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瘦女人也真不容易,錘子本想要回被她騙去的一百元錢,但見她死死抱住自己小腿時的可憐光景,心就軟了。
可是他掙到一百塊錢同樣很艱難,怎麼張口問她要回一百塊錢,成了他的一塊心病,甚至在他端著面碗給老太婆送去的那一刻,這一百塊錢的問題都在困擾著他。放在垃圾堆旁、靠著牆邊的無花果樹,也得儘快送回家去,他才會安心。
進了屋門,見老太婆已經醒了,正在屋裡轉圈圈,看來沒有什麼大問題。隨後他把碗放在客廳的桌上,對裡屋的老太婆喊:「吃飯了,大娘。」
老太聞聲走出屋來,盯著錘子看了一會問:「你是誰?」錘子指著桌子上的面碗說:「吃飯了,我是給你送飯的,以後我就天天照顧你。」老太婆可能是餓了,她端起碗,喝了一口,張開嘴就往地下吐:「這是啥子面,寡淡、寡淡!」
錘子不高興了,說著風涼話:「趕緊吃點兒,活命要緊!」老太婆上杆子地嚷嚷:「我活夠了,我不吃麵條,我要吃米飯!」錘子望著碗裡的剩飯,看著老太婆說:「你咋真千煩?米飯……」
「你才千煩!」老太婆突然清醒地回了一句,把錘子嚇了一跳,同樣瞪大眼睛盯著老太婆說:「你牛,你要吃米飯,我去準備米飯。」錘子從廚房的灶臺上掂起那半袋米出了屋,重新從外面把還沒門鎖好,就聽見了她在裡面把砸門砸得「咚……咚……」聲響。
錘子提著半袋大米又回到老鍋爐房院子。院子裡垃圾還沒有運完,倒在牆角的無花果樹老根裸露著……錘子進門把米放在桌上。
瘦女人背對著他正在理剛從地裡摘回來的一把蒜苗。聽見背後的聲響,把頭扭過來望著他不說話,眼神裡仍然流露出一絲不安和祈求。「你蒸點米飯……」錘子遲疑了一下才說:「晚上做米飯吃,這是大米。」瘦女人怯生生地問:「你咋又回來了?老闆不是把你開銷了?」錘子故意說:「我是來尋無花果樹的,我花了三百塊錢,運回焦岱種。」「三百塊!」女人聽到這三個字終於又把深藏在心裡的恐懼釋放出來:「我沒這麼多錢,你把樹拉走……讓我咋還都可以!」錘子沒吭聲,又出了鍋爐房,來到樹旁,他一隻腳踩在樹幹上,埋頭摳著樹根上帶著的老土仍然溼潤,心裡想著安置無花果樹的辦法。
這時瘦女人來到錘子身後,還是怯生生地說:「那你把樹拉走,貨拉拉司機只退我了一百元……你要我啥啥……都可以,我就是沒錢!」
錘子沒動身子嘟囔了一句:「你還承認欠我一百塊錢就對了。」說出了這句話,錘子感覺輕鬆了許多,待他轉身看時,已不見了女人的身影。
他終於想出把無花果樹安置好的辦法,於是他又回到了鍋爐房來找那女人。「你咋沒把碗端回來我洗?」女人問他:「湖北老太婆把一碗麵都吃完了?」錘子回答:「只吃了一口,還吐在了地上。」
女人:「老太婆難侍候得很!」
錘子:「你也知道老太婆千煩?」
女人:「這院子裡的人沒有人不知道……」
錘子:「你把話說完。」
女人:「老太婆說話難聽很,跟院子裡的人吵架都吵遍了,沒有人願意和她打交道。」
錘子:「怕是老太婆已經得癔症了!」
女人:「你是被叫著專一照顧老太婆的?」
錘子答非所問:「你幫我把無花果樹先埋在垃圾堆裡,不然,再過幾天樹非死了不可。」
女人也著急地說:「你把老太婆吃剩下的碗端著回來,我把剩飯餵貓……」
錘子:「餵貓?」
女人:「控疫大掃除,把院子裡的貓窩都打掃來了垃圾堆,貓也追著來了……」她又望著錘子最後說:「垃圾車把樹拉著走了咋辦?」
錘子:「聽領導說,垃圾車進不了城了。」女人一邊聽錘子說話,手伸進沙發坐墊與靠背之間的縫隙裡掏了幾把,抽出了一雙粗白線織的勞保手套遞給他說:「掄钁頭挖坑戴在手上。」說完就出去淘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