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話可不能說得這麼滿,咱們若要順順利利地打過河去,先就得穩穩噹噹地守住這邊的營盤寨樓才行!畢竟是他集中全力先行出手向咱們孤注一擲啊!咱們的城防工事眼下加固得如何了?」
鄧愈伸臂往遠處一指,把嘴一努:「喏——那些工卒不是正在那邊熱火朝天地忙著鞏固城防工事嗎?」
朱棣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見到一群一群光了上身的工卒正在一把泥土一把汗地砌壘著厚厚的城磚,那黑油油的脊背一片片擠挨著,讓人瞧了觸目驚心!
「他們也真是辛苦啊……」朱棣喃喃地說著,慢步要走近去細看,耳畔漸漸傳來了「叮叮噹噹」的金鐵碰擊之聲——他無意中一瞅,不禁呆住了:原來這些工卒每個人的手腳之上居然都拖著沉重的鐵鐐鐵銬!
「他們是哪裡找來的囚徒?」朱棣非常詫異地問鄧愈,「難道你們西路討元大軍如此缺乏人手?」
「啟稟殿下,他們不是囚徒,是咱們西路討元大軍降附營下的軍戶。」
「軍戶?既然是隸名在籍的軍戶,那你們還鎖著他們作甚?」
「殿下,這事說來話長了:他們其實是偽賊張士誠手下的降兵降將。陛下當年惱恨他們跟著張士誠十分賣命地頑抗不止,便懲罰他們為世世代代羈束於軍營之中效力的軍戶。說是『軍戶』,他們實則就是『軍奴』——專做討元徵程當中最髒最累的活兒,吃的也是軍中最差的夥食。陛下是專門要他們來受罪的……」
朱棣愕然道:「而今天下大局已定,偃武修文勢在必行。我大明雖不至即刻便放馬南山,卻也不當如此勞民多役。劉先生曾經說過:『帝者以德服人,霸者以暴制人。』我大明要建立的是煌煌帝業,是要做到萬古流芳的!偽吳降兵固然可恨可懲,但終是我大明子民,豈能真將他們如同囚犯一般世代禁錮?本督軍覺得此事似有不妥——鄧將軍,您以為然否?」
鄧愈急忙裝起傻來,顧左右而言他:「哎呀……殿下,這河邊的風有些大起來了,咱們還是暫時上城樓裡避一避吧……」
「這個老滑頭!」朱棣在心底暗暗罵了他一聲,正欲開口再講,卻聽得那堆降兵軍戶之中猝然起了一陣哄鬧!他循聲望去,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軍戶奮力掙脫了幾個督工武士的阻攔,「譁啦啦」直拖著腳鐐手銬飛奔近來,「撲通」一聲,在他們倆面前就地跪倒在沙灘泥濘之中,號哭道:「兩位將軍!兩位將軍!可憐可憐小人吧!小人的家鄉浙西江陰縣遭了旱災,如今只有老父老母在家,無人下田耕作——小人和自家兩個兄弟又都被困在了這裡……懇請兩位將軍大發慈悲,放了我兄弟三人裡頭任何一個先回去救救爹娘吧!他們在家裡只怕不被餓死也會被累死了!我們中剩下的兄弟二人一定加倍幹活兒絕不偷懶!等到救了爹娘性命之後,回去的那個兄弟也一定按時返回降附營裡繼續效命!求求大人就允了小人吧!」
朱棣見他說得如此悽切,而且又看到他手腕腳踝之處皆被鐐銬磨得血肉模糊,不禁頓生悲憫之心,眼圈立時紅了。他還未及發話,一個督工武士趕將過來,「唰」地重重一鞭就抽在那青年軍戶汗津津、光溜溜的脊背上,幾點血花應聲而飛,竟濺到了朱棣的臉頰上!
「住手——」朱棣剛把這兩個字吼將出來,鄧愈已將自己的牛眼朝那督工武士狠狠一瞪:「下去!本將軍在此,休得無禮!」
那督工武士一見是徵戍將軍鄧愈,只得收起了皮鞭,悻悻然退了下去。
同時,鄧愈把朱棣的袖角輕輕一拉,暗暗止住了他,站上前去向那哀哀而求的青年軍戶大聲喝道:「兀那張二!你還不趕快滾回去砌磚?你的這些懇求,本將軍也不是今天才聽到。但你既已身隸軍戶之籍,便需視營所為己家,忘了你那浙西老家的一切吧!快去,快去!免得再受皮肉之苦了……」
朱棣在後面聽得大怒,一把扯下了鄧愈,上前彎腰扶起了那青年軍戶,然後望著正漸漸聚攏過來的其他軍戶,朗聲說道:「諸位浙西軍戶兄弟們!小弟一定將你們的呼聲轉呈劉中丞和陛下,並一定會代你們懇求陛下慎加對待!你們也莫要急躁——只要打贏了眼下這一場大硬仗,你們返回家鄉搶災救親就有一線希望了!所以,你們還是要好好地幹活兒啊!活兒幹好了,仗打勝了,一切就都好說了!」
他話音未落,沙灘上的降兵軍戶們已是歡聲雷動!那名叫張二的青年軍戶淚流滿面地看著一身凜然浩氣的朱棣,喃喃說著:「這是從哪兒來的小菩薩?阿爹、阿娘,你們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