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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無盡的黑暗與幽深當中,似乎有什么正遊動於周圍,起伏的波動,細微的聲響,每一個動靜都讓阿誠在未知中覺得恐怖。
要是能有光就好了!
一道光亮划過,直直地刺入海內,一個人身魚尾的女人,她面無表情地在海中的光線裡遊動,朝著阿誠而來。
阿誠害怕,想要往後退去,卻發現身後有無數隻手正緊緊地抓著他,死死地將他按住、固定。阿誠回過頭去,只見到一堆的森森白骨,他們一併抬頭看向阿誠,仿佛正幽怨地嘲笑著。
「不,不要!」
阿誠恐懼,卻無處可躲,身體更是無法動彈,只能看著面前的女子向他遊來,任由恐懼在體內無限放大。
「你想要噬我的血肉嗎?」人身魚尾的女子捧起阿誠的臉,邪魅地笑著。
掙扎著從夢中醒來,阿誠已是滿頭大汗,精神恍惚。他記不清楚這是自己第幾次做這個夢了,但每一次他都覺得無比可怕,甚至醒來之後會無故地流淚。這個夢就是一個詛咒,詛咒著阿誠永生永世不得安寧。
從山寨中出來,阿誠來到了一個隱蔽的山洞中,洞內空間很大,石壁上掛著火把,足以讓洞室通亮。山洞裡整齊地擺放著棺材,無數的棺材,有些已經合上了門板,有些則還空著。
阿誠緩慢地在山洞內走動,看著那些已經裝有屍體的棺材,逐漸平靜了因夢生懼的心情。
這是他一貫的做法,選一個空著的棺材,躺進去,閉上眼,假裝自己已經死了,然後默默地抽泣、流淚。為山洞裡已經死去的身軀而哭,也為自己永生不死的身軀而哭,等哭累了,才能睡個沒有噩夢的好覺。 小夥連夜做同一噩夢精神恍惚,只有躺進空棺材裡才能睡好覺。
突如其來的吵鬧聲驚擾了阿誠,他趕緊從棺材中爬起來,跑到山洞外,才看見山寨裡聚滿了人,都在歡呼、慶祝。看來,他們又一次大獲而歸了,阿誠露出了些許苦澀的笑。
雙龍寨,附近規模不小的山賊聚集地,專門打劫過路商隊,強搶錢財。但因雙龍寨的人只要錢財,不輕易傷人性命,又加上寨中山賊眾多,所以官府一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多加打壓。
阿誠與自己的親哥哥阿信便是這雙龍寨中的兩位寨主,但寨中事務一直都是阿信做主,阿誠只是附和,將山寨當做一個住處罷了。
阿誠沿著小路往下走,回到山寨中,見到寨中弟兄正將搶來的貨物一箱一箱地往裡搬。
「這是什麼?」阿誠問。
「大概是huo藥吧。」
「huo藥?」
「對呀,據說是運送至京城要製成煙火供貴族們欣賞的,沒料到半路被我們劫下來了,嘿嘿,官府的人一定會花重金來贖回。」
「可是,我們一向不與官府的人衝突,這般下來,怕我們也會吃不消呀。」
「這……這都是寨主決定的,你若覺得不妥,去跟你那兄長說去吧。」
阿誠回頭看,阿信也正往這邊走來,只不過他的身後還押著一個瘦弱的女子,山寨裡的人見到了紛紛發出歡呼。
阿誠看著一臉驚恐與不情願的女子,疑惑地問,「哥哥,這是……」
「阿誠呀,這是隨著商隊一起的美人,自稱是京城裡富商的女兒。」
「你抓了人質?那麼商隊的其他人呢?」
「啊,已經被殺了,只放了一個回去報信的。」
「殺了?我們可是一向不傷人性命的,而且那個女子只是隨行罷了,你將她抓回山寨,就算以後被贖回去了,也會聲譽有損呀。」
「誰讓他們反抗來著……阿誠,這次可不一樣,我們可以做一筆大的!能拿到不少,而且這個女人生的漂亮,要是她願意,你可以叫她一聲嫂子。」阿信說著,露出了邪笑。
「哥……」阿誠拉著阿信來到一邊,說:「我們做山賊已經好些年了,難道你沒想過離開,去過平靜的日子?」
「平靜的日子?」阿信環顧了四周,到處都是歡呼起鬨的弟兄,「我們還適合過平靜的日子嗎?你看看我們,可不是一般的人吶,當初我們兄弟倆選擇了噬下鮫之肉,擁有永生之軀,就註定了不可能平靜。」
「可是,我看著身邊的人一直老去,死去,我真的覺得很孤單……若是當初我們沒有吃下,你說我們會不會比較幸福呢?」
阿信嗤笑,說道,「阿誠呀,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麼天真。世上哪有比獲得永生還要幸福的事呢?」
阿誠吃驚地盯著阿信。難道他心中從未因自己的不老不死而感到寂寞過?阿誠一想到那些自己認識的人逐漸老去,然後死去,而自己將永遠年輕,被他人當做怪物而疏遠,就忍不住要流出淚來。
「你可要知道,這個世上能永遠陪著你的,只有我!」阿信拍了拍阿誠的肩膀,似是在安慰,卻讓阿誠覺得心傷。
阿信留下阿誠自己回到了人群當中,對著那群好久沒見過女人的弟兄們吼道:「將她關到山洞的牢房裡去,誰都不許碰她,她是我的!」
女子傷心又帶著恨意地瞪著阿信,想要掙扎卻被繩索死死地捆住,無可奈何之下,被人押進了山寨外不遠的山洞中。
2
穿過洞口和擺滿棺材的洞室,阿誠來到了山洞最深處的牢房。他看著牢房內蹲坐在角落的女子,輕聲地呼喚了一聲。
「喂,聽說你不願意吃飯?」
女子轉過臉,看著阿誠,沒有說話。
「不吃飯的話,哪有力氣離開這裡?」
聽到「離開」,女子眼中閃過光彩,急忙問道,「你是說我能離開這裡?你要帶我離開?」
阿誠有些尷尬,回道,「你家人定會來贖你回去的。」
女子失望,又將臉埋入了黑暗當中。
「山賊的話,可以信嗎?」女子低語道,「怕收了贖金,你們也不會放過我吧。」
「我們一向只要錢財,等贖金到了,你一定可以離開的!所以在此之前,好好吃些東西吧!」
「呵,我怎麼聽其他人議論著我就要成為這裡的壓寨夫人了呢?」
「不會的!我哥哥他一定會信守承諾放了你的!」
「哥哥?」女子又重新抬起頭來,她看著阿誠,許久之後,問道,「山賊頭子是你的哥哥?」
阿誠點點頭。
「那你替我求求他,放我走吧!」女子挪動了身軀,往牢門這邊來了,秀麗可人的容貌在火光中顯得楚楚可憐,「你來勸我吃東西,我知道你不是壞人,求求你幫幫我!」
阿誠蹲下身來,與女子平視,「我保證,等哥哥收到了贖金,一定會放了你的。」
女子實在不願去相信一個山賊頭目所說的承諾,只一個勁地搖頭,眼中泛起淚花,說:「若是他沒有守約呢?你會帶我離開嗎?」
阿誠楞了一下,說實話他也不知道阿信是否真的會在收到贖金之後放過這個女子,畢竟山寨裡從未挾持過人質,這牢房原也只是用來關押不守規矩的弟兄的,常年都空著,但面對著女子柔弱的面容,阿誠不忍傷她,只回道,「若是哥哥不願意放你,那我就帶你離開!」
聽了阿誠的話,女子擦了擦眼角上的淚,淺淺地笑了。阿誠盯著這無辜的女子出了神,有那麼一刻他覺得剛才自己所說話其實是對自己說的,自己才是內心裡最想離開的人,只是面前的女子給了他一個藉口,一個動機罷了。
「我叫做柳如月,你叫什麼?」女子問道。
「柳如月……啊,我叫阿誠!」
柳如月笑了,她從懷中掏出一張手絹,遞到阿誠手中,說:「這是我親手繡的,就當是謝謝你。」
阿誠接過手絹的時候不經意間與柳如月的手觸碰,身子微微一顫,趕緊收回了手。
「日後,你若能常來與我說話,就好了。」
阿誠摸著滑軟的手絹,傻傻地點著頭,然後離開了山洞。來到洞口,阿誠趁著陽光,才看清了手絹上繡著的芍藥,清麗脫俗。回想起剛剛柳如月對他微笑的模樣,阿誠也久違地會心笑了,小心地將手絹收入了懷裡。
之後,阿誠經常會到牢房去與柳如月談天,順便給她送去吃食,生怕她一個大家閨秀吃不習慣這山中的糙食,還親自買來了細軟的糕點。一來二往,柳如月也對阿誠放鬆了警惕,兩個人熟絡了起來。
「阿誠,我覺得你與其他的山賊不一樣。」
阿誠靦腆地笑了,回道,「雖然身處這山寨當中,但我卻從沒有跟著弟兄們去打打殺殺過,說來只能算是半個山賊吧!」
「那你為何要待在這種地方呢?」
「我跟著我哥哥,他去哪兒,我便去哪兒。」
「可是,你似乎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呀,為何不離開呢?」
面對柳如月的提問,阿誠沉默了,他確實有過離開的心,可一想到自己與哥哥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便不忍再想離開的事情。
柳如月見阿誠不語,於是轉換話鋒,問道,「我聽說許多人都是被逼無奈,走投無路了才會做起山賊來的,你們也是如此嗎?」
阿誠搖搖頭,說,「我們本是農家的孩子,因為連著兩年村中大旱,又因村子四面環山,村中大多住著老者,很難離開,所以村子裡的人將所有糧食給了我與哥哥,讓我們……離開了村子……後來,村中的人都在旱災中去世了……」
柳如月看著阿誠話中似有猶豫的樣子,心中將信將疑,只敷衍道,「真是可惜……」
阿誠不自然地笑了笑,忍不住回想起當年村中大旱的時候,村長吩咐他與阿信帶上村裡大部分的糧食與水翻越大山到海邊的礁石洞穴去捕抓鮫人,然後將鮫人帶回村中,原想著若是村裡的人都能吃上,獲得永生的身軀,就不必再擔心任何天災人禍了。
阿誠與阿信也確實抓到了鮫人,可誰知回村的路途中竟迷失了方向,還發生了衝突,無奈之下,阿誠跟阿信只得自行先吃下以來保命,而那鮫人也因為沾染了人血而長出了雙腿,趁著阿誠與阿信不備,獨自逃跑。等到阿誠跟阿信回到村裡的時候,村中的人早已受不住大旱與飢餓,紛紛倒下了。
而柳如月盯著阿誠難看的笑容,心裡漸漸發毛,腦海中竟出現了阿誠與阿信為了搶奪糧食而殺掉全村人後逃跑的情景。說到底,在她心中,山賊始終算不上什麼好人。
「……後來呢?你們就跑來這裡做了山賊?」柳如月繼續問。
阿誠回過神來,說道,「後來我們去了許多地方,做過許多事情,但都不值得一提。直到有一次,我不慎落入急流當中,是路過此處的一夥山賊救了我,並將我們帶回了這個山寨中。
哥哥覺得這裡的山賊很講道義,便與我一同留了下來,後來寨主過世了,便將這位置留給了哥哥。因為先前的寨主對我們兄弟很是照顧,哥哥如今還時不時會到他的棺木前與他說話。」
聽到「棺木」二字,柳如月覺得不寒而慄,她抱著自己,小聲地問,「就是山洞裡的那些棺材?」
「嗯,那些棺木都是留給這個山寨裡的弟兄們的,死後就會分到一個,然後也不會下葬,就這麼與山寨一同。」
「那你們死後也會繼續待在這裡咯?」
「死……」阿誠低下了頭,因為他知道,他永生的身軀不允許他擁有「死」的權利,就仿佛自己的脖子一直都被鮫人掐著,時而鬆懈時而用力,難受卻不致命。
「那些棺材,怪可怕的,晚上無人的時候,總覺得特別陰森……好想趕緊離開這裡!」柳如月問,「我爹,還沒有讓人來贖我回去嗎?」
阿誠搖搖頭,安慰道,「這裡山路難走,或許再過兩日吧!」
「是嗎?」柳如月失落又擔心,她害怕阿信早已收到贖金,但是卻不願意守約放了她,更害怕自己的父親會惹惱了山賊,因此喪命。
「放心吧,若是收到了贖金,我會親自來放你離開的!」阿誠微笑著承諾。
柳如月依舊緊蹙著眉頭,卻也無其他辦法,只能暫時相信著阿誠,對他點頭。
3
柳家老爺見到渾身是血的小廝時嚇得已不能言語,只指著那小廝,縱使心中千言萬語,嘴巴卻只得僵硬地張著。
「老爺,老爺,不好了!小姐被山賊抓去了!」小廝一面說一面著急地跺腳。
「山賊?那……那貨呢?」
「貨也被山賊一併帶走了!不僅如此,那些護衛們也全都被殺了,嗚嗚……」小廝說著,哭了起來。
「完了,完了,這可是要運送到京城去的,都是朝廷的訂單,若是無法按時交貨,我們就都要完了!」柳老爺無力地說著,癱坐在了太師椅上。
「可是,這山賊劫貨也不是我們能預料的,而且我們還死了那麼多人,小姐也沒擄走了……該怎麼辦?小姐還等著咱們去救她呢!」
「山賊可有說什麼?」
「他們說,若想要贖回小姐,得準備五百兩白銀!」
「五百兩……那貨呢?」柳老爺問道。
「貨是肯定要不回來的,山賊只肯拿錢贖人,那些東西他們說私下販賣可不止五百兩。」
柳老爺失望地拍了拍腦門,說道,「完了,這下真的要完了!就算是山賊劫貨,我們也會落得一個護送不周的罪名。」
「老爺,小姐可怎麼辦?」
「哎……無論如何都得拿回那huo要!去!通知當地的官府,讓他們出兵剿滅了那夥山賊,將東西搶回來!」柳老爺對著小廝說,「無論要出多少財力,都必須搶回那批貨!」
「老爺,要是貿然通知官府,怕是小姐會有危險呀。」
「現在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若是那批貨出了事,別說是如月了,我們府上所有人都得跟著一起陪葬!況且如月進了山賊窩子,怕是清譽已經不保了,若是她能平安最好,就算有個萬一,我也已經做好準備了。」
「老爺……」小廝想要繼續勸說,卻被柳老爺打住了。
「莫要多言了,趕快去通知官府!」
小廝知道勸說無效,也實在不能再為小姐做些什麼,只得聽從吩咐,火速趕到了官府,在傳達了柳老爺的消息之後,還不忘說了一句,「千萬要記得保我家小姐的平安!」
官兵行進在山路上,朝著雙龍寨而來。路過的樵夫看見了官兵,抄著小路比他們先趕到了雙龍寨,給山寨裡的人傳了信,自己得了幾個銅板,高興得不行,放棄了今日的砍柴,提前回村子裡去了。
阿信得知官兵要來雙龍寨,憤憤地喝了一碗酒,嘴裡罵罵咧咧的。
「當家的,我們要不要趁他們還沒來,趕緊撤了?」
「沒用的東西,我害怕官兵不成?」阿信瞪著一旁的弟兄們,他們紛紛不敢再說什麼,只是心裡畏怯,偷偷的嘀咕著。
「畢竟我們從沒跟官府起過衝突,而且聽報信的人說來的官兵可不少呀。」阿誠在一旁勸說著,希望阿信能聽進去,並且為了弟兄們的安危著想。
「我們每年可沒少給他們銀兩,他們不找我們麻煩是應該的!可是現在卻要跟我們正面衝突,以前給他們的錢財都成了潑出去的水!」阿信說。
「大概這次是涉及到了朝廷的貨物吧……我們就不該劫下這些的!」阿誠說著,只盯著阿信,又勸說道,「要不,我們將火藥全部還給他們吧!」
「不行!既然貨已經被我們劫下了,那就是我們的了!哪有聽說過山賊不收贖金就退貨的?」
「可是……」
「不要廢話了,老子不怕他們!」
「哥哥,但是弟兄們……」
「怎麼?有膽做山賊還怕死嗎?」阿信說著,環顧了一圈周圍的人,他們紛紛抬起頭來,看向阿信。
「我只是希望不要有無畏的犧牲罷了。」
「不怕,我們手上還有人質呢!」阿信說,「先與他們談判,若談不攏,再考慮旁的。」
阿誠知道阿信是不會聽從他的,也不可能因為弟兄們會因此傷亡而向官府服軟,畢竟他與阿信都是不死之身,從不擔憂身亡之事,只是他看著這些擔憂卻又不敢言的面孔,實在不忍心他們為此送死。
阿信再喝一口酒,摔碎了酒碗,下令讓弟兄們去拿武器,做好埋伏,準備與官兵相抗。等到屋內只剩下阿信與阿誠的時候,阿信才拍著阿誠的肩膀說,「你躲到山洞裡去吧!」
阿誠不解地看著自己的哥哥。
「你一向不喜歡打打殺殺,又最是怕疼,而且你留下來也幫不上忙,躲起來最好!」
阿誠能從阿信平淡的語氣當中聽得出對他的關切,但又對此感到失望,因為阿信會關心的人永遠只有他一個,而其他的人對阿信而言不僅不重要,甚至算不上是生命。這都是那永生的詛咒所害!阿信已不將那些壽命短暫的人與自己平看了。
阿誠沒有說話,只是聽從阿信的話,走出了屋子,但是他並沒有走向山洞,而是來到了弟兄們居住的房舍。阿誠面對著有些驚慌又故作鎮定的弟兄們,忍不住還是說出了自己心中的話。
「平時若是打劫一些普通百姓,我們還有勝算,但是這次要來剿滅我們的是一隊官兵,人數絕不在我們之下。我知道你們當中有許多人想要保住這個山寨,但是你們當中也有許多人對此感到害怕吧?」
「……」弟兄們面面相覷,許久之後終於有人喊道,「我們不怕,我們跟著寨主!」
「對呀,若是山寨沒了,我們也沒有地方可去了!」
阿誠苦笑,看向了年紀較小的幾個少年,說道,「那你們呢?你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嗎?你們可能會斷手,也可能會喪命,甚至你們的大腿都還沒有別人的胳膊粗,怎麼去跟別人打?這不就是去送死嗎?」
「……」
「你們想要守護山寨沒有錯,但是也不應該白白葬送了自己。」阿誠說,「我在後山等著,若是有人不想與官兵一戰可以來找我,我帶你們到安全的村落去,只不過這一走,你們以後便再也不是山賊了!」
阿誠說完話,仍舊沒有人回應,他只得自己離開,來到大山的另一側,在那裡等著那些彷徨的少年們。
4
阿信知道的,官兵既已經來了,他們是絕對不願談和的,所以山賊和官兵在山腳下相遇,話沒說兩句,就打了起來!常年以恐嚇打劫為生的山賊如何對抗得了訓練有素的官兵們呢?阿信一伙人很快就被對方打得節節敗退,退回了山中。
此時,山腰上早已埋伏起來的山賊正在與官兵們纏鬥,阿信則因為敗退躲進了灌木叢中。他拉過一個人,質問道,「為何那麼少人?其他人呢?」
「年紀稍小的,還有一些害怕的……」
「躲起來了?讓他們都來支援!」
「二當家的帶他們逃了……」
「什麼?」阿信氣憤,將口中的血水吐出,罵道,「人這麼少,難怪我們打不贏!」
阿信探頭去看,山腰上的山賊們已經死得差不多了,而官兵一方卻傷亡甚少,而且士氣高昂。阿信無奈地嘆一口氣,正打算撿起地上的刀衝出去時,被身旁的人拉住,勸說保命要緊,趕緊逃亡。
「我是不會逃的!哪怕只剩我一個,我都要守住這個山寨!」
阿信不顧勸阻,從灌木叢中出來,踩過弟兄們的血跡,正面來到了官兵們的面前,而此時,弓兵正拉緊了弓弦,正對著坦然而來的阿信。
「你便是山賊頭子?還不束手就擒?」領頭的官兵輕蔑地喊著,似乎勝利在即。
阿信沒有理會官兵的喊話,舉起了手中的大刀,指向官兵,也毫不示弱地說道,「我本就只求財,從不想傷人性命,可你們卻殺了我那麼多人,這筆血帳,必須清還!」
「不自量力!」
「嗖」的一聲,隨著弓弦由緊變松,一支箭直直地朝著阿信射去,插入了他的胸膛。阿信頓時覺得胸悶,隨即疼痛傳遞開來,胸口的衣物上也已暈染了鮮血。阿信低頭,看著胸口處的箭傷,微微笑著,呢喃道,「真疼呀」,然後拔出了箭。
官兵們沒有停歇,繼續朝著阿信拉開了弓,只一瞬間,阿信身上便插滿了箭頭,疼痛使他無力,跪在了地上。
「哈哈哈,區區山賊頭子,不過如此!」
正當官兵們覺得阿信已經死了的時候,阿信又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他將身上礙事的箭頭或折斷,或拔出,扔在了地上,仿佛他剛剛受到的所有傷害都不值一提般。
「怎麼可能……受如此傷害還能……」
阿信重新握緊手中的刀,舒展了稍有疲憊的脛骨,對著面前的官兵們說,「你們的攻擊也不過如此,更何況我是不死之身!」
官兵們不解阿信所說,還在疑惑之時便已有人被大刀砍下了。新的殺戮已經開始,只不過這一次的狩獵者已然不是自信滿滿的官兵們了。
阿誠將那些不願參與到爭鬥殺傷中的山賊們送離了大山,然後看了看天色,心中還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哥哥,即使他與自己一樣擁有不死之身,但心中擔憂卻從不比一般人來的要少。
阿誠沿著山路趕回了山寨,卻發現山寨中異常安靜,然後又順著山路往山下去,一路上只見到了各種各樣的慘狀給。那些死去的人中既有自己的山賊弟兄們,也有從未謀面的官兵。
阿誠本想對著這些死去的弟兄們說些什麼離別之言,可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只覺得心裡發悶,一股莫名的怒氣不得舒展。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些什麼,是為了不顧弟兄死活的哥哥?還是為了這些不珍惜自己的性命的亡命徒?
無論是山中還是寨子裡,阿誠怎麼都找不到阿信的身影,最後他只能找向了山洞。進入洞口,經過擺滿了棺材的洞室之後,阿誠來到了昏暗的牢獄當中,還沒等他走近,就已聽到了女子哭聲,那是柳如月的聲音!
待在山上的人都死了,如今能來這洞中的只有自己與哥哥了。想到這裡,阿誠不由得心中慌亂,他用顫抖著的手扶著洞壁,終於來到了牢獄門外。
「如月……」
監牢當中,柳如月正痛苦卻無力反抗,而阿信此時正一臉憤懣地,來來回回地挪動著,似是發洩怒氣一般。看著這一幕,阿誠心如刀割,仿佛混沌當中唯一的一點美好正在被人摧毀,想要上前阻止卻絕望得無法動彈。
「……救我……」柳如月撇過頭來,淚眼婆娑地看向阿誠,伸出了手,卻沒有得到阿誠的回應。
看著被欺的柳如月,阿誠默默地流出了淚。
或許這便是自己的懦弱吧,從一開始便只知道聽從哥哥的,哪怕後來懂事了,想要反抗,可終究還是失敗了。
阿信從牢獄的門中走出,來到阿誠面前,一把將阿誠拉了過去,然後拖著阿誠來到滿是棺材的洞室當中。
「為什麼……」阿誠無力地問。
「哈?你問我為什麼?我還要問你呢!」阿信怒吼道,「在山寨有難的時候你究竟做了什麼?哪怕你不挺身而出也就罷了,竟然還分散了我們的武力!」
「你覺得我做錯了?」
「對,如果不是你帶走了那些人,我們又怎麼會輸?會死那麼多的弟兄?」
「他們為什麼會死,你該問問你自己吧!若不是我,那些已經逃離的人或許也會死在這山上!」
「他們本就是這山中的人,就該死在這裡!」
阿誠沒料到阿信會如此說,只覺得他荒謬,也覺得他從不珍惜身邊的人,於是邊痛苦邊嘲笑道,「他們會死都是因為你!明知實力懸殊卻還要拼死一戰,難道他們的性命對你來說就那麼沒有價值嗎?」
「他們本就是會死的人,早死與晚死只不過是時日的區別而已。」
「……」阿誠瞪大了眼,越發覺得氣憤起來,「那又是為什麼?你偏偏要想守住這個地方?哪怕不惜害死身邊的人。」
「你還記得嗎?寨主將我們帶回這裡的時候,我們一無所有,就連去處跟安定都沒有。說到底,我們不過只是小山村裡出來的野民罷了,若不是因為可以永生不死,不然我們早就不知屍骨葬在何處了!
「是這個山寨給了我們想要的安定生活,只有在這裡我們不用畏懼世人的目光,也可以隨心所欲的活著。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便在心中默默地決定,一定要守住這裡,跟你一起永遠地在這座山上活下去!」
「呵呵,安定?這樣的生活哪裡稱得上安定?這種為非作歹的日子,我早就不想過了!」阿誠帶著哭腔,流下了淚。
「弟弟喲,我的傻弟弟,這個世上只有我才能與你作伴……」阿信說著,想要拉過阿誠的手臂以示安慰,卻沒想到被阿誠無情地甩開了。
阿誠擦去了臉上的淚水,然後調整好了氣息,不想再與阿信探討是否安定的話題,而是突然冷冷地問道,「柳如月……你為何要這般對她?」
「那個女人?這只不過是對她的懲罰而已,若不是為了她,官兵會殺我們那麼多人?」
「弟兄們會死,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你!」
阿誠說完,轉身朝著牢獄的方向走去了,而阿信想要拉住弟弟,卻中途又收回了手,只得嘆氣搖頭,然後往山寨去了。
阿信來到柳如月身邊,看著她無神的雙目,低著頭,小聲地說,「對不起,沒能保護你。」
「你說過,要帶我離開,還作數嗎?」柳如月的聲音虛弱,仿佛沒氣了一般。
「我是想要帶你離開,只是我那兄長,他定會阻撓我的。」
「你若是真心想帶我走,又豈會沒有辦法呢?」柳如月說著,身子靠近了阿誠,然後握著他的手,說:「難道你就不想擺脫這一切嗎?不想過正常人的日子嗎?」
阿誠看著柳如月悲傷的面容,一時心疼,忘記了言語。
「我已不完整了,但若是你不嫌棄,以後我便跟了你,但是你得帶我走!遠離你那禽獸一般的兄長!」柳如月說著又哭了起來。
「禽獸……」
是呀,阿信確實是個禽獸,而想要徹底擺脫一個禽獸,那必須親自讓他消失!
5
夜裡,阿信獨自苦悶地喝著酒,回想著阿誠跟他說過的話還有他們一起走過的路,不由得感嘆如今的阿誠已然不是當初那個小毛頭了。
門開了,阿誠走入,他來到阿信桌前,坐下,不語。
「阿誠,來陪我喝喝酒吧。」阿信說完給阿誠倒上了一碗酒,然後遞了過去。
阿誠接過酒碗,並沒有喝,只是聞了聞,開口道,「哥哥,這酒的味道好熟悉呀!」
「嗯?不就是一般的酒嗎?」
「這是……山茄子的味道呀!」
「山茄子……」阿信複述著,心中大驚,扔掉了手中的碗,難以置信地看著阿誠。
「以前我們有一次也被這山茄子放倒過呀,你不記得了嗎?這山茄子可是用來做蒙汗藥的吶,我在你的酒中放了不少,你也喝了不少吧!」
阿誠才剛剛說完,阿信便覺得頭暈起來,他難過地指著阿誠,質問道,「你想做什麼?」
「哥哥,我一直覺得永生並不是什麼好事,或許我們早就該順從壽命而亡,又或許我們當初根本就不應該食下什麼鮫人。若不是獲得了長生不老的身軀,你也不會變成如此,藐視一切生靈,將自己當做了神!如今我只不過是想要幫你而已,讓你也體會一次死亡的感覺,順便讓你的願望達成,永遠留在這座山上!陪著那些已經死去的弟兄們。」
「不,你不會這麼做的……」
阿信已經完全沒有了氣力,癱倒在了地上。阿誠則緩緩走過去,扶起地上的阿信,將他背起,往山洞的方向而去。
阿信在阿誠的背上,艱難地問,「你是想要拋下哥哥一個人嗎?」
「哥哥你始終不明白我的心,所以你該試著去體會,當一回『死人』。」
「哥哥我對你從不質疑,一直都相信著你呀……你卻對我欺狂之心。」
阿誠默默低頭,沒去回應,只將阿信背至山洞當中,然後將阿信放置在一口空的棺材裡面,即使阿信用儘自己最後的一點力氣對他搖頭,阿誠也沒有半點動搖。
「睡吧,哥哥,你可以在這裡睡到天荒地老,就算你因此恨我也無所謂。」阿誠說完,最後用手再摸一摸自己的兄長的臉龐,然後帶著難過又輕鬆的神情將棺材的門板蓋上,最後拿來釘子,仿佛真的為一個死者下葬一般,阿誠用釘子將棺材的門板釘死。
之後,阿誠帶著柳如月下了山,一路上遇見無數的屍體,柳如月因此被嚇得不輕,卻又為此感到難過。阿誠安慰她,一定也會將這些人安葬了的。
等到柳如月下山之後,阿誠搬來了那些搶來的貨,布置在山腰處,然後又將死去的山賊與官兵的屍體堆在一起,最後點燃了,炸塌了這一座大山。這下子,無論是山間的屍體,還是山洞裡的那些棺材,全都被坍塌的山體掩埋了,所有人都得以入土為安。
看著正坍塌的山,聽著土地裡傳來的巨響,阿誠還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不知是因為自己親手掩埋了哥哥所以悲傷所致,還是因為終於獲得了屬於自己的自由而高興所致。
阿誠帶著柳如月趕了幾天的路,來到了一間路邊旅店,因為天色已晚,所以決定在此住上一夜。
那一夜,阿誠又做夢了。在夢裡,他依舊沉在海中,漂浮不定的光影之中,鮫人擺弄著魚尾向他遊來,然後在他耳邊對他說,「就算如此,你還是逃不掉,因為這是詛咒,你將永生永世背負!」
「不!我已經找到我的希望了,我會跟如月一起,過一般人的生活!」
「哦?若將來的某一天,她老去了,她死去了,怎麼辦?若是她知道你不是一個普通人,是可以永生不老的妖怪,那該怎麼辦?」
「我會告訴她!全部都告訴她!」
鮫人笑了,纏繞著他,又說,「這是詛咒,你們自己所選的詛咒,無論如何,你擺脫不了,也永遠不會得到幸福!」
「不會的,我的幸福很快就要來了!」
鮫人不再說話,而是露出詭異的微笑,看著阿誠,之後漸漸遠去。
等到阿誠睜開雙眼的時候,陽光已經透進了房間,而柳如月此時正坐他的身上,冷漠地看著他。
「如月,你怎麼了?」
柳如月沒有回答,只是陰著臉,露出了一抹異樣的笑,然後迅速從身後抽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刺進了阿誠的胸膛,一刀,兩刀,三刀……只有阿誠痛苦又難以置信的眼神還留存著一絲「生」的意味了。
等到阿誠不再能動彈,柳如月才冷靜地擦拭著臉上的血液。
「我說過,山賊的話是不可信的,這世上哪有什麼善良的山賊啊……我只不過是殺了一個該死的山賊而已,他們囚禁了我,欺負了我,這是他們該有的下場!」
柳如月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收拾著僅有的一點行囊,仿佛此時的言語是一種咒語,能夠讓她洗脫罪惡。
「山賊而已,都是惡人,我並沒有錯!」
柳如月帶著行囊匆匆地離開了旅店。而這時,阿誠才緩慢地從床上起來,他忍著疼痛拔掉了胸口上的匕首,然後來到窗戶邊,從懷中取出那張沾滿了血的手絹。他緊握著溼膩的手絹,望著柳如月匆忙而緊張離去的背影,苦笑著,流下了淚。
「原來一切都是謊言,你想要的只不過是離開,而我竟是你的傀儡,沒有價值了,便可以輕易拋棄!」
此時阿誠想起了阿信說過的話,只有他才能永遠地陪著自己。
6
辛苦奔波了好幾日,柳如月終於回到了府上。而柳老爺見到女兒的第一眼,竟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爹!女兒回來了!」柳如月哭著,來到了柳老爺的面前。
「你……你是怎麼回來的?」柳老爺露出擔憂的神色。
「山賊都死了!我點燃了huo藥,將山給炸了,所以才能逃出來的!」柳如月對自己殺人的行徑隻字不提。
「什麼?你點燃了!東西……沒了?」柳老爺像是死了女兒一般,哭喪著臉,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爹,女兒回來了!還管那些做什麼?」柳如月不解。
「那些都是要貢給朝廷的,在我手中沒了,我便要擔下這個責任……完了,都完了,整個府裡沒有人能逃得脫了……」
「爹,你看看我,我回來了!難道你就不能高興一點嗎?」
「你?」柳老爺終於正眼看向柳如月了,但臉上依舊沒有高興得神色,反而厭惡道:「你這個被山賊綁去的黃花閨女,怕是也不乾淨了,你還回來作甚?是要給我們蒙羞嗎?哎……你還將貨給炸了……完了呀!」
柳如月看著自己的父親因為貨的事情哭哭啼啼,一時之間愣在那兒,心裡空空如也,仿佛自己不僅沒有了價值,還成了一個禍害。
自那以後,阿誠的夢裡就再也沒有鮫人出現了,但他知道,自己身上的詛咒還在,永遠都不會消除。同時他也不再敢輕易對人敞開心扉,生怕別人只是為了自己的目的而接近自己,欺騙自己。
之後,阿誠去過很多地方,見過許多的人,但是他始終忘不掉那個曾經自己愛過,以為那便是希望的女子,他記得那女子是如何將匕首刺入自己胸膛的,每一刀的感覺都記得一清二楚,也正是這種痛楚讓他明白自己的心就該自己收著,不該讓人看見。
阿誠總是自己一個人,不停地走著,沒有目的,只是追尋著太陽的起落,一直走著,沒有盡頭地走著。(原標題:《鮫行傳:欺誑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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