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叢野枸杞綠油油的長得非常茂盛,周圍是一大片莊稼地。只有東南拐角是一處孤零零的房子,卻沒有院牆,刺撲喇下臥著一條黃狗,看護著這家。房子的南面是白花花的鹽鹼灘,沿著這個灘地的邊緣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小路也是出入這所房子的唯一的路。平日裡家裡只有我和奶奶,因為父親是生產隊裡的飼養員,大多時間都住在生產隊的場院裡照看他的牲口,只有吃飯的時候,才回家來吃飯。
一條黃狗靜靜地爬在野枸杞邊上,警惕的盯著幾隻蘆花雞,因為是獨家,平日裡也沒有太多的人,黃狗就成了這幾隻下蛋母雞的看護者,混濁的眼神的盯著母雞,可不能把雞蛋下丟。奶奶熟練的用食指和中指在雞屁股上比劃一下,哪個雞 有蛋,就把有蛋的母雞丟在刺蓬蓬裡,黃狗 看一眼,眼睛似睜未睜,似閉未閉,只有等母雞下完蛋,「咯咯噠」「咯咯咯噠」開始唱歌的時候,黃狗才會完成任務,飛一般竄進了陰涼處。沒有蛋的雞,奶奶隨手一丟,母雞也就隨意在農田裡踱著方步。奶奶邁著細的碎步,一步一步的挪到了白茨跟前,用一根棍子把雞蛋扒拉出來。輕輕的攥在手心裡,把帶有餘溫的雞蛋小心翼翼的放進巴鬥(用紙裱糊的器具)裡。今天孫子的吃食又有了!奶奶獎賞般的抓了幾把秕穀子撒給了下蛋的母雞,作為對有功之臣的獎勵。
穿過鹽鹼灘,就是一條高高的渠㗑,奶奶隨手關上了原本就吱吱呀呀的門扇,把手搭起來放在額頭上,向大路上張望,那是孫子放學回來的大路。這段路要跨過一條水渠,渠㗑高,不好過,奶奶不放心 孫子,每天都要到大渠這邊迎接,黃狗搖頭擺尾的跟在她的後面。奶奶的小腳,走路就很費勁,上坡下溝就更不容易。孫子遠遠的看見奶奶,飛一般的撲過來,奶奶顫巍巍的忙不迭聲的:慢一點,慢一點啊!邊從大篼襟裡摸出一塊糖,餓了吧!回去吃飯吧。
一次,奶奶從黑漆漆的炕洞裡扒拉出一個燒土豆來,這是一個稀罕物。我知道家裡並沒有土豆,是生產隊地裡的!竟然自作聰明的要去告隊長,奶奶一聽,遲疑了一下,臉色有點難堪,隨即噗嗤笑了,沒人知道奶奶是誰?人家會說某某的奶奶,拿生產隊的東西了!再說都是你吃了,我也沒吃呀。想一想也對,即使是告,同學們譏笑的也是我。後來才知道,是挖過的土豆地,奶奶在地裡爬了一下午,才撿拾了半筐子挖爛的小土豆。那是個食物匱乏的年代,好多家庭都因為缺衣少食而餓肚子,奶奶卻能搗騰著她的一雙小腳不僅養活了她的孫子,並且寵溺的有些任性,什麼時候睜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看見奶奶的身影,否則,便哭嚎個不停。
記得那是一個初秋的下午,不知道什麼原因我沒有上學,一個人昏昏沉沉的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在空氣中漂浮了起來,頭和四肢在無限放大,整個成了巨人一樣,向下俯瞰,耳邊的風聲呼呼呼的在響。然後,四肢收緊慢,慢蜷縮起來,往後抽巴在一起,那種感覺,讓人驚恐萬狀。我大聲喊奶奶,「奶奶」「奶奶」,奶奶不知道在忙啥,並沒有答應。於是一骨碌爬起來,瘋了一般地衝向外邊,等奶奶反應過來的時候,搗騰著她的小腳忙不迭的追了出來,邊哭邊追,快抓住我的孫子,抓住我的孫子,我的老天爺呀!空曠的田野裡只有我們祖孫兩人的哭喊聲,奶奶把我抱在懷裡,混濁的眼淚滴落在我的身上,輕輕的摩挲著我的頭,別怕,有奶奶呢!啥東西嚇著我孫子了!不怕了,不怕了。嘴裡絮絮叨叨的給我叫魂:孫子,回來了,孫子回來了!
從此,我便落下來一個毛病,當身體虛弱的時候,就會在大腦裡放映一遍身體無限放大的情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讓人害怕,吃驚,或許因為大腦缺氧,會連續頭疼幾天。後來無論是在家裡還是出差,房間,我總是上好保險,以防止出現什麼問題,曾經有幾次攀上窗戶,拉開窗簾,才能清醒過來。我知道,再也沒有奶奶的追攆了,只能自己照顧好自己,才是對奶奶的最好報答!
在這個靜靜的午後,鬧鐘嘀嗒嘀嗒的響著,陽光透過窗戶投射在我的思維空間,在晶瑩的淚光中,我突然想到了那個午後的情景,奶奶你還記得嗎?追我那一趟,可把您掙壞了,累慘了,可是孫子可不是有意的!給您賠個不是了。在節日快樂的時光,我卻不知所措,不知道什麼是好,鍛鍊身體的時候,思維卻一刻也不停息,回想起童年時光,不禁再一次淚流滿面,或許真的時光老去!
我相信人世間的美好,多半都是最為純真的感情依賴,無所謂貴賤貧富,人生之高低起伏,錯錯落落,對於一個人來講,也就是個過往雲煙,終究會煙消雲散。唯有親情是不可多得的寶貴財富,在一個人的記憶裡會打上深深的烙印,回望過去,款款深情致最親愛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