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中師生,用不竭的努力,為中國教育撐起天空。由陝西作家曹振峰創作的長篇小說《中師生》也已經完成,並在文學雜誌《陝北》上選載了8萬多字。曹振峰,陝西省榆林市佳縣人,中師畢業,後取本科,中學語文高級教師,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經曹老師同意,我們連載他的作品。全書近30萬字。
第十四章
星期日,宋春明睡到七點鐘才醒來——近兩個月來,他第一次感到睡了個好覺。他提著兩個暖壺去打水。
走到半路,一個二十多歲的漂亮女子氣喘籲籲地攔住了他,說,你是宋春明吧?宋春明說,我就是。女子說,好難找啊,我問了許多人;我是林安電影院的,專門來通知你,下午兩點到我們電影院會議室開座談會。宋春明說,座談《老井》吧?女子說,正是;其他九個評論員你給通知吧?宋春明說,好,我通知。
女子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笑逐顏開,說,那謝謝你了!宋春明卻說,你們昨天就應該通知。女子不好意思地說,早上才決定的。
洗漱過後,宋春明就拿著單子一個教室一個教室通知,教室沒人的,他就到宿舍通知。
下午兩點,林安電影院的會議室裡坐滿了人,各種水果擺滿了桌子。主持會議的是林安電影院黨支部書記兼總經理師德凱。師總經理髮型很怪,明明禿了頂,兩邊僥倖存留的頭髮卻直豎起來,像山羊的兩隻角。
他開始講話了:各位領導,各位影評員,大家下午好!我們今天歡聚一堂,專門評論電影《老井》。參加今天會議的領導有林安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喬建文同志、林安市文化局副局長王彬同志、林安市群眾藝術館館長劉玉貴同志。
臺上領導就微微頷首。
總經理繼續說:我想談談我對《老井》的看法——我這完全是拋磚引玉,意在引出各位的觀點。《老井》是一部好電影,好就好在主題上。你看,老井村從清朝雍正三年前就開始打井了,經過民國,經過建國後的三十多年,一直到一九八三年才打出出水的井,這說明什麼?說明只有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改革開放以後的社會主義才能改變農民的命運。
話音剛落,臺下馬上有人反對了:文藝為政治服務的觀點已經過時了。應該說,《老井》表現了中國農民與天鬥,與地鬥,不怕犧牲的抗爭精神。
臺下轟隆隆想起一陣掌聲。
臺上宣傳部喬副部長笑呵呵地問:你是哪個單位的?
發言者說:林安師範師三學生。
又有人發言了:我覺得,電影《老井》意在提醒人民政府要關心人民的生活疾苦。我看這部電影是哭著看下去的,因為我只感到一個字——苦!
臺下又是轟隆隆的一陣掌聲。
臺上文化局王副局長問:你是哪個單位的?
發言者回答:林安師範師二學生。
總經理說:怎麼都是林安師範的!其他單位的呢?
臺下就有一位中年婦女站起來說:我是林安一中的老師。我覺得《老井》有些地方不夠文明,甚至不夠健康。比如旺才偷揣胸罩,很黃,很下流。
宋春明立即有禮貌地反駁道:旺才偷揣胸罩是《老井》的一個細節,細節往往最能說明問題。為什麼要偷揣胸罩呢?說明他喜歡女人,喜歡巧英。有人會說,喜歡女人就娶個女人呀。問題就出在這裡——娶不起啊。為什麼娶不起?窮!所以,這個細節不是不健康的,更不是下流的,而是使人心酸,使人落淚,最能深挖主題的不可或缺的一幕。
臺下掌聲雷動,經久不息。
臺上宣傳部喬副部長問:你是哪個單位的?
宋春明回答:林安師範師一學生。
臺下又是一陣掌聲。
臺上群眾藝術館劉館長吃驚地說:林安師範人才濟濟啊。
臺下有人舉起了手。
師總經理說:請講。
舉手的人便說:我是林安師專大二學生。我覺得《老井》裡蹦迪的鏡頭嚴重失真;要知道,農村是不可能出現蹦迪這樣的新潮事兒的。
宋春明接過話茬說:蹦迪是城裡人的事,農村是不可能出現的,這是事實。但是,藝術來源於生活,高於生活。《老井》裡出現的熱烈的蹦迪場景,正體現了編劇或導演的良好願望——希望農村出現新生事物,希望農村出現新的文明,進而打破封閉落後的生存僵局。我認為,蹦迪這一鏡頭是《老井》裡的一縷陽光,一抹亮色。
……
返回學校的路上,林安師範十個影評員終於互相認識了。他們又談起了旺泉的扮演者張藝謀,一致認為張藝謀表演不到位。
我笑了,呵呵呵地笑了。十個小夥子確實有眼光,張藝謀不是表演的料。那他是塊什麼料?呵呵,他是導演的料,大導演的料。
回到宿舍,王少鵬說,班長,你要請客哩!劉剛和李亞富一陣壞笑,隨聲附和說,班長確實要請客啊。
宋春明搞不明白,說:為什麼請客?
王少鵬說:日 上裝睡著了!
宋春明勾了一腳王少鵬,說:瓷城人,你除了說二話還會啥?
王少鵬站起來做出挨打狀,說:媽呀呀,和美女約會還打人!
宋春明說:誰和美女約會了?
劉剛說:那你今天下午去哪兒了?
宋春明說:開會。討論電影《老井》。
李亞富說:不是和早上的美女約會去了?
宋春明說:嗨,你們想哪兒去了!她是林安電影院的工作人員,專門通知我開會去的。
王少鵬大失所望,躺在床上笑了一氣,然後翹著二郎腿唱到:愛嗨呦,好人擔了個賴名譽。
正說笑間,宋春明忽然感到一股血腥氣,用手一摸鼻子,鼻血嚯嗵嗵就流了下來。劉剛嚇了一跳,說,咋了?李亞富說,都是二人王少鵬惹的禍。王少鵬從床上一跳而起,說,班長,你咋經不起一句玩笑話呢?李亞富慌忙端來一盆冷水,劉剛用手掬著水往宋春明頭上澆。
王少鵬問宋春明是左鼻孔還是右鼻孔流鼻血,宋春明說是左鼻孔,王少鵬就在宋春明左耳孔呋呋呋吹了三口氣。折騰了一陣,宋春明的鼻血總算止住了。李亞富說,沒事,上火了。劉剛說,說不定是鼻腔毛細血管破裂,小事一樁。王少鵬狗吃屎本性難改,仍開玩笑說,說不定經期到了。
宋春明嚇得不輕,因為《腫瘤防治手冊》裡說得很清楚,癌症病人的常見症狀之一便是鼻出血。
晚自習,宋春明在文具盒裡發現了一張紙條,紙條上寫到:今天下午你去哪兒了?找你的那個美女是誰?
宋春明第一次嘗到了什麼叫煩。他把紙條揉成團,扔出窗外——窗外是一條小路,小路對面是林安師範學校附屬小學。
宋春明索性把《腫瘤防治手冊》放在桌面上讀。同桌呼瑞玲說,你為什麼不報考衛校?宋春明反問,報上能錄上嗎?
《腫瘤防治手冊》上講,新鮮桑葉和全蠍搗爛製成丸藥,用蜜糖水服下可治療癌症。正好,學校背後的公子山上有桑樹,桑葉很茂盛。全蠍呢?老家多的是蠍子,只是沒法得到。咋辦?只有到中藥店稱了。
第二天午飯後,宋春明一個人來到公子山上,偷偷採了鼓囊囊的兩褲兜桑葉。他旋即又到街上中藥店稱了幹蠍子。幹蠍子很貴,二兩花了8塊錢。回到宿舍,上課鈴已經響了,別的同學都去了教室。遲到吧,曠課也行,比起生命,一切的一切分文不值。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騙人!見鬼去吧,愛情!見鬼去吧,自由!宋春明醉酒一般,拿起鐵鎖在窗臺上狂亂砸著桑葉和幹蠍子,然後將砸碎的糊狀物團成丸藥,用溫開水服下去了——也許用不著蜜糖水。由於連日失眠,他困累到了極了,好想躺在床上睡一會兒。可是,一個激靈,他渾身冒出了冷汗:我不能睡,我要和時間賽跑。
宋春明從短暫的迷茫中醒過來了,他急匆匆去了教室。
我被宋春明的堅強和不服輸徹底感動了,感動得涕泗橫流——他們宿舍裡的一隻水桶就漏水了,漏得滿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