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著爽爽,是我們選擇長篇連載的重要原則...這就是了。
小說如何實現細節真實,就是要符合生活邏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觀察生活!
【為在國慶長假期間滿足網友閱讀的要求,今天特連發四、五兩節以儘快讓我們進入更緊張的下節。長篇小說到這個時候,各種人物已經各安其位、各謀其事,矛盾衝突開始展開......讓我們趕快去看看這一定說的是高明仁、高明信們的事兒......應該還有當了土匪的高明禮與高氏兄弟的恩恩怨怨。】
長篇歷史小說
《大河之城》
-蔡磊-
第六章 疆防海防 孰為輕重
四
七月,朝廷下旨,晉左宗棠為東閣大學士,繼續留任陝甘總督。這算是好消息,讓左宗棠心中那塊石頭暫時落了地。
但同時下達的諭旨卻在繼一年前同意陝甘分闈,甘肅單設學政、單獨舉行鄉試之後,對左宗棠將每科錄取生員名額由三十增加為四十的請求,卻是經部議駁所請不準,這讓左宗棠心裡又多少有些不快。
但老朋友蘭山書院山長吳可讀可不這麼看。
他是聽到消息後特意趕來給左宗棠道喜祝賀的。事在人為,吳可讀說:能準了就好,這已經是天大的恩德啦。陝甘合闈時,兩省每次只取舉人六十二名,其中絕大多數為陝西士子。這沒辦法,天時、地利、人和人家都全著,咱甘肅士子就是沒法與人家相爭相比嘛。如今,經你督撫大人再三努力,兩地生員終於可以在大致不差的條件下公平競爭了,萬千百姓,誰不高興?至於差十個八個的,還可以再爭取嘛。再說了,晉升大學士相當於入閣拜相,是對一個人道德、事功還有文章的褒獎和認可,這可是文官最大的榮耀。對了,老朽還有一事頗費躊躇,敢請督帥大人示下。
正好好聊著天呢,吳可讀卻突然話風一變,又是老朽,又是大人的,弄得左宗棠莫明其妙地看著他。吳可讀忍俊不禁:入閣之後,就該稱閣下為中堂,可對?
左宗棠點頭:大學士位居宰輔,故呼為中堂,沒錯啊。
吳可讀笑得更厲害了:由部堂而中堂,你是高興,我們可就作難了。叫你部堂,你不高興;叫你中堂吧,你本身就是宗棠,豈非大不敬乎?
吳可讀的蘭州口音很重,「中」「宗」兩字的確是分不出來。左宗棠略一琢磨,也忍不住大笑起來:果然如此。反正叫來叫去都是我左季高,隨便人們怎麼叫。也就是你柳堂先生才能想起這一出……
正在高興,代福來報告,藩司衙門的吳衝吳經歷求見。因為正和吳可讀聊得興起,左宗棠本打算讓吳衝改日再來,但吳可讀說還是見見的好。還說據他所知,應該是籌劃已久的興建舉院之事有了著落,他自己和吳衝還有許多人為此可是沒少費力氣。左宗棠隨即改口道:快快快,叫他進來!
吳衝進來了,果然還帶著厚厚一疊甘肅舉院的設計圖紙,說要請中堂大人審核認可。
圖紙一張張攤開在左宗棠碩大的桌案上,吳衝一張張講解著,吳可讀不時加以補充。邊看邊聽,漸漸地,一組氣勢恢宏主次分明功能齊全的建築群清晰地展現在眼前——
舉院佔地縱為一百四十丈,橫九十丈,外築城牆,內建棘闈。中心建築為至公堂;堂西為明遠樓;南北為可容納四千人考試的號舍;樓西為龍門,為三連門,系大門;至公堂東,依次為觀成堂、衡鑑堂、雍門、錄榜所;其南北兩側為考官辦公場所。
關於明遠樓,吳衝解釋說:此樓高達三層,居高臨下,全闈內外形勢悉收眼底,監臨、監試、巡察官登樓眺望,可稽查士子有無私相往來以及執役人等有無傳遞關通之弊。建成後不但是舉院第一高處,整個蘭州城怕也數一數二呢。
左宗棠略一沉吟,徐徐說道:三層高樓,只怕費工費料又費銀子,我意還是先放放的好,免得萬一趕不及或忙中出錯,反而誤了科考大事。
好大喜功的吳衝原以為能博得左宗棠一番喝彩褒獎,聽聞此說,儘管滿心不情願,但也不好再說什麼,便只點點頭退到一邊。
吳可讀指著圖紙上的至公堂,笑著對左宗棠說:季高老弟,此處是大員臨監,以糾察關防總攝闈場事務以及外簾官辦公的處所。按規制,身為總督,這臨監之人可就非你莫屬啦。
左宗棠感慨萬千連連點頭:那是自然。
繞著書房踱步幾圈之後,左宗棠又站住了:圖紙定了,就算明遠樓暫且擱置,沒有幾十萬兩銀子,舉院之事怕拿不下來。我這裡軍需糧餉原本就捉襟見肘,為籌備新疆戰事,又將隨營專理軍械的西安機器局搬來蘭州,成了蘭州機器製造局,到現在還沒有搬利索,可銀子已經花狠了。你們不知道,那個負責機器局的賴長看蘭州羊多毛多,又想搞個蘭州織呢局。此舉有利民生,我也答應了,且已責成胡雪巖在上海和洋人商談採購機器設備的事。百端待舉百廢待興,那個錢弄不好還得找洋人借。興建舉院也是刻不容緩,只是急忙之中,這錢又該從何處籌措?兩位可有高見?
吳可讀早有謀劃:造福萬民,百姓莫不歡呼雀躍,募捐應該不難。
吳衝也是興衝衝的樣子:山長所言極是,晚輩完全贊同。
倆人的神情語氣都極為肯定,左宗棠明白,他們還有秘密沒說。果然,追問之下,吳可讀承認說,早在奏請陝甘分闈的摺子剛遞上去不久,幾位致仕還鄉的官員就聯合蘭州府臺等士紳人等開始悄悄籌劃興建舉院之事。朝廷批准陝甘分闈之後,忙於軍務的左宗棠只交代藩司衙門負責選址畫圖,藩臺大人又將此事交與吳衝,卻都沒提及興建舉院的銀兩從何而來,他們私下商定了一個發動全省各界募捐籌款的計劃。
左宗棠拈鬚沉吟:全靠民間募捐,那可不是一筆小數,能行嗎?
吳可讀朗聲說道:季高老弟日理萬機,些許小事,不必掛念。
吳衝先是和吳可讀相視一笑,一副信心滿滿胸有成竹的樣子:只要中堂大人同意,民間募集應該不難!
左宗棠又開始一圈圈踱起步來。
後來,他站住了,眼睛盯著懸掛在書案對面白牆上那塊「上善若水 道高德遠」的牌匾,久久地一動不動。
那個大年初一的早晨,百姓送匾、自己接匾的情景還歷歷在目,當時左宗棠就在想,這是一開年百姓給自己送了個大大的利市紅包啊!
此刻,望著那塊匾,左宗棠又一次百感交集,既有感於百姓的厚道淳樸,又有種說不上來的羞赧慚愧,還有種世事沉浮的悲涼滄桑……終於,左宗棠挪開眼睛,看著吳可讀和吳衝,鄭重其事地抱拳一揖,洪亮的聲音裡透著蒼老,也透著真情:舉院之事,藩司衙門想方設法連挪帶擠,出銀十萬上下應該可行,不足之數,恐怕就要靠募捐所獲。左某就拜託二位啦!
讀著爽爽,是我們選在長篇小說連載的重要原則...這就是了。
五
果然,興建舉院的消息一經傳開,不管是寒門士子還是紳糧大戶乃至目不識丁的貧苦百姓無不歡欣鼓舞,都以為是一樁大大的德政善舉。
多年來,甘肅士子參加科考,都要遠赴西安。離西安最近的慶陽、平涼、秦州一帶也得跋涉八九百裡;蘭州一帶得走上千裡;河西為三四千裡;新疆更是長達五六千裡。
一次來回,少則一兩個月,多則三四個月,耗銀少則數十兩,多則上百兩,導致多少士子皓首窮經卻無力應試,只能飲恨寒窗。
類似的難題,當年在湖南鄉下,已經是舉人之身的左宗棠就曾經歷過。為了赴京會試,夫人甚至變賣首飾為他籌措費用。
撫今思昔,左宗棠意緒難平,送走吳可讀和吳衝之後,他叫來代福,問他自己每年兩萬的養廉銀還有多少節餘?
代福回覆說:哪還有多少?你老人家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湖南那邊一大家子人,每年所給不過七八百兩;幕府幫辦師爺的開支才是大頭,哪一個不得上千兩?本來就所餘不多,還差不多又都讓你隨手散去,不是這個需要資助,就是那個日子困窘,不拉饑荒就不錯了,哪還有多少?
左宗棠近乎討好地望著代福:好好好,不說這個好不好?興建舉院要募捐,我這個當總督的不能不帶個頭吧?你就說,我的私銀還有多少?五千兩銀子總有吧?見代福點頭,左宗棠不容置疑地一揮手:就這樣,我捐五千,你儘快把銀票給柳堂老送去。
代福遲疑著不願動彈:我昨天才盤算過,攏共剩下不到七千兩,要不,捐三千……
左宗棠又氣又笑:我的銀子你咋比我還心疼呢?依我看,你伢子不如莫給我管家了,乾脆去開個買賣專一賺錢算嘍。本錢我給你,好不好?
有「隴上鐵漢」聲譽的安維峻給光緒皇帝的奏摺
蘭山書院裡,接過代福替左宗棠送來的幾張銀票,吳可讀也是心潮起伏,走馬燈般在眼前晃來晃去的,全是當初窮愁潦倒寄寓破廟的悲催悽涼……敢跟皇上頂嘴的前御史溼了眼眶,特意叫來自己的得意弟子安維峻,如此這般一番交代,意思是讓安維峻發動同窗,在蘭州城內展開募捐,當然,還不能耽誤學業。
安維峻開始還有些抹不開情面,支吾著沒個痛快話。
這也難怪,他原本就是同治十二年的秀才,而且因名列第一,被選為拔貢,在京師刑部供職當差。去年聽說陝甘可能分闈後才回到蘭州,進了蘭山書院,為的還是要博取更大的功名。不管大小,也畢竟是戴過幾天官帽,而且,作為官學生,每人每月還有膏火銀三兩可領。
如今要去街上化緣募捐,怎麼能不覺得彆扭。但得知左大帥捐銀五千、恩師也要捐銀一千之後,安維峻打定主意,讀書多年,沒少受他人資助,包括此次入學書院,恩師和左大人都或明或暗沒少資助,知恩不報何以為人。
再說了,興建舉院,得益最大的首先是讀書人,讀書人自己當然要想方設法略盡綿薄!
吳可讀完全就是對子侄輩的語氣和神態:對啦,這也是我讓你們走出書院,走街串巷去募捐的原因。你們都是書生,按說呢,就不該跟你們說銀子的事,有辱斯文不是?書生嘛,就該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可我們讀書為的又是什麼?小陸啊,你說說?
先生叫的是自己的表字,也一反平日在學生面前的端莊板肅不苟言笑,顯出少有的溫和,但問題也太簡單了吧?安維峻一時無語,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知道老師希望什麼答案,所以只靜靜地望著吳可讀。
看著眼前的得意弟子,吳可讀緩緩說道:別看我在給你們教書,那個問題我也時常捫心自問。最簡單的答覆,當然就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可這不是成了買賣了?照此說法,不入仕則所學無用,因為你沒把自己賣出去;可一旦入仕,必將受制於人,因為你把自己賣了,你當然就不可以是你自己了,對不對?賣不是,不賣也不是,可謂進退兩難,嗯?
簡單的問題其實並不簡單,安維峻回答:其實,歷代先賢早有答案,最典型的莫過於範文忠公所說,不管是高居廟堂,還是遠處江湖,人心中都應該有一個「憂」字。學生以為,讀書治學,先要格物致知誠意正心,然後才談得上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達也好、窮也好,先要講究一個「正」字……
吳可讀習慣性地捋著鬍鬚,和顏悅色的樣子:願聞其詳。
安維峻說得慷慨激昂:學生說的正,就是正人正己,正世道人心之正。官心不正,必將徇私枉法,謂之民蠹;民心不正,百無禁忌,可稱無賴;士子之心不正,則無恥之尤,實乃國恥……之所以有此一說,是因為讀書人未必都能做官,但做官的肯定都是讀書人!
學生的答覆有些出乎先生的預料,所以在安維峻告辭離開半天之後,吳可讀還在油燈下苦苦思索……
也就是那天晚上,陝甘總督左宗棠在督撫衙門,蘭山書院山長吳可讀在書院書房,倆人同時異地不約而同,為即將動工興建的在甘肅歷史上首開紀錄的舉院提筆揮毫,一抒胸臆。
左宗棠寫的是一副楹聯:
共賞萬餘卷奇文,遠擷紫芝,近搴朱草;
重尋五十年舊事,一攀丹桂,三趁黃槐。
上聯前瞻,想像著舉院落成後為國選拔人才的盛況;下聯則有感而發回顧生平。
左宗棠果然是左宗棠,明明知道這楹聯將來是要鐫刻在舉院至公堂大門兩側的,依舊對世人坦然告知:我當年是一次就考中了舉人,但卻三次會試落第。
以此為文,究竟是要警醒鞭策後來士子學海無涯學無止境,還是難忘當年自嘲自解呢?左宗棠自己也說不清。
近一年後,這楹聯終於被鐫刻懸掛在舉院至公堂大門兩側,引來好一陣圍觀和議論。自然是說什麼的都有,但讓左宗棠覺得最入耳的解釋,還是來自秦安的蘭山書院的官學生安維峻的說法。而安維峻其實又引用的是左宗棠教誨他的話:「讀書當為經世之學,科考特進身之階耳。」
同樣是楹聯,堪稱學界領袖的蘭山書院山長吳可讀撰寫的那副則長達一百九十二字:
二百年草昧破天荒,繼滇黔而踵湘鄂,迢迢絕域,問誰把秋色平分?看雄關四扇,雉堞千尋,燕廈兩行,龍門數仞,外勿棄九邊楨幹,內勿遺八郡楩楠,畫棟與雕梁,齊焜耀於鐵馬金戈以後;撫今追昔,飲水思源,莫辜負我名相憐才,如許經營,幾番結撰;
一萬裡文明培地脈,歷井鬼而指鬥牛,翼翼神州,知自古夏聲必大,想積石南橫,崆峒東矗,流沙北走,瀚海西來,淘不盡耳畔黃河,削不成眼前蘭嶺,群山兼眾壑,都奔走與風簷寸晷之中;疊嶂層巒,驚濤駭浪,無非為爾諸生下筆,展開氣象,推波助瀾。
洋洋灑灑縱橫古今,既寫實又抒情,開筆從康熙年間陝甘分別建省說到如今的兩省分闈,是繼雲南和貴州、湖南與湖北分闈之後的第三次分闈,落筆於甘肅自成一格的雄渾形勝,必將有助於人才輩出代代傳承。
當然,和左宗棠的楹聯一樣,吳可讀的文字也是在近一年後舉院落成之際,才被拿出交由匠人鐫刻而成公之於眾。
由於貴為總督的左宗棠率先垂範,從督撫公署到府道縣各級衙門,大大小小的官員不管是否情願,也都或多或少有些表示。
消息傳出,民間各界捐款更為踴躍。
以至於八九月間,有些高寒山區的秋莊稼還沒完全成熟收割,募捐得來的五穀雜糧、制錢銅板以及成色不等的散碎銀子總數折銀已近三十萬兩。那時候舉院已經開工。就這樣邊興建邊籌款,年底之前,藩臺衙門就貼出告示,說是募捐之銀加官方所撥銀兩,營造舉院所需應有盈餘,自即日起不再接受捐款。
同時還有紅榜,所有捐款捐物之人姓名及數額一併開列,十幾張大紅紙貼滿了藩臺衙門前的大照壁。
左宗棠高興之餘提筆上疏,再次請求將甘肅每科錄取員額增加至四十,並另加滿族士子三名。考慮到甘肅回民眾多,請特設回民舉人員額。批覆很快到了:所請照準!
同時收到的,還有湖南老家的家信,說是四子孝同已經入了縣學,成了官學生啦。
明天繼續>>>
「第七章的題目很有意思: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是中國傳統的倫理綱常。既是「為大」,對普通百姓來說就是必須去做而且要做好的事,那麼,是否會和現實生活、利益衝突呢?夫妻之間、父子之間是否會有衝突呢?會,一定會有的......」
往期回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