,山路多處被衝斷,一路上,他多次推車,扛車,甚至背車。他從未去過楊樹塔村,一路上,他還要不停地問路。翻過三座山,越過兩條溝,他終於來到楊樹塔村。聽說宋春明是新來的老師,有個村民主動為他引路。小學校越來越近了,宋春明看得分明,那是一排普通的石窯洞,一線九孔;石頭圍牆,灰磚大門,木門扇掉了下兩角,綠色油漆斑斑駁駁。進了大門,宋春明的心抽搐了一下,他停住了腳步。校園的積水好像剛剛滲完,院子裡滿是黏黏的膠泥,中間墊著幾塊磚頭。引路的村民踩著磚頭走過去喊,忠書,來新老師了。叫忠書的老師從門裡出來說:好,歡迎歡迎!
宋春明說:我叫宋春明。
忠書老師說:我叫王忠書。
兩個人就握了握手。
王老師說:宋老師,就咱兩個公辦教師,我住這孔窯是3號,你住8號。
宋春明高興地說:一人一個宿舍?
王老師說:不,其他五個教師都是本村的民辦教師,他們晚上住家裡,白天辦公就在咱倆的宿舍,我這邊分兩個人,你那邊分三個人。就這條件,住宿辦公都在一起。
宋春明說:王校長,吃飯問題咋解決?
王老師說:校什麼長,校長是村裡的書記,我就是個負責教師。咱們學校有集體灶,民辦教師也上灶,大家輪流做飯。
宋春明說:其他老師呢?
王老師說:明天正式開學,他們今天都沒有來,估計都在營撫莊稼。
宋春明就把自行車推到8號門前,卸下鋪蓋,把鋪蓋撂到炕上,並不立即打開,而是一個人坐在椅子上靜靜發呆。
可想而知,從林安師範學校到楊樹塔小學,一落千丈,宋春明一下子適應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