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深圳四十年,中國改革開放縮影。特區騰飛,承載親歷者命運。作者經歷豐富,見證了深圳這座城市的發展繁榮,並將許多真實事例寫成了一系列「深圳故事」。相互關聯又獨立成章的五個故事,反映了中國改革開放進程中的獨特側面。特區的騰飛故事,也是特區開拓者的命運故事……
接上篇……
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白潔已經起床。她沒有「大張旗鼓」地起床,先上廁所,在衛生間裡梳洗打扮完了之後才出來。她想讓蕭秉元多睡一會兒。這時候電話鈴響了。白潔想以最快的速度拿起來,以免妨礙蕭秉元睡覺,但已經晚了,蕭秉元問:誰這麼早打電話?
「不早了,」白潔說,「十點了。」
白潔一邊說話一邊拿起了電話。
「可能是找我的。」蕭秉元說。
白潔一想也是,誰會打電話給我呢?把電話交給蕭秉元。
秘書告訴蕭秉元,老父親找他。
蕭秉元愣了一下,馬上給家裡撥電話。
「爸,」蕭秉元說,「你找我?」
「是。」
「什麼事?」
蕭老師傅在電話裡面說了半天。蕭秉元聽懂了。通過這麼多年在深圳的摔打,蕭秉元對新經濟並不陌生,他甚至理解廠裡為什麼要請他回去「零收購」。
「容我想一想,下個星期再答覆,好嗎?」蕭秉元說。
「好,」父親說,「最好快點。」
放下電話,蕭秉元繼續愣了一會兒,他還沒睡夠。
蕭秉元以為白潔會問他剛才電話的事,白潔沒問。蕭秉元自己說:「我爸爸打電話找我,說有急事。」
「是嗎?」白潔問,「很急嗎?」
「算是吧。」蕭秉元說。
「你要不要回去?」白潔問。
「暫時還不用。廠裡面對我父親說,希望我回去收購燎原設備。」
「『燎原設備』?」
「就是原來的六八三廠,軍轉民後,叫『燎原設備』。」
白潔說:「這可是一件大事呀。」
「是。」蕭秉元說。
「那得多少錢呀?」白潔忍不住問。
「零收購。」蕭秉元說。
白潔沒有接話,她不知道什麼叫「零收購」。
蕭秉元解釋:「零收購」就是不要我出一分錢,把整個廠子全部
給我。
「能有這樣的好事?」在白潔的印象中,六八三是地市級單位,當年她雷叔叔就是師職幹部,整個廠區差不多是一個小城市,怎麼能說白給就白給了?
「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蕭秉元說,「凡是白給的東西都是燙手的。我估計廠子早已經資不抵債,他們讓我回去堵窟窿的。」
「那會怎麼樣?」白潔問。
「一旦收購,馬上就要替它償還銀行債務,補發拖欠工人的工資、退休金和醫療費,說不定還有對外擔保而引起的連帶責任等等,比花錢收購更麻煩。」
「那還是不收購吧。」白潔說。
蕭秉元向魯功亮諮詢收購燎原設備的事。
魯功亮是湖北人,「五道口」畢業,在人民銀行系統工作多年,經驗足,關係厚,下海後任某證券公司投行部經理。深圳鵬大就是在他的輔導下上市成功的。
魯功亮認為,如果當地政府真能夠配合,深圳鵬大收購燎原設備說不定還是一次機會。畢竟是老軍工企業,可以引入「軍工」概念,想像空間大。
「怎麼配合?」蕭秉元問。
「比如債轉股,」魯功亮說,「銀行由原來的債權人變成了燎原設備的股東。如果債轉股成功,再加上軍工概念,深圳鵬大在二級市場上可以大大表現一番。用二級市場收益支付收購費用,說不定還能
盈餘。」
「你是說先布局二級市場?這需要多大資金啊。」蕭秉元說。
「資金方面我幫你籌集,」魯功亮說,「你自己也可以跟新股東籌集。如果做得漂亮,又有老國有企業的護身符和軍工概念,申請增發也是完全可能的。」
蕭秉元決定回去看看。哪怕是不做,也要回去看看。
蕭秉元沒想到他在家鄉會受到如此隆重的接待。專門在機場搞了一個歡迎儀式。
蕭秉元在接受鮮花的時候,覺得獻花女孩有點面熟,但根本沒有時間給他多想,因為當時的場面太熱烈,來迎接的人太多,廠裡把他當救星了。
蕭秉元跟朱祖倫握手,跟其他領導握手,跟那些他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人握手。那一刻他居然感覺自己是黨和國家領導人,正在做國事訪問。當然,他沒有忘乎所以,馬上走到父親身邊。父親的表現與在場所有的人相反。其他人在笑,父親在哭。蕭秉元上去把父親緊緊地抱住,淚水與老父親的淚水流淌在一起。
正式談判開始,魯功亮搖身一變成了說客。蕭秉元感到奇怪,白潔提醒:這件事情如果做成是不是對魯功亮有好處?
蕭秉元把父親與白潔叫到自己房間。他知道父親和白潔兩個人合起來也比不上半個魯功亮,但父親和白潔會真心為他考慮,沒有半點私心。
父親和白潔提不出自己的意見,他們只是聽眾,聽蕭秉元說。但他們的存在,讓蕭秉元感覺到自己不是在孤軍作戰。
聽著聽著,白潔似乎開了竅,說:「這事很好辦,不管對方是什麼態度,我們只要咬住一條:能債轉股就做,不能債轉股就不做。萬一做不成,責任也不在我們。」
「那如果他們同意債轉股了呢?」蕭秉元問。
白潔問:「真成了,我們為什麼不做?」
蕭秉元說:「這正是我反覆考慮的問題。如果做成,對我們鵬大或許有利,即使不能增發,起碼二級市場能做一把,但老廠怎麼辦?工廠職工怎麼辦?工廠將來做什麼?」
白潔回答不了。想了想,說:「不如把魯功亮叫過來,聽聽他的
意見。」
蕭秉元沒說話,皺眉頭,伴隨輕微的搖頭。
白潔見蕭秉元這樣,就知道他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沒再說。
蕭秉元說:「其實我已經跟魯功亮討論過了。」
「他怎麼說?」白潔問。
「他說這個問題非常好解決。」
「怎麼解決?」父親問。父親顯然更關心職工的出路問題。
「他說可以買斷工人工齡。」蕭秉元說。
「買斷工齡?」父親問。
「是,」蕭秉元說,「就是一次性給每個職工幾萬塊錢,然後他們跟工廠沒關係了。」
父親不說話了,他肯定不認為這是一個好辦法。工廠是工人的家,「家」可以買斷嗎?
蕭秉元說:「爸,我知道您是咋想的。現在擺在我面前有兩條路。一是琢磨一條能夠讓咱老廠發揮作用讓工人能養活自己的辦法,二是我乾脆退出來,白白地給咱廠幾百萬贊助費,支持一下,算是對廠子的報答,然後您跟我到深圳去,您也不用買斷了,算了,我保證您這一輩子錢花不完。你看看走哪條路更好?」
父親沒有說話,他也面臨選擇,既想體諒兒子,又要體諒廠子。
(丁力作品《深圳故事》連載中……敬請繼續關注……)
丁力的作品大多以深圳為背景,緊貼現實。更難得的是,他能把枯燥的題材寫得活靈活現、引人入勝,長篇小說幾乎本本暢銷。
——陳建功
丁力的小說栩栩如生地描摹出當代都市社會光怪陸離的浮世繪,可貴的是他一直對筆下形形色色的商場人物保持著一種平等、深切的人文關懷……
——莫言
看了丁力的小說,我覺得文學不能再是傳統的宏大敘事。丁力建構了另外一種文學宏大敘事——以經濟活動為背景的財經小說、商場小說。我覺得未來文學很可能就發生在丁力這樣的自由作家那裡。
——孟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