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出版於1993年,或許連餘華自己都沒有想到,凡是看過原著或是電影的人,幾乎無人不下淚,它也成為今後近三十年的中國文學裡最為人稱道的一部作品。
餘華是何許人?看過他早期作品的人不難發現,文中充斥著血腥、暴力,展示了許多人和世界的醜惡,我想這除了與其作品藝術有關,與他的個人經歷也有不少關係。在成為一名作家之前,餘華當過五年牙醫,後來棄醫從文,進入魯迅文學院深造。
餘華曾坦言:「我覺得我所有的創作,都是在努力更加接近真實。我的這個真實,不是生活裡的那種真實。我覺得生活實際上是不真實的,生活是一種真假參半、魚目混珠的事物。」
《活著》正如餘華說的那樣,這是在他努力接近真實後所完成的故事,故事的真假自然無可考證,但那些悲痛的往事,一定在歷史的長河中一次又一次沉浮。
這篇小說篇幅並不長,短短12萬字,寫盡一個人一生的故事。故事的開篇稀鬆平常,「我」在年輕時獲得了一個遊手好閒的職業——去鄉間收集民間歌謠。「我」遇到名叫福貴的老人,聽他講述了自己坎坷的人生經歷:地主少爺福貴嗜賭成性,終於賭光了家業一貧如洗,窮困之中福貴因母親生病前去求醫,沒想到半路上被國民黨部隊抓了壯丁,後被解放軍所俘虜,回到家鄉他才知道母親已經過世,妻子家珍含辛茹苦帶大了一雙兒女,但女兒不幸變成了啞巴。
故事到這裡我們不難看到,人生的無可奈何與時代背景脫離不開,然而悲傷還在延續。家珍因患有軟骨病而幹不了重活;兒子因與縣長夫人血型相同,為救縣長夫人抽血過多而亡;女兒鳳霞與隊長介紹的城裡的偏頭二喜喜結良緣,產下一男嬰後,因大出血死在手術臺上;而鳳霞死後三個月家珍也相繼去世;二喜是搬運工,因吊車出了差錯,被兩排水泥板夾死;外孫苦根便隨福貴回到鄉下,生活十分艱難,就連豆子都很難吃上,福貴心疼便給苦根煮豆吃,不料苦根卻因吃豆子撐死……只剩下老福貴與一頭老牛。
看完這個故事,我常常會想,一個人竟可以悲哀至此。它或許只是一本虛構小說,但也有可能是反覆發生過多次的紀實故事,人類無法忍受大多的真實,所以在我們看完後,會淚流不止。
作者在韓版《活著》的自序裡寫道:「這部作品的題目叫《活著》,作為一個詞語,『活著』在我們中國的語言裡充滿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來自於吶喊,也不是來自於進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實給予我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與平庸。」
我們在小說中也不難看到許多人性的黑暗。實際上,那些死去的人無一不是受到時代的打壓與人性的戕害。在這幅時代的掛毯上,厄運接踵而至。最讓我意難平的是小兒子有慶的死,縣長的女人生孩子難產,召集所有孩子抽血配型。
「是不是輪到我了?」
老師看了看有慶,揮揮手說:
「進去吧。」
驗到有慶血型才對上了,我兒子高興得臉都漲紅了,他跑到門口對外面的人叫道:
「要抽我的血啦。」
抽一點血就抽一點,醫院裡的人為了救縣長女人的命,一抽上我兒子的血就不停了。抽著抽著有慶的臉就白了,他還硬挺著不說,後來連嘴唇也白了,他才哆嗦著說:
「我頭暈。」
抽血的人對他說:
「抽血都頭暈。」
那時候有慶已經不行了,可出來個醫生說血還不夠用。抽血的是個烏龜王八蛋,把我兒子的血差不多都抽乾了。有慶嘴唇都青了,他還不住手,等到有慶腦袋一歪摔在地上,那人才慌了,去叫來醫生,醫生蹲在地上拿聽筒聽了聽說:
「心跳都沒了。」
醫生也沒怎麼當回事,只是罵了一聲抽血的:
「你真是胡鬧。」
就跑進產房去救縣長的女人了。
簡單平實的對話,將人與人的關係暴露無遺。荒唐,冷漠、殘酷,貫穿了整個故事,也貫穿了福貴的一生。
生活有時伴隨哀歌,以至於常常有人不能堅持下去,人活著原本就是為了本身而活,若意志消亡,首先死去的就是靈魂。小說裡,福貴的所有親人都因各種意外死去,而福貴本人,享受過富裕的生活,經歷過家道敗落,經歷過戰爭離亂,經歷過喪妻喪子,與老牛形影相弔,作者讓我們看到:若所有的苦難都侵襲向一個人,結果會如何?
什麼是英雄,是金戈鐵馬戰場上,還是無私忘我保家國?其實都不是,真正的英雄是:在背負沉重的一生時,依然堅持活著的意志,這也是唯一不會離開他的東西。