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明和林翠翠，在林安師範學校大門口見了面

曹振峰《中師生》連載（35）：宋春明和林翠翠在林安師範學校大門口見了面

第三十五章

張家溝村和王家溝村的人們在傳言，說學校的宋老師和朱老師在談戀愛，兩個人不光一個鍋裡吃飯，睡覺恐怕也睡到一盤炕上了。事實上，宋春明早已告訴朱玲玲說，我有對象了，洪州縣的，林安師範同班同學。朱玲玲也從宋春明收到的一封封來信推斷，宋春明沒有說謊。當然，朱玲玲確實挺喜歡宋春明。

放暑假後的第三天，宋春明和林翠翠在林安師範學校大門口見了面——他們在信裡約好的。宋春明留著寸發，穿著白色短袖襯衫，淺灰色褲子，左手腕上帶著手錶，完全是公家人的派頭。林翠翠披著長發，穿著白色連衣裙，活像一朵出水的白芙蓉，而且處處透著成熟，透著女教師的優雅。他們兩個第一次緊緊擁抱在一起。林翠翠哭著說，我以為我會失去你……宋春明幫她擦掉眼淚說，從此以後，你我永世不分離！

假期，校園及其校園四周靜得出奇，就連老高的小賣部也關了門。

他們買了糕點和水果，敲開了郜老師家的門。郜老師一陣狐疑，說，你倆究竟咋回事？宋春明坐下說，郜老師，真是一言難盡啊……聽完宋春明的敘述，郜老師感慨萬千，說，造化捉弄人，你倆的遭遇真是比竇娥還冤；但你倆的故事比羅密歐與朱麗葉還感人！

從郜老師家裡出來，他們逛了成衣店。宋春明為林翠翠買了一身秋衣秋褲，林翠翠為宋春明買了一雙運動鞋。

他們商量了調動的事。宋春明說，我們烏水鄉政治環境太惡劣，還是我往洪州縣調吧。林翠翠說，還是我調到石米縣為好，咱們是教書的，又不是耍政治手腕的。宋春明說，行。林翠翠說，你上面有人？宋春明說，我會找人。

回到家，宋春明去了一趟石米縣城，找到能人宋仲裡，說明了調動林翠翠的事宜，並放下了菸酒。宋仲裡說，我試一試，今年調不成還有明年呢，如今這世道，只要有錢，沒有辦不成的事。

開學了，林翠翠並沒有調來石米縣。

宋春明繼續到張王聯合小學任負責教師。

宋春明主持召開教師會議，聲明前半年主要抓了基礎設施建設，後半年要抓教學質量。他針對學校存在的問題制定了幾條硬性制度，其中有不許教師無教案上課，不許教師抱著自家小孩上課，不許教師上班時間洗衣服的條例。

別的老師照章辦事，唯有郝醜醜老師我行我素，依舊不備教案上課，依舊抱著小孩上課，依舊從家裡帶來一包一包髒衣褲上班時間搓洗。

宋春明說：郝老師，上課要備教案。

郝醜醜紅著臉說：以前領導誰也沒說要備教案，你咋提出要備教案？

宋春明說：不備教案咋能有清晰的思路？

郝醜醜白著臉說：我教了十幾年書了，不要別人來教！

宋春明說：那你不抱小孩上課行不行？

郝醜醜把一本書啪地摜在桌子上說：不抱誰抱？你抱？

宋春明說：只要我沒課，我可以替你抱。

郝醜醜說：你抱我還不放心！

郝醜醜洗衣洗得越勤了，把家裡的被褥都拿到學校拆洗，甚至連課都不上了。宋春明忍無可忍，抓起郝醜醜洗好的衣服就扔到了門外。郝醜醜破口大罵，端起一盆洗衣的髒水就澆到宋春明身上。

朱玲玲實在看不下去了，就說：郝老師，你是不是太過分了？

郝醜醜惡狠狠地說：誰不曉得你倆夥穿一條褲子！

宋春明換衣服走了，郝醜醜把洗衣盆放在一把破椅子上越發用力搓，搓得椅子吱吱地響。我想我該顯顯身手了！我對著椅子吹了一口氣，那椅子嚯咜一聲就散架了，郝醜醜噗嗵一聲趴倒在地，髒水潑了一身，額頭也被鋁質洗衣盆沿砍破了。

三天後，文教專幹何建成來到學校，遞給宋春明一張紙條——

宋春明同志：

經研究決定，令你到石家山小學任教，即日到任。

烏水鄉學區

1989、10、25.

何專幹附在宋春明耳朵上說：春明，說實在話，我很賞識你！可是，這是郎書記的意思。

宋春明說：我知道這是郎成仁這隻惡狼的意思，也知道是張漢福告的狀——惡人先告狀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狀確實是張漢福告的。張漢福見兄弟媳婦頭上裂了口子，就問原因，郝醜醜說，我抽空洗衣服，被宋春明那小子罵了一頓，我暈倒了，頭就磕在了洗衣盆沿上。張漢福聯想到宋春明抵擋自己打圈窯石頭的事，越想越惱火，就騎車去了鄉政府。張漢福直接去找郎書記。郎書記聽了張漢福的訴說，哈哈大笑，說，石家山小學沒教師，至今沒開學，就讓這個宋春明去石家山好了。郎書記又補充說，聽說這個宋春明是個刺兒頭，還和朱懷東那個侄女朱玲玲熱乎？張漢福說，是有這回事。郎書記說，那我就當個王母娘娘，讓這對牛郎織女早點分開。

我對準郎書記的臉上吐了一口痰。

宋春明當日拾掇行李就去了石家山村。他從楊樹塔小學王忠書老師身上得到了經驗，首先來到村支書家。村支書不在，支書老婆招待他吃了晚飯，又讓三女兒帶著鑰匙引上宋春明去開學校門。路上，宋春明問村支書女兒，你多大了？叫啥名字？村支書女兒偷眼瞧著宋春明說，我十六了，叫石反男。宋春明想笑，但此刻此刻，他哪有笑的心情。來到學校，宋春明徹底心涼了：學校只有三孔破窯，一孔是教師辦公室，兩孔是教室。

晚上，宋春明就睡在他的教師辦公室裡。石家山村沒有通電，學校只有一盞煤油燈，沒有燈罩，他嫌煙燻，也就沒有去點。他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宋春明搖了一氣手搖鈴，學生娃就紛紛趕到了學校。他經過一番問詢，最終明白，石家山小學開著一到三年級，外加幼兒班。

宋春明問學生娃：你們愛不愛念書？

學生娃有的答愛，有的答不愛。

宋春明說：為什麼不愛念書？

一個突著鼻涕的男娃說：我爸說念書啥也不頂。

一個黑糊打臉的男娃說：我爺說學校沒一個樣（像樣）老師。

宋春明又問：你們都領到書了？

學生娃答：領到了。

宋春明問：誰給發的書？

學生娃答：琳翠。

宋春明驚了一瞬，馬上又問：誰是林翠？

學生娃答：反男姐姐的。

挑戰開始了，而且是極限挑戰。宋春明知道，他要進行複式教學，而且是絕無僅有的複式套複式——一人教兩個複式班。

上課了。宋春明給二三年級簡單布置了語文學習任務，趕緊跑到幼兒班和一年級教室上數學。他先給一年級布置學習任務，然後給幼兒班教學；教完幼兒班，給幼兒班布置複習任務，然後給一年級教學。這時，二三年級就吵得天翻地覆。宋春明跑到二三年級教室，先給三年級再布置學習任務，然後給二年級教學；教完二年級，給二年級再布置學習任務，然後給三年級教學。這時，幼兒班和一年級又吵得地動山搖……從不服輸的宋春明徹底服輸了，他明白，受條件限制，無論你有三頭六臂，一個老師根本無法完成兩個老師的任務！

上完課，宋春明一個人坐在冷清清的辦公室裡歇息。他要做飯！做什麼飯呢？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什麼也沒有。宋春明想，得去趟烏水糧站了，要買米，買面，買油……這時，門開了，進來一個紅衣女子，開口就說：你是宋春明老師吧？

宋春明說：你是學生家長？

紅衣女子哈哈大笑，說：你看我像家長？我才二十一歲！

宋春明說：你有什麼事？

紅衣女子說：叫你吃飯。

宋春明說：謝謝你！我立馬要去烏水糧站買糧。

紅衣女子說：咋？昨晚不就在我家吃的嘛，今天再吃一頓——保證不給你算飯錢。

宋春明說：你爸是石支書？

紅衣女子說：是。

宋春明說：你叫林翠吧？

紅衣女子說：是。昨天我趕集去了，沒有見到你。

宋春明說：謝謝你給學生發書。

石琳翠不耐煩了，說：謝什麼謝，快走，飯涼了！

走在路上，宋春明說：你在哪兒上班？

石琳翠說：上什麼班！在家抹鍋臺。

宋春明說：那你為什麼不去村裡教書？

石琳翠又一陣哈哈大笑，說：我小學畢業，教什麼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